上次在餐桌上不欢而散,确实是程叶做的过分,所以第二天一早,她为了赎罪,主动替李逵天给周静送爱心午餐。
叮——
程叶刚走出电梯,一个高而厚重,犹如一挺重机枪在持续发射的声音从办公区传出来。
她忐忑地打电话给周静,电话一接通,中气十足的训话声在她耳膜里炸开,随后才飘来周静细若游丝的声音。
程叶好奇地问:“嫂子,谁在说话啊?”
会议室里,周静一身红色馆服坐在角落猫着腰小小声说:“咱们馆长。”
“噢,我给你送饭来了。”
周静小心翼翼抬头,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才问:“你做的?”
“对啊,连夜执行任务。”
“呵呵,那你别上来了,帮我放在一楼保安那里,我开完会再下去拿。”
“好。嫂子,你知道景郁去哪了吗?我一直联系不上他。”程叶转身进了电梯,担心地说道。
耳边又传来一阵谩骂,明明被骂的不是她,为什么会跟着心惊胆战。早就听闻这个图书馆的馆长不一般,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他前几天把你哥的露营装备借走了,指不定在哪野营去了。”周静说道。
听周静这么说,程叶稍微放心了些,挂了电话从电梯出去。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就堆积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不禁感叹道:“这么多人排队啊!”
门口执勤的女保安人高马大,刚才就是她给程叶刷了门禁,她说:“可不吗,今天周一,市图书馆闭馆,人全涌这里来了。”
程叶笑了笑说:“姐,我把这饭盒放这里。”
“咦?办公室没人吗?”女保安奇怪地问道。
“有人,就是气氛不太对,我不敢进去,她自己会来拿。”
女保安一副了然的样子,降低音量说:“这馆长又训话了吧?馆里周一的运势总是不好。”
“这样啊。”程叶猜测周静应该也抵挡不了这洪水的力量。她的猜测是对的,此刻的周静正与人交锋。
图书馆的馆长是位中年的高壮女人,头发自然卷炸在空中,常年一条高腰喇叭牛仔裤搭配一双方跟穆勒鞋。她现在正黑着脸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两个吵来吵去的员工。
“这是你们没有通知到位,活动前一天应该打个电话和讲师确认清楚。”周静插着腰对活动部的男同事说道。
男同事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人就口下留情,他说:“我们早就和那老师说清楚了,她当时也说记住了,你一直纠着这问题不放,几个意思?”
“如果你们通知到位,这人怎么就不来了?”
男同事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你们找的老师不靠谱,关我们部门什么事!”
“呵~不关你们事?这活动本来就是你们负责的,我们出于好心给你们介绍个讲师,当时你们不也答应了吗?现在出状况了,你们是不是得立刻想出一个解决方案,而不是遣散读者让他们下次再来!”周静气得脸红脖子粗,她继续说:“要不是我以前积累了点经验,你要上去收场吗?”
男同事冷笑,“所以你现在是在邀功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不通啊!不反省过失,还把别人拉下水。”
“我怎么把你拉……”
砰——
一本厚文件被摔在门上,男同事立刻闭上嘴。
馆长一顿怒斥:“你们瞧瞧自己什么样子,两个主任在这里吵架,互相推卸责任,把这里当菜市场?!”
“两千字,阐述原因,分析问题,自我检讨,明天中午交给我,都出去!”
周静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她无视四周同情的目光下楼巡视几圈散散火。
周一果然不是周静的幸运日,同样姓周,怎么就不能关照一下呢?
此刻,一名女读者正站在服务台前和女管理员争吵。准确来讲是这名女读者独自在争吵,女管理员的心理素质看上去很不错,一直笑脸迎人。
又给她来一摊子!
周静站在离她们最近的架间,她不打算上前,就想看看管理员会怎么解决问题。
只见女读者抓着帆布包,指着管理员的鼻子大声质问:“是不是你把我东西收掉的!”
“你好,图书馆请不要大声喧哗。你的东西是我收走的,我们馆里的规定,人多的时候,占位时间超过半小时,理应收走,很抱歉。”
“你凭什么断定我超过时间?!”
