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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心愿

天使镇魂曲 蓝里 23816 2022-08-15 20:29

  

  第三天。笔《趣》阁xs.062m.com三月廿九。日阴;夜晴。

练至下午时分,林馨音终于首次将这不足半刻钟的初段剑舞较为完整地施展了一遍。收剑敛身之时,喜形于色的她,胜利地朝着柳千里展现一个灿烂的笑容。

柳千里欣慰地点点头,稍微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的姿势依旧僵硬,细节也不尽完善,但起码动作已算连贯。毕竟她也不是那种从小便习舞多年的女子,在这一空二白的基础上能有这般顺利的进展,也算是个奇迹了。

只是他仍有些不理解。她学不来那应当最适合于她的软舞,却对这其实颇为难学的剑舞情有独钟。绝大多数女子舞剑阴柔有余,刚劲不足,所以才会被戏谑为绣花舞,这也是少有女子修习剑舞的原因。

但她却截然相反。她修习得极为用心,似乎在极力追求那雷霆万钧的迅猛剑势,以至于即便是再轻柔的舞姿,也隐隐透露着一种雄姿迸发的气质。

而这种绝大多数女子都不具备的气质,却是她修习剑舞的不二优势。柳千里此刻更觉得在这有限的三天内让林馨音修习剑舞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她此时的雄姿表现过头,掩盖了女舞该有的柔情,又反而成为她的不足之处。而如何平衡这两者的关系,又恰恰是这女子剑舞最难诠释的关键所在。

那么,她是否欠缺了点什么呢?若有所思的柳千里,看着林馨音一次又一次表演过初段剑舞后,踱起小步慢慢思考起来。

“笑。”片刻过后,他停下脚步,悠悠地说出一个字。

“什么……?”林馨音听愣了,不知柳千里是什么意思。

“要有笑,馨音。你的表情过于冷峻了,若是施展剑招自是无妨,但对于剑舞来说,适当且适时的笑容是必须的。”柳千里分析说:“就像你是风,即便迅猛凌厉的风势能让世人惊叹于你的力量和速度,但也该偶尔停下你的脚步,化作一缕轻柔的春风,给予世人体贴入怀的温馨之感,若再配上那一抹阳光般的笑容,便更可达到一笑媚春风,众人皆醉的效果。否则,就只是狂风般的冰冷杀招罢了。”

“呃。那,是要这样笑么……”林馨音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忽然要她笑,她也不知该怎么笑,那艰难翘起的两边嘴角直如是被两支牙签硬生生地顶起一般。

“你那是强颜欢笑……坚持久了,脸部要抽筋的。”柳千里呵呵一乐,又打趣说:“你昨日清晨那清新自然的笑容就非常好。那时是不是想到了谁呢?”

“不,不是……”林馨音脸色微红,慌乱地摆手。

“嘿。”看着她不好意思明说的样子,柳千里反而觉得更有趣,便迂回问道:“对了,那馨音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他么……”林馨音想了想,觉得说说也无妨:“嗯,他叫凌月缘。”

“凌月缘……好。”柳千里一脸耍弄人的神情暴露无遗:“那便想象你面前站着的是凌月缘,笑一个来看看,就像昨天早晨那样。”

“……”林馨音的脸蛋越来越红。她眼前明明只是站着一枚笑容满面的柳千里,这教她怎么想?怎么笑?就算笑得出,那不等于暗示她确实是在思念着谁吗?

她的双唇闭了又启,启了又合,良久才苦着眉憋出一句话:“别开玩笑了……”

“哈……”柳千里收敛性子,不再逗弄这可爱又有趣的少女,看过天色后便又嘱咐道:“不过,馨音。你现在的剑舞已经颇有雏形,若练习累了,便稍微休息一下吧,顺便练练笑……我这会先出去一趟,待会再见吧。”

柳千里说罢便出了大门。他两天前还说其教导会很严格,却又时不时地让林馨音注意休息。是因为她的刻苦修习?还是他在怜香惜玉?

林馨音笑了笑,专心致志地继续练习,一遍又一遍,任凭着那半刻又半刻的时间悄悄地流逝。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柳千里还没回来。林馨音奇怪不已:他这两天下午都出门去干啥?嗯,昨天是去挑剑,好像还买了其他什么东西……难道今天是偷溜出去喝下午茶?不过,他好像说过他没钱吧……

恰好也练累了的她,便也停了下来。

她抬头望着天边那层厚厚的阴云,不知不觉中,好像心也变得沉沉的。

已经第三天了……月缘还没到吗?柳千里的判断是对还是错?

林馨音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她讨厌这种模糊不定的无力感,仿佛是在黑暗中等待那不知何时到来的光明,直教人揪心不已。

叹过一口气后,她决定还是出门再去镇口附近逛逛……就当是散步吧。

虽然她是想散步的,但仍是很快就走到了镇口,接着就习惯性地朝着阿苗的摊子走去。

同时,她也发现,在那贴着广告的墙下,围观兼研究讨论着的闲汉,似乎比昨天多出不少……

走到阿苗的摊子之前,她还没开口,那小女孩便脆生生地先嚷嚷道:“今日也没见到姐姐要找的哥哥哦!”

“呵呵……”这结果在林馨音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也很是波澜不惊地掏出一个铜币递了过去,淡然笑道:“那就来两个桑葚糕吧。”

这糕是拿来喂柳千里的,权当是给他的酬劳。她也奇怪为什么他喜欢甜食……不腻吗?

