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照在柴嫣的脸上,带来了浅浅的暖意。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映入眼眶的,是聂远和柴荣并肩而坐的背影,和他们背上的两把长剑。
柴荣先听到柴嫣动静,转过身来,见她朦胧脸色,不禁暗笑。柴嫣捏了捏自己脸蛋,站起身伸个懒腰,又要去不远处溪边盥洗。
天色迷蒙,烟笼寒水,柴嫣在水面上看见自己脸庞,不禁莞尔。盥洗过后,柴嫣一抬起头,蓦地看见溪对面一个女子戴着一顶棉帽,也在洗面,那女子动作轻盈,略带疲惫,有着宛若西子那般柔弱之态。
柴嫣又蓦地听见旁边一阵水花声,看向身侧不远处,却见李沅湘正湿着乌发,拿着一柄玉梳缓缓梳理。
柴嫣看向她身后,果然隐隐约约看见丛林中黑云的身影,她不由得心道:“这人真是个跟屁虫……”
李沅湘梳好头发,又从旁边拿了铜镜摆在一块大石上,对着铜镜挽起发髻。绾好发髻,她又从旁取了备好的画笔,给自己的面庞施加妆容。
此时东方方才发白,秋水薄纱笼罩之下,颇显得李沅湘婀娜多姿。柴嫣翻了个白眼,走回自己昨夜睡处,又坐在柴荣和聂远两人面前,对柴荣嘻嘻笑道:“哥哥,你会给妹妹画眉么?”
柴荣苦笑道:“这未免太难为阿兄我了,我十几年都在军营,又没女眷,哪里学过画眉……”
聂远在旁莞尔一笑道:“或许我可以试试,你喜欢怎样的眉形?”
柴嫣当下一喜,随即又心生质疑,喃喃道:“你能靠得住么?”
聂远道:“试试便知,如假也不包换。”
柴嫣暗笑一声,爬起来去借了李沅湘的画笔,又坐到聂远面前交给他。接着她高兴地撩起额旁头发,两只手指在眉上一划,闭上眼道:“我在等着,画好就告诉我吧。”
聂远道声:“好。”执起画笔要往柴嫣眉上画去。柴荣见柴嫣闭上双目,一副期待的神态,连忙按着聂远手,低声道:“师兄,你是真的会么?别要惹得这位小祖宗生气了。”
聂远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将画笔放在柴嫣眉上轻轻画起。
柴嫣只觉额上沙沙酥痒,十分舒适,欲要睁眼,又想留这一分神秘。过得不久,聂远画过两边,轻声道:“好了。”
柴嫣缓缓睁开眼,柴荣一脸吃惊相道:“原来柴某的妹妹生得这般花容月貌……”
柴嫣只道哥哥故意取笑自己,一丝也不信他,问聂远道:“你给我画的这两道眉,叫做什么名字?到底好看么?”
聂远道:“这叫做湘妃眉,你这便自己看看去吧。你若喜欢,就是好看,若不喜欢,还能趁新画成将它洗去。”
柴嫣摇摇头道:“溪水那么冷,何况是你画的眉,我才不愿洗去。纵使再丑,也是你们两个每天看着。”
说罢她却已迫不及待走到溪边,低头看向清水。却见水中这人的眉影似平而曲,似缓而起,如小桥,如新月,又似水纹,似兰花,清秀而不失俏丽,自己从未见过这般别出心裁的眉形。
柴嫣不由得心花怒放,快步走回问聂远道:“你何时会画眉的?我怎地不知?这眉我从没见过,画的却这般好。”
聂远只微微一笑道:“我会的事情,你还有很多不知。”
他却不曾告诉过柴嫣,自他认识柴嫣以来,她曾数次在无意间吐露过要学他舞剑,又要随他纵马天涯,饮酒画眉。
柴嫣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一一记在心里,这“湘妃眉”也是他独创,只因那时翻到屈子所写《九歌》中《湘君》、《湘夫人》两篇,便取了“湘妃”这名,是以柴嫣也根本未能认出。
柴嫣心知自己也有许多聂远所不知的事情,她当下下了决心,自己总有一天要将所有事情和聂远倾诉。
她随即却将所有诸事抛到脑后,只留眼下的心中甜蜜。她忽地坐到聂远跟前,在他脸上留下了轻轻的一吻。
聂远一愣的片刻间,柴嫣已经跳起跑开。聂远怔怔看着她去向朦胧溪