管理员心如止水地回答:“你的座位就在服务台前,刚开馆,你放下袋子急匆匆离开,我认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等了你一个小时,这期间有多名读者向我反映占位的情况,我就去花园找到了你,见你坐在藤椅上吃着早餐,于是我就告知了所有呆在花园的人,座位逾时不候。”
“你凭什么就收我的!这里这么多人占位置。”女读者往后一指,确实是有东西在人不在的情况。
管理员从容地说:“现在是十二点十分,他们都去吃饭了,按人情讲我不应该收走,不过我已经记下各桌的离座时间。”她举起手里的小本子给女读者看,“如果他们一个小时还不回来,我也是会收走的。”
“我不信,我要去看监控!”
“可以的,我带你去,正好能证明我在十点整收了一位阿姨用来霸位的雨伞和水瓶,十点三十分一位老人坐在走道挡了路,我收走一直没有回来的学生的书包,把座位让给了那位老人家。而你的东西我是十一点左右才收的,你十二点才自己找来服务台取回。”
管理员缓了口气接着说:“也就是说,从开馆到现在四个小时内,你不在座位上,一直呆在花园坐了四个小时,不小心占了馆里的两个资源。”
“你说什么说这么多,我坐在花园怎么就不行了?!我很忙,我打几个电话怎么了!”女读者的音量似乎更大了,她气得插着腰鼻孔冲着她说:
“你就是针对我!之前我在这里睡觉,也是你不让我睡!”
管理员笑着说:“大家都忙,我也忙着完成我今天的工作任务。至于你说我针对你,我确实是没什么印象,你非要这么认为,也能说得过去,因为我针对所有人。我的这个岗位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良好的读书学习氛围,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职责。”
管理员停顿了一秒,说:“如果你真的困得不行,请在十二点至十四点间合一下眼,这段时间,我们不会把你叫醒。当然,打鼾除外。”
“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投诉你!”女读者脸红脖子粗,她一把抓起管理员的工作证。
管理员神情淡定地向她自我介绍说:“我叫钟雨,我们非常欢迎读者的投诉,这样我们才能清楚地认知自身的不足。”
“我要找你们领导!”女读者依旧不依不饶。
周静听到这,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我们领导定下的规定,投诉请去一楼总台。”钟雨虽然面上笑着,眼里却透着讽刺。
女读者不屑的神情十分的辣眼,她开始找茬,说:“你们图书馆整天就会让人遵守这个遵守那个,也不看看自己做的怎么样!这三楼的厕所又脏又臭,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脏的公共厕所!”
对于女读者的话题转移,钟雨解释道:“每层楼都有一位清洁阿姨。你身处的这半边区域包括文学类和艺术类,社科区在楼梯另一边,这三类书都是人流量最大的。之前也有人投诉过三楼厕所,我给的建议是你可以往上一层,或往下一层,那里的厕所很干净。”
“而且……”钟雨走出服务台,拉过楼梯旁的立牌给她看,“我们的通知没有做到位是我们的错,请你仔细看这行。图书馆于零一年建立,为人服务十年有余,今决定元旦当天闭馆装修五个月。”说完她将立牌归位。
“为了保证读者有更好的读书环境,我们一直都在做出努力。”
周静对这个年轻女孩刮目相看,她表现得不卑不亢,说话有理有据,情绪控制的非常准确,最重要的是一直保持着微笑。她应该拿手机录下来,拿来当教育新人的范本。
联系不了霍景郁,程叶就一直惴惴不安,她坐在录音室里,盯着电脑上的时间算起,他已失联超二十四小时。
她不需要担心霍景郁的安危,他就是安全的代言人。她担心的是他的生日还能不能和她一起过,她就是想陪他过一次生日。
她打电话给李逵天,得知他在哪一带活动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赶回家收拾收拾就出发。
山头,风大。
霍景郁的帐篷坐落在悬崖边,他望着远山,山巅的云层有些闷灰。
天色渐暗,他把帐篷点个通亮,他拿着打火工具蹲在枯枝叶堆旁,熟练地用小刀刮下火棒上的氧化层,迅速划镁条,让镁粉聚成一个小堆,然后翻腕几下火星四溅。
火点着后,他用均匀大小的石块稳固地堆出小灶,架起一个小锅。
露营是霍景郁的固定生活方式,一有空,他便一个人扛着包来到山上或海边,住上两三天。
锅里的水冒着泡,突来一声声哀嚎在这寂静幽谷里回荡。
“景郁——”
程叶把车停在了半山腰的停车场,只身背着行嚢走在山间,“景郁!!!”她边走边喊道。
眼前出现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她头上绑着灯,凭直觉在黑漆漆的树林里大胆穿梭。
“嘶!”