她忽然想到凌月缘也是喜欢那种酸酸甜甜的糕点。像这种桑葚糕,或许他也会喜欢吧。

于是,她便联想起以前在某一家蛋糕店里,看着月缘坐在自己的对面,拿着小勺子挖出一小块蓝莓奶油蛋糕,送入口中后,闭着眼、鼓起两个笑窝那一脸享受的模样,就像一只陶醉在温暖阳光下的小猫咪般可爱。

回忆至此,她的双眸不禁淌过一丝温馨的柔情,同时嘴角微微一弯,便是一抹柔若水、轻似风的淡淡浅笑。

“咦?”阿苗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惊讶道:“姐姐,你笑得很好看哦。”

“好看?”林馨音醒过神来,想起柳千里还要她练笑的吩咐,但一时又不知刚刚她是怎么笑的,便问起了阿苗:“呃,我刚刚是怎么笑的……?怎样才好看?”

“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哎,反正就是好看……至于怎么好看嘛……”阿苗更惊讶了,怎会有人来问自己应该怎么笑才好看呢?不过她小脑袋一转,便嬉笑着瞎猜起缘由:“一定是姐姐刚刚想到了那位哥哥吧!”

“瞎说……我先走啦。”林馨音顿时俏脸飞红,接过桑葚糕后便转身匆匆离去,留下那在原地偷笑着的阿苗。

……

目随着林馨音离去的,还有那站在广告前的众闲汉。

那昨夜骚扰未遂的赵牛也在其中。一会后,便有一个男子忍不住问道:“牛哥,那就是每天下午都来买桑葚糕的俏少女么?听说这纸也是她贴的?”

“没错,就是此女子。昨夜一见,真乃惊为天人也。她她她……实在是美啊。”那赵牛鼻孔朝天说着话,一副牛皮哄哄的样子,仿佛昨晚邂逅了一段仙境奇缘似的。只可惜他脑海里词汇有限,于是这段美丽的幻想故事只开了个头便戛然而止。

“那这纸上到底写着些什么啊?”众闲汉像一群苍蝇般聚在一起讨论纷纷,只可惜他们本来就胸无滴墨,如今在这天文之前,更是全成了呆瓜。

“蠢材,真是蠢材。”一个夹在其中的老书生模样的男子,叹过一口重气,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语重深长地数落起周围这群闲汉:“所以说要读书啊。看看你们,大字不识一个,平素吃了便睡,睡醒又吃,你们跟猪有什么区别?”

“喂!”其中一个蠢材明显很不爽:“我说王秀才,难道你就看懂了这上面写着什么不成?”

“哼哼。这还用说?就让我来讲解给你们听听吧。”这王秀才冷笑一声,转而望着那墙上的告示,摇着脑袋翻译起来:“王某虽不才,但总算还能看懂其中的几个字。这其中有两个虽然少了几划,但还能看出是‘缘’字和“来”字,而句末又有一个“你”字,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蠢材们面面相觑,不知何解。

“哎呀呀……”王秀才将鄙夷的语气提高了十八度:“就是‘缘来是你’的意思嘛!”

“哦……是这个意思……”蠢材们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一时又不好意思问。

“这其中难道有个‘是’字么?”其中有一个识几只字的蠢材仔细辨了辨了广告,很不知趣地对着聪明的王秀才提出异议。

“蠢材!”王秀才痛心地发出重音:“这就是联想法嘛!这段文字其实就是一段密语来的,只要挑中其中的几个关键字,便知那作者意欲何为了。再看看那‘缘’字之前,还有一个‘月’字。你们说,什么时候会有月亮呢?”

“当然是夜晚了。”一个蠢材急切地抢答。

“没错。”王秀才赞赏地瞥过这回答正确的闲汉一眼,在心里摘掉了他的蠢材标签,接着便又意味深长地深笑道:“你们说,一个美少女,在这里贴着一则告示,上书夜晚时分,缘来是你,那会是什么意思哪……”

“哦!难道就是那个意思……!”另一个思维最为敏捷的蠢材几乎要跳起来:靠,原来是这个意思!

“哈,哈……没错,就是那个意思……你们说,天灵祭期间出现的这种告示,还能是什么意思……”王秀才笑得双目迷成一条线,硬将这告示上的意思套成他自己所理解的意思,最后还斩钉截铁地下结论:“这其实就是一张征婚启事啊!”

“哈哈哈哈!”“嘿嘿嘿!”“哇哇哇……”“嗷……”

这群霎时进入意淫状态的蠢材们,在这聪明的王秀才指引下,全都沸腾起来,大呼小叫、磨拳擦掌、兴奋异常,就像一群聚在一起叫春的发情野狗。

不过,兴奋之余,也有一个蠢材忽然醒悟过来:“对了,那少女住在那里啊?”

“问牛哥不就知道了嘛!牛哥……”另一个蠢材兴奋地扭头四望,可那里还有那赵牛的身影?

靠,竟然偷跑!不讲义气啊!众蠢材皆愤愤不平。

不过,也有人看过赵牛昨天似乎去找过那卖桑葚糕的阿苗,莫非她知道点什么消息?

于是,也不见有人带头,这帮蠢材便都齐刷刷地涌向阿苗。

结果,阿苗今天下午的生意特别好。卖光了桑葚糕,她便干脆卖起了情报,因人而异,见钱行事,最后居然还发了一笔小财,直笑得她眉开眼笑之余,欢欢喜喜地起身回家之前,还对着那帮嘻嘻哈哈笑着的蠢材们额外赠送那招牌的笑容:

“谢谢各位哥哥叔叔伯伯的光顾哦!”

……

林馨音回到院子里,又是没见到柳千里的身影。他到底是出去干什么……?

连那房东也似乎出门去了。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地只有她一个人,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还在思考刚刚自己是怎么笑的,但寻思着总得有个参照物才好,于是便想起了包裹里还藏有一把王婶送的镂花小铜镜。

这会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在,正好照镜自习。林馨音赶紧跑回房间,放下桑葚糕、翻出那压在包裹最里层的小铜镜后,又跑回院子里,四下环顾,确认只有自己一人后,才抬起那左手中从未用过的镜子。

看着缓缓出现在镜子里的俏丽面容,林馨音竟有点呆了。

她从未像这样好好地审视过自己。以前或者是在抗拒,或者是在逃避,已经两个月了,她却总是在有意或无意地忽视这个现实。

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少女面容,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她的灵魂已寄宿在这身体里快两个月了,尽管已渐渐熟悉了每一寸肌肤,但她仍觉得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陌生。

这是不属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位少女的面容。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少女。

她呆呆地抬起右手纤指,隔着冰冷的镜面拂过那永远也触摸不着实体的影子,轻轻荡起的长长睫毛之下,却是那一对仿佛迷失在茫茫深渊之中的眸子:“你是谁……?我又是谁?”

可静悄悄的四周除了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其他声响。唯有那戒指上的玉石倏然闪过一点蓝光,算是给了她一个无声的回答。

她转而抬起右手,看着那散发点点蓝光的戒指上的玉石,一脸茫然。

两个月了,她仍然对这神秘的戒指一无所知。她只是知道这戒指上的玉石会变色,这蓝色便是它变幻到第三次的颜色。为什么会变?以后还会变成其他颜色吗?她也隐隐猜想着自己那神秘的瞳术和叶眉剑应该跟这戒指有关,或许凌月缘的异能也是来源于他的戒指,但这其中的缘由,她既不清楚,也不明白。

她也想到,或许是因为这对戒指,她才会和月缘来到这陌生的世界,但若没有这对戒指,自己和月缘却会淹死在那深湖之中。应该说,正是因为这戒指,自己才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所以既然活着,便不该有太多的抱怨是吗?可是,为什么自己又会重生成一个陌生的少女模样呢?凌月缘又为何会重生成一个陌生的少年呢?

若所有的现状都是因为这戒指的缘故,那么反过来想,它能否让自己变回去呢?又能否让自己和月缘回去原来的世界呢?

林馨音只觉得有太多的问题,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已经快两个月了,她还需要在这陌生的世界再闯荡多久,才能寻着一点希望和光明?还是说,她应该尽数抛弃以前的身份和回忆,选择默默地适应这个身体和世界?可是,她却不甘心就这样认命。

如果那时候没有翻船就好了。她呆呆地想。若没有那次意外,自己和月缘就只是一对无忧无虑的少男少女,只需沐浴在校园的阳光下便是十年。在这个世界,好像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般的煎熬和茫然。

可是,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如果呢?对了,月缘那时候在船上还说看到湖中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是错觉么?还是阳光的倒影……?

想得多了,林馨音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重,于是便摇摇头,先把自己拉回现实。

现实是残酷的。所以,赶紧练笑要紧。

林馨音深呼吸一下,调整好情绪,让自己尽快进入状态。

可是她一时却还真笑不起来。她勉强地翘起嘴角,却生硬得像在石头上凿出的扭扭巴巴的曲线。

她又想起柳千里和阿苗都说过自己是不是在想谁才笑得好看的,于是便使劲地去想想凌月缘。可是,尽管这会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她的心情却忽然紧张起来,结果想来想去,脑海里却始终只有“凌月缘”这三个字而已。

待得她好不容易想起凌月缘的尊容,接下来想到的却尽是他平时耍宝的轶事,顿时便嘻嘻哈哈地大笑出声。

可是,这也不对啊,看起来就像是在傻笑,是应该微笑才对吗?

开始的不适过后,她似乎开始进入状态了,于是,嘴角略微一荡,便是一抹浅笑泼起两个深深的笑涡。

这笑靥甚是好看。林馨音满意地保持着笑容,抬起右手,伸直食指轻点于笑窝之中,先摆摆左脸,再摆摆右脸,嗯,还挺好看的嘛!

好!继续试验!莫名兴奋起来的林馨音似乎忘记了她的实验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似乎已沉浸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奇特空间,以至于听不见四周传来的任何声响。

“茄子!”食指陷于笑窝中的林馨音,倾着头轻呼一声。嗯!这个笑容更好!

“苹果?”嘿!讴讴小嘴也很可爱哦!

“白菜!”咦,露齿一笑也挺不错嘛……

“香蕉?”嗷。这个不好看,跟没笑一样的……舍掉,舍掉。

“西瓜!”呃,这个更差了!嘴巴张得好大,好像真要一口吞下个西瓜似的!