她没看清路,踩了不稳的石块崴了一下,缓了几秒确定没事,继续往上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扶着树杆小歇一会,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暗影重重,“景郁,你在哪啊?”她不安地呢喃道。
她掏出没有信号的手机,显示还剩一个小时到十二点。她急得原地跺脚,鼓足气继续往上爬。
要是找不到人,就给自己累积个疯狂的经历吧,她想着。
老天终究不忍心,让她找到了一片平地。不远处的微光就像闪耀的太阳,照亮她的希望。
她心太急在原地摔了一跤,顾不上疼向那个光点跑去。
上天不负有心人,距离第二天剩十分钟的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此刻她好想哭。
霍景郁调弱帐篷内的光,打算再去找些柴烧旺火,钻出帐篷那刻,余光扫到一束强烈的白光,他转过头,一个人影向他扑来。
“我好想你啊!!!”
程叶猛烈的情感让他有些站不住脚。
霍景郁不敢相信这人会出现在这里,他推开她,“你跑这来做什么?”
程叶把头上的灯摘了,委屈地说:“我联系不到你,问我哥,他说你在这边,我就来了。”
霍景郁看着她,她的裤子上沾着一大片黄土,脚上的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看她狼狈的样子,他不忍心责备,将她身上的背包卸下来问:“饿吗?”
“饿!”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点树枝。”
程叶拉着他,“等会再去,这个比较急。”说完立刻蹲下来,小心翼翼从背包里拿出一盒东西。
霍景郁不明所以,看着她拆开盒子,露出一块已经挤得看不出模样的蛋糕。
“祝你永远健康帅气,生日快乐!”
程叶的祝贺来的突然,霍景郁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她用手机软件模拟了生日蜡烛,举在他面前说:“许个愿吧!”
“……我没有什么愿望。”霍景郁并不想泼她冷水,但确实是没什么愿望。
“那我替你许。”
程叶闭着眼真挚地说:“我希望好人一生平安,希望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剩下一个她没有说出来,睁开眼吹灭手机里的蜡烛。
望着她幸福的笑脸,霍景郁内心升起复杂的情绪,“谢谢。”
“不客气。”程叶调皮地抹了一点奶油在他的鼻尖。
霍景郁也给她抹了点。
“帐篷里有湿巾,把身上的土擦干净,我去捡点树枝回来给你煮点热汤。”
程叶钻进帐篷,身心放松后她才感受到腿上的疼痛感。她卷起脏兮兮的裤脚,小腿上磨破了皮,膝盖也磕出了血。她快速用湿巾把尘土擦掉,手掌的小伤痕也露了出来。
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出去,看见霍景郁在为自己炖汤。
“这是什么肉啊?”她好奇地指着锅里的一段段白肉。
“蛇。”
程叶震惊地张大嘴,“你抓蛇?!”
“采菌的时候碰上的,放心,没有毒。”
程叶说不出话来,打心底佩服。
“你饿先吃点蛋糕,这汤还需要时间。”
“蛋糕是给你吃的。”
霍景郁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同意你吃一半。”
程叶抿嘴笑,“那你先吃一口。”她挖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他张嘴吃了进去,浓郁的草莓甜。
“好吃吗?”
“还不错。”
程叶专心吃着蛋糕,霍景郁专心烹饪着蛇汤。
蛇汤炖好了,用料酒和姜片去了腥,加上采摘的鲜木耳熬了一个多小时,虽然火候不太够,但味道挺鲜美。
霍景郁坐在帐篷里说:“吃饱了就进来。”
程叶钻进去立刻拉上布帐,太多虫子了。
“把裤腿卷起来。”霍景郁命令道。
程叶惊讶,他怎么知道她受伤了。
“走路都一拐一拐的,任谁都能看出来。”
程叶卷起裤脚,卷到膝盖处,新流的血粘连在裤子上,他皱着眉头看她硬生生扯开,一点疼痛的样子都没有。
“你不疼?”