试验过一堆蔬菜水果后,她便转而回想以前凌月缘都是怎么笑的,接着就回忆起月缘有一次装别扭的模样,忍俊不禁之余,一时好玩,竟也自己照着印象做起样子。

嗯。小腰肢微微一扭,长睫毛轻轻一荡,螓首稍倾,双眸柔眨,笑靥渐盛,朱唇盈启,风情万种地道出一声羞答答的低咛。

“讨厌……”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渐染渐红,红晕宛若藤萝般快速从脸庞蔓延至颈部,跟接着便是那拿着镜子的左手开始微微发抖,很快地连全身也仿佛流淌过电流般颤抖起来。

好讨厌!好讨厌!真的好讨厌啊!而且很恶心啊!

她慌慌忙忙地抬起右手,猛拍自己那烫得像烧开的水壶般的脸颊: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实在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竟然会像着魔一样做这种羞死人的动作!要是被别人看到,干脆自己就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好一阵后,她急促的呼吸才缓和下来,方才冷静地说服自己继续练习。

嗯,不管是再怎么笑都好,起码都也应该融入剑舞的动作才好吧?

林馨音想起剑舞中的一个挥剑旋腰的动作,调整好心态后,便将左手的镜子交给右手,权当这短而圆的小铜镜是那长而尖的龙泉剑。

反正主要目的是练笑嘛。道具随意就好……

她轻轻地舞起来,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回眸一笑百媚生……嘿!”

一丝微笑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显现于双颊之上,就像渐渐浮出水面绽放的睡莲。这么一笑,倒也有几分流畅和自然。

她轻飘飘地旋过半身,缓缓屈下娇躯;朝天伸直左臂,左手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直指穹苍,其余三指紧屈;平伸的右臂手腕随着屈低的细腰微微下倾,右手紧握着的乒乓拍一样的小铜镜稳稳指向地面,仿佛那圆圆的镜缘便是那锐利的三角剑尖。

这道舞姿停下之时,她的笑容还凝结于脸颊之上。她的目光一直都是紧随剑尖而动,而现在那手里的“剑”恰好指向那院子大门的附近地面,于是她低垂的目光便见着了那院子入口的地面上,似乎多了一双有点熟悉的鹿皮靴。

她稍稍一愣,目光不自然地略微上移,便看到那套在靴子里的直挺挺的双腿。

目光再上移,就慌慌张张地见着那右手提着一个小包裹,左手负于背后的身躯。

目光再再上移,在那越来越响的心跳声的伴随下,她终于清晰地分辨出这站着的人便是那笑得一脸沉默的柳千里。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就像一场忽如其来的寒冬风雪,一霎间便冻结了这座夏至前夕的院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沉默良久,林馨音才呆呆傻傻地问着。

她却似乎忘记了自己还保持着下腰微屈、左手指天、右手持镜指地的滑稽姿势。

“从你开始念那一堆蔬菜水果名字的时候。”柳千里笑得就像一阵暖暖的春风,慢慢融化这院子里冰寒的气氛:“继续呀,挺好的。”

“你……”醒过神来的林馨音,迅速收好所有动作,将握住小铜镜的右手藏在身后,站得如军姿般端正,却脸红得说不出一句话。

那自己刚刚装傻扮呆的样子,岂不是全给他看到了?林馨音羞得无地自容:还继续?怎么继续?

而这时,柳千里却偏偏还笑着逗弄仿佛被冻僵了的她:“嗯,我觉得苹果就挺好,我挺喜欢的。当然茄子也不错,比较适合剑舞呢。”

“我……”林馨音好想走,步子却一时迈不动。

“或者,累了就先歇息一会。”柳千里调皮地眨眨眼睛,体谅地解救了快崩溃在原地的林馨音:“今晚再练习好了。”

“好!”林馨音这次倒是反应得极快,低头转身,拔腿便跑,“笃笃笃”一溜烟便跑回房间,“砰”的一声重重关上房门,又狠狠地锁好门窗。

即便是将自己锁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她却依然还能听着门外传来的柳千里笑声,就是闭上眼也仿佛能见着他那玩味无穷的笑容。脑袋里仿佛有成百上千只苍蝇在嗡嗡叫的她,“哇”地大喊一声,便整个人扑入那床上的棉被之中,就像一只跳入小窝里逃避追杀的小白兔。

她又将整个脑袋都埋入那绣花枕头里,想要将自己彻底跟那现实世界隔绝开来,发觉全是徒劳后,她便傻了一样地对着枕头猛敲起额头,仿佛那枕头便是一块大大的豆腐,即便不能撞死,起码也要撞飞这段丢脸丢到死的不堪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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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皓月当空,万里无云,繁星点点,夜风盈盈,今晚的夜空特别纯净。

此时的院子里,却只站着柳千里一人。

他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之下,仰望天边的皎月,若有所思。

明天就是三月三十。已在这小镇子上待了三天,最迟四月初一,也该启程去月浦了。

凝重的表情之后,却不知他在想着些什么。良久,他又转而望向林馨音房间那紧闭的房门,却不禁笑了起来。

真是个有趣的少女,还在害羞么?

好一阵后,那紧闭的房门,才缓缓地打开。

“休息好了?”柳千里看着从那房间低头钻出的林馨音,笑着问道。

“嗯……”林馨音垂头丧气,好像没睡醒。

“继续练习?”柳千里试探一声。

“好……”林馨音不仅没睡醒,似乎还没吃饭,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了,还没吃晚饭呢,那么就先……”柳千里忽然才想起这个问题。

“没关系,我又买了两块桑葚糕,分了吧……”走近前的林馨音低着头,递出手中的桑葚糕。

“哦?也好……”柳千里见到桑葚糕,双眼一亮,好像猫咪见到鱼,只是他又关心地问道:“不过,馨音不是不喜欢这类糕点吗。”

“没事啦,将就下就行,练习要紧……”林馨音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精神似乎已开始一点点地恢复。

“好,事不宜迟。”柳千里赞赏地点点头,然后又笑着逗乐一句:“振作下精神嘛。”

“嗯。”林馨音依然不敢直视柳千里的眼睛,但见对方倒也不提半点下午的糗事,她便也放心下来,调整好心绪,继续练习。

……

到了第三夜,林馨音已能将这不足半刻钟的初段剑舞施展得较为流畅了,即便是仍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缺漏和瑕疵,但起码也算是有模有样。

只是今夜她舞剑的时候,脸容却硬邦邦的,仿佛没有半丝笑容的大理石。

柳千里看着她神情严肃得好像在跳祭典的舞蹈,顿时又是一乐:“笑一笑会比较好哦。”

“……”林馨音没有答话,但脸颊上却泛起一点点的红晕,连着那长长的剑身也开始闪过丝丝银光,似在微微抖颤。

“……现在笑不出没关系,不过明晚表情可不能这么严肃。”柳千里见着一脸窘默的林馨音还没摆脱适才的尴尬,便换了个问题:“对了,馨音以前可有过上台歌舞的经验呢?”

“呃,没有……”林馨音想来想去,好像只参加过班级的集体大合唱,但那种滥竽充数的表演应该不算吧?她的性格本来就不是那种活泼外向型的,每逢歌舞表演,做得最多的就是观众,就算硬拉她上去演点什么,只怕她也更愿意演那石头和树木。相比之下,凌月缘倒是真有几次上台表演歌舞的经历。

“这可不太好……若明晚因紧张而怯场就不妙了。”柳千里思虑过后,便建议说:“看来馨音还需要熟悉下明晚表演的戏台,最好是先在台上演练一遍。”

“现在吗?”林馨音面露难色。她也怕明晚自己会紧张得连步子都迈不动,甚至是舞着舞着就把长剑舞飞到观众席上去,因此也认为应该先去舞台上彩排一番才对。但现在虽已入夜,那广场附近应该也是人来人往的吧,忽然就在行人眼前登台练舞,岂不是跟在街头摆摊卖唱差不多?虽然她也觉得这确实是个练胆的好法子,但一时还真难决断。

“不用现在。”柳千里看出林馨音的为难,便抚慰道:“可选深夜或是凌晨没人的时候去……反正也只是熟悉戏台而已。而且这会广场人杂,贸然登台的话,馨音也不习惯吧。”

“那就好……”林馨音松了一口气。其实明晚不也一样要面对不知多少的观众?但她仍希望能有一点缓冲的时间。

就在此时,忽有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敲破了静夜,仿佛一缕急促的风划过湖面,让林馨音好不容易才静如止水的心情又骤然翻起波浪。

是谁会来这静谧又偏僻的地方?难道是月缘……?她的心头猛地一颤:这已经是第三夜了,就算他是步行的,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于是,本以为今晚不可能再笑得出的自己,面容上又重新焕发出笑容。她既紧张又兴奋地撇下站在身旁的柳千里,匆忙奔至院子的门口,带着满脸的欣喜急促地拉开大门,同时又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小……”

“缘……”当这个字迸出双唇之时,林馨音的笑容也顿时冷却下来。

她看见门口站着一群陌生的男人,一个个衣着光鲜亮丽、眉开眼笑;一阵大呼小叫过后,便是十几双猫眼一般发着绿光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朝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不休。

“你们干什么?”林馨音的脸一下来就拉了下来,适才的微笑迅速遁于厌恶之中。被这群不知来历的怪人齐刷刷地注视着自己,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但总算还是强忍恶感问了一声。

“姑娘,听说你在找缘?”其中一个头发竖得像大葱的男人嬉笑着瞪紧林馨音,裂口的嘴角边上似还挂着口水。

“我是……”她皱着眉正想说清楚自己是在一个叫月缘的少年,话还没说话便被另一个男人迫不及待地打断。

“这么说,那镇口附近的告示,真是你贴的咯?”另一个脑袋长得像蒜头的男人兴奋得仿佛将林馨音的意思听成了:没错,我就是在找缘……

“对,你们……”林馨音正惊异这群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奇怪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写些什么,正想开口问个清楚,便又被人群中间的一个老书生打断。

“果然如我所料。”这王秀才得意洋洋地点点头,沾沾自喜的样子仿佛猜中了世纪之谜:“姑娘所出的这条暗语,实乃一绝也,先剪两关键字的笔画却又不失其意,犹如残月半隐于孤云但仍显其光;再隐三关键字于众生僻字之间,又犹如片叶隐于树林难寻其迹;纵然历尽辛苦择出起关键字,则还需联想补完其缺,方为完整之句,而此也仅揭破姑娘所述之事也。更妙的是姑娘以物代时,仅以一‘月’字来指明夜晚,此为姑娘所述之时也。但小生也有不才之处,无法猜出姑娘所述之人和地究竟为何,故甘心佩服之余,还得请姑娘指教一二,说说这其中的意思……”

“什么什么暗语?”林馨音听得如坠云里雾中:“什么什么意思?”