“还行。”
霍景郁翻出随身药包,把她的腿托起来,用酒精棉球给她消毒。见她一声不吭,把疼都忍进肚子里,他说:“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
“什么?”程叶光忍疼了,没听清他的话。
“大晚上自己跑山里找我这种事,以后不许再干。”
“我只是想和你过个生日。”程叶以为自己妨碍到他了,低落地说:“我天亮了就走。”
知道她想偏了,霍景郁用力捏她的脸,捏出一个红印,“想什么呢,我是说我们一起来。”
“你说真的?!”程叶惊喜地望着他,眼里有一闪一闪的亮光。
“嗯,真的。”
“那我们能不抓蛇吗?虽然挺好喝的,但是我害怕。”
程叶怂包的样子逗笑了他,“行,我们去抓野猪。”
“啊?这里有野猪?”
“还有蜥蜴。”
“你,你都抓过?”程叶畏惧地看着他。
“对,做成刺身很鲜美。”霍景郁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骗我!”程叶一掌拍在他手上,却忘了他在帮自己擦药,仰天长啸:“痛死我了!!”
霍景郁耸耸肩,“不关我事。”
“又流血了~”
帐篷顶是透明的,远离喧嚣的夜空十分美丽,程叶躺着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我明白为什么你喜欢来这些地方了。因为太美了。”程叶说道。
霍景郁在她身边躺下,托着脑袋,同样望着天说:“日出更美。”
“日出吗?”程叶在脑海里想象那壮丽的景象,“太早了,不想看,还不如在睡梦中呢。”说完她侧过身背对着他。
霍景郁翻了个白眼,“你真浪漫。”
“我也觉得是呢。”程叶哈哈笑道。
“过几天一起去接微荷。”霍景郁说道。
程叶转身面对着他,“那小妞回来了?”
“吵着回来,让我去接机。”
“人家让你去接,又没让我,我去干嘛呀!”程叶酸道。
“你开车。”
“你的车呢?”
“不想开。”
“真够厉害的。”
天色透出青光,霍景郁睁开双眼,胳膊碰到蜷缩在睡袋里酣睡的程叶,她蠕动呢喃并没有醒,伸出睡袋的手放在耳侧握着拳,看出昨晚睡得很不安稳。
霍景郁穿上外套钻出帐篷,把摄像机架在山边,镜头里是重墨的远山,云层深一道浅一道,微微渗透出的橙光能看出藏在云层背后的炽热。
他找到最佳角度,将摄像机录制中,把睡得昏沉的人拉起来,不顾她的反抗把被子裹在她身上,强制将她带到山边。
程叶意识朦胧,眼皮子在打架,她一屁股坐下来靠着霍景郁,眯缝着眼等着所谓的日出。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躺着,耐不住性子问:“还有多久啊?”
霍景郁看了眼手表,已经是清晨六点,“再等等,十分钟。”
在程叶进入梦乡的时候,霍景郁将她拉了起来“太阳出来了。”
“哪,哪里?”程叶揉揉眼睛,仰望前方。
山间的虫鸣声骤停,万籁俱寂,只见挨着山头的一大片云被风吹走,云层间破出一个洞,一颗发光的咸蛋黄从中冒出。
程叶朦胧的双眼此刻变得清晰,望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被簇拥的云朵衔住,它炸裂出的明明皇皇胜似一条火河,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将它托起,当其全部露出的刹那,云层被染成桃金色,万道金光将这个世界照的通亮。
“日出,好美啊!”程叶擦掉被大自然触动的泪水,由衷地感叹道。她拉着一旁的霍景郁,兴奋地大喊:“景郁!日出好美啊!”
“是啊。”霍景郁笑着应道。
它是庄严的,神圣的,从山巅浮出云面时,东方的天在俯仰之间一切都变得超然。不管遇见它多少次,随着年龄段不同,都有不一样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