“咦,姑娘何须谦虚呢?小生斗胆猜着此暗语必定隐藏时地人事等意,但小生不才,只能猜着这时和事,却不晓得这人和地当如何解密,故诚心跟姑娘深入探讨,不知可否……”这左一句小生、右一句小生的老秀才说罢,还笑容可掬地请了一个礼。

站在门口的林馨音还没开始崩溃,那人群已有不少人听得快吐了。

这其中便有一个身材长得像生姜的男人不耐烦地跳到王秀才之前,厌恶地朝着背后那酸得要死的老书虫嚷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烦死了~!”接着,当他望向林馨音之时,却是迅速换上了一副笑脸:“话说姑娘住的地方也真难走,若没有人指点,只怕要找到天亮!姑娘不是在镇口墙上贴了一张征婚启事嘛,所以这会大伙就都赶来了!不知姑娘有没有看到中意的呀!”

“鲁莽、鲁莽!”那被挤到背后的王秀才脸红耳赤地摆动着水桶腰,重新占据前线,同时继续向已经满脸黑线的林馨音堆笑说:“姑娘既出得了那绝妙好词的暗语,想必也是超凡脱俗的才女,只是却不知姑娘究竟对如意郎君有何要求……”

“妈的酸书生,吐都吐死了!”人群中许多没来得及说话的萝卜菜头般的男人开始时哗啦啦地骚乱起来,其中还有昨晚的那个赵牛:

“妹子,你看我,壮得像牛!包你满意!哈哈!”

“姑娘,姑娘,你看看,我就是你的缘啊!”

“姑娘,缘来是我才对啊!”

一时间,这静寂的小巷子竟嘈杂得像菜市场,就像在那只剩下最后一块肉的猪肉档前闹哄哄抢货的人群。

已经说不出半句话的林馨音,仿佛看着眼前一大堆劣质电灯泡在竞相发光冒充天上的明月,片刻便往后急退两步,“轰”的一声重重关上大门,将那一群孽缘全部挡在门外。

她回头,转身,又见着那笑而不语的柳千里。她张了张嘴,却也是一时无语。

而此刻,门外依然喧闹的说话声和阵阵誓不罢休的顽固敲门声交织在一起,透过门缝涌入院子,仿佛一群挥散不掉的苍蝇嗡嗡声,搅乱着这原本静谧的夜,也引得那房东也忍不住推开房门好奇地张望道:“谁啊……”

“哈……”柳千里看着那满脸不解和郁闷的林馨音,慢慢地说起他在这两天所发现的故事:“其实我这两天出门去办事的时候,也顺便打听了这天灵祭的一些风俗,这其中便有一项心照不宣的悠久传统,倒也跟那关中的上巳节有九分相似呢。”

“什么风俗?……什么传统?”林馨音迷惑不解:什么跟什么?

“就是会男女啊。”柳千里笑出了声:“这两个节日其实都是男女春日相会、百忌不禁的大好时机。似那长安城的男女踏青相聚之时,便有‘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说法哩。而这边的天灵祭,却是在三月三十夜,男女踏歌相会。馨音是否在外面做了什么引人误会的事了?”

柳千里的说话点到即止,没继续爆出这节日的许多传统风俗其实都跟生育繁殖有关,也是一年中男女最为开放的日子。

林馨音听得下巴几乎跌到地上:什么春日相会?什么百忌不禁?再听听门外那野狗一般的叫春声,她很快便猜着柳千里没明说的言下之意,再接着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在不合适的时间里做了一件蠢得不可想象的事……但不管怎么说,外面那帮家伙也未免太能意淫了吧!

眼见那房东已走出房间想去开门,林馨音已料到今晚肯定是无法练习了,只怕明天也是苍蝇缠身,这可如何是好?她犹犹豫豫地看向柳千里:“那……”

“看来今晚和明天都会不得安宁了,要不便换个地方住吧。”柳千里笑着提议:“不过现在就算想走只怕也是徒劳。馨音先回房歇息吧,今天你也累了,凌晨丑时过后我再来叫你。”

“好……”林馨音求之不得,倒拖长剑无力地返回房间。她开始在考虑是不是要把镇口附近的寻人启事撕掉才好。

柳千里看着林馨音疲倦的背影渐渐没入房间里,又转而看看那被房东打开的大门外挤入一堆探头探脑寻食般的狼群,摇摇头笑了笑,便也起步回房。

“咦,姑娘好像回房休息去了。”冲得最快的王秀才扭头四望却不见林馨音的踪影,再跟房东确认过佳人确实下榻于此后,便又皱眉抬指一一数落起身旁这些粗野的蛮夫:“你们看,你们看,就是因为你们表现得太鲁莽、太粗俗、太没文化,才吓跑了人家!这可如何是好……”

“切!”其中一个男人一挥衣袖,不屑地说:“那就先在这里住下,明天再说咯!”

咦?此言甚好!王秀才两眼一动: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只是他还尚未开口,旁边一堆反应也不慢的男人便争先恐后地向房东要起房间。

见着这门可罗雀的破院子骤然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房东笑得合不拢嘴,房价更是在众人的哄抬下一路猛涨。自打这院子去年发生过火灾、前年发生过凶杀案之后便没有人敢来投宿,如今一下子却来了这么多精壮的男人,正好借这些沸腾的阳气来冲冲阴冷的煞气!真是一举两得!

良久,这喧闹的院子才渐渐冷静下来,那些没要到房间的男人虽然无奈,但也不想在院子里打地铺过夜,便陆陆续续先回去,寻思着明早再接再厉继续奋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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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一夜无眠的林馨音,听着门外的喧哗逐渐归于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等来那久候的轻微敲门声。

她一个激灵便翻下床,拿起床头那早已收拾好的随身包裹,轻轻打开门一看,见着柳千里已站在门口。

“走吧。”柳千里往后一退,让出位置。他的双手还各牵着两匹马的马缰绳。

林馨音点点头,也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接过小黄的马缰绳。

柳千里转身便牵着马朝着院子门口走去,同时又说道:“这三天的房租我已放在那房东的房间门口。这会所有人都睡熟了,正好离开。”

林馨音默不作声地跟上柳千里的步伐,随着他出了大门后,轻轻地掩好大门。

但饶是她出力极轻,仍是有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缓缓传来,在这静谧的时间里显得尤其响亮,惊得她竟心头有点微颤,赶紧加快脚步离开。

此时夜黑风高,夜深人静,穿梭在这昏暗静寂的巷子里,林馨音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怎么有点像在趁夜私奔……?

呃。别瞎想,别瞎想……她猛地摇摇头,让吹过的夜风带走自己的胡思乱想。

两人很快便来到那广场的戏台之下。

此时的广场悄无声息,好在尚有月光倾照,总算还能看得清这四周的环境。

林馨音发现那戏台之前的广场上,已被一排木栅栏隔出一片空间,不知是否为某些尊贵的客人所预留。只是如此一来,那由四根台口大梁撑起的九脊殿歇山屋顶之下、本可三面观的开敞戏台,对于那栅栏之后的观众来说,便成了一个两侧虽无山墙,却也只可一面观的单向舞台。

由于这会也不见有其他闲人,林馨音和柳千里便各自牵着马,径直推开一面栅栏,走到了戏台之下。

借助于皎洁的月光,林馨音总算能将这几天前都未有好好欣赏过的戏台看了个仔细。这戏台的台座为以砖石砌成的须弥座式,台基高达四尺,台前设有石雕廊式栏板,戏台两侧设有楼梯连接地面;气势恢宏的梁柱之顶,便是那阑额和普柏枋所撑起的斗拱上的三重飞檐翘角,挺拔且陡耸,似为有一飞冲天之势的大鹏雄翼;那飞檐之下还挂有风铃铁马,此刻风吹铃响,犹如夜曲般悠扬入耳。

“馨音,上台吧。”柳千里轻轻催促一声那似乎已经看得入迷的林馨音。

“啊,嗯……”林馨音略微回过神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声,带着在静夜中越来越响的心跳声,提着龙泉剑缓缓步上戏台。

她顺着楼梯登上台面,左右环顾,就见着悬挂于台柱正面的木质描金楷体楹联;往后一看,却是那分隔前后台的屏壁,以及两侧的出将和入相两门;往上仰视,便是那天花板正中央的穹形藻井,以及游走于月梁和雀替上的琼草瑶花及狮虎龙凤等精美浮雕。

站在这装饰精巧华丽的偌大舞台之上,林馨音感慨万千,心潮澎湃。

这不是那种在平地上仅以草席和竹竿临时搭建而成的草台,而是片瓦片砖皆飞溢着庄严沉稳却又灵动飘逸气息的壮丽戏台。此时夜色已沉,月光如故,细腻而温柔的皎月为这沉睡中的戏台披上一层熠熠生辉的薄纱,更是为这令人沉醉的夜色平添了一份幽静。但这份过于肃穆的幽静,却使得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莫名的束缚。这心绪让她怀疑这三天匆匆所学的半吊子剑舞是否足以施展在这庄严的戏台之上,以至于她此刻竟脑海空荡无物,持剑而立却迈不开舞步。

“馨音?”柳千里看看那傻站着不动的林馨音,轻轻唤了一声:“起舞吧,抓紧时间。”

“哦,哦。”林馨音脑袋空空地勉强起舞,可她第一步就踏错了,以至于后来一连串的舞步都跟着混乱,摇摇晃晃之下的她不像在起舞,倒似在小步慢跑。

顿时,风一吹,她前额悄悄渗出的汗珠,犹如小冰粒般寒冷。

“别紧张啊。”柳千里语气平和地鼓励说:“现在就我一个观众,若这样都不习惯的话,明晚却是要面对黑压压的大群看客呢。”

“嗯,嗯……”林馨音自顾不暇地匆匆应答一声,偷偷瞄过那台下形单影只、唯有两马作伴的柳千里,本就紧张兮兮的心情此刻反而加多了一份不自在。弄得她慌乱之下,一个旋身过后本当持剑指地的右手腕往上一挑,长长的剑尖斜斜往上指向明月,再加上她此时屈身半蹲的姿势,直如在持着一束银花献给这半夜三更还来捧场的唯一恩客。

“放松些,馨音。”柳千里轻轻叹过一口气:“尽量放松些。想象你是风,起于无形,止于无声。听到那飞檐上的铁马轻歌了么?想象那微风渐发,宝铎和鸣的景象,就当那周边的任何物或人皆为虚幻,让心沉静下来,身心合一,风随意动,自由畅翔。”

林馨音点点头,闭着眼倾听起那梵唱一般的悠长铃音,依言让心情渐渐平稳下来,片刻之后方才翩翩起舞。

这一次的剑舞,果然好了许多。

一遍又一遍。这端庄严肃的舞台,似乎开始接纳那在凌晨时分还辛勤练舞的少女了。林馨音的舞姿,渐渐变得流畅起来。

也不知是在第几次的舞毕之后,满头大汗、喘气连连收剑敛身的林馨音,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鼓掌声。

她欣喜地朝着台下望去,见着那正在微笑抃手的柳千里,便也朝着对方送过去一个胜利的笑容。

“好,走吧。明晚可要一鼓作气,拿下桂冠。”柳千里对着那兴奋地小步跑下舞台的林馨音说道:“今晚便在这戏台附近的榕水客栈歇息吧。”

“……会不会很贵。”林馨音路过广场几次,印象中这家客栈地理位置还算显目,而且店面虽非豪华,却也挺不错。

“没事,明晚过后就有二十金入账了。”柳千里信心满满地笑道。

“呵。”林馨音却不晓得他那来的信心,她笑了笑,想了想,又轻轻地说道:“……谢谢。”

“怎么?”柳千里笑着反问一声,似乎有些不解。

“这三天辛苦你了……不管明晚结果如何,总之,谢谢。”林馨音现在仍对明晚的比赛心中无底,但这三天总也并非没有收获,起码自己收获了一式剑招:春风。尽管她还不知道这剑招的实战效果如何。

“不用客气,我也是为了自己。”柳千里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说白了,就是为了我的回家路费着想而已。”

“嘿。”林馨音不再答话,随着柳千里一起牵着马走向榕水客栈。

……

在客栈前台登记好房间后,林馨音突然对着那正要回房的柳千里说道:“我……还有一些事要办,得先出去一下。”

柳千里一听便转身走近林馨音的身旁:“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你休息吧。”林馨音赶紧回绝。

柳千里看了看门外尚且沉暗的天色,再看看林馨音满脸的坚决,倒也不对她的私事刨根到底和纠缠不休,只是淡淡嘱咐了一句:“外面夜黑人静的,小心点好。你也要早点休息,明晚才有精力上台。”

“知道的。”林馨音轻答一声,便转身出了客栈。

她在月光倾洒下的静谧街道上飞快地朝着镇口的方向奔去,不一会便来到昨天凌晨贴告示的原地。虽然此刻再没有其他外人,她却仍是扭头四望过后,方才像做贼一样急急忙忙地撕下那引起丢脸误会的乌龙告示,就像那时候偷偷摸摸地贴上去的动作一样,只是此两刻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接着,她又朝着镇外的码头方向奔去。很快她便又见着那贴在码头一处木屋的告示,只是她借着渐淡的月光仔细一看,却见到自己的语言之下,尽是密密麻麻的好似记载着鱼虾蟹等东西的文字……这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不过,这告示却不便撕掉。林馨音想起这码头是目前轮渡的必经之处,若月缘真是落在自己的后头,而他要过江的话,肯定会看见自己所留的信息。

但她现在已换了住所,而且明晚又不在客栈,这会身边又没带笔墨,于是,她便唤出叶眉剑,划掉纸上所标明的自己原住处,转而在那木壁上刻出一个“此”字,使得这信息变成让凌月缘在此等她。

最后,她觉得这次应该办得没有重要纰漏了,便将手中的另一张告示撕成碎片,纷纷扬扬撒入榕江。

看着那原本承载着自己希望和期盼的纸张,就这么变成片片雪花般的碎片飘落于江面,又很快尽数沉浸于昏暗的水影之中,林馨音的心绪竟也有一些渐沉渐深的感觉。她忽然有点后悔刚刚的举动了,总觉得这样做好像有点不吉利。或许她应该把这张告示留下的,待得和月缘相逢之时,再跟他说说由这则寻人启事所引起的笑话。

但此刻,她却只能轻轻地叹出一声。

第三夜,他仍没来。

第四夜,他会来吗?

若他来了,会看到在台上的我吗?

……

……

……

同一刻,露宿在野外的凌月缘,依然无眠。他的四周躺着横七竖八的几个人,离得最近的那个赵二傻子鼾声如雷,吵得他心烦意乱。

凌月缘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像这厮一样唠叨得比八婆还甚,白天听这傻子讲古说今、呤诗作对、谈完人生谈理想、谈完理想谈禅悟,晚上还要听他说梦话和打鼾,难道自己是上辈子欠他的?

眼前的一处火堆是由凌月缘唤出赤焰所生成,他此刻怔怔地看着那在夜风吹佛下跳动着舞姿的火苗,心想如果他是风,那该多好,可以自由畅翔至新阳镇寻找林馨音的踪迹;可他现在却是一簇只能在原地傻傻地燃烧着烦闷的火焰。

他也想,若有一匹马在身边该多好,那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骑马便走,可他现在的身旁,却只有一头慢得跟乌龟似的的老牛。

他已经有点绝望了,这已经是第三夜了,馨音还在新阳镇么?

就算今夜她还在,若他第四夜才到,那,她还在么?

就在这不安和焦虑的折磨下,睡不着的凌月缘,干脆翻身坐直,紧闭双眼,双手紧紧交握于胸前。

跳跃而明亮的火光照耀着那一张严肃而虔诚的脸:就像一个不懂祷告的少女,正在迷茫却专心地倾诉内心的祈求,愿那上天眷顾这不称职的信徒心中那一份小小的期盼:

小音,若你还在那里,请一定要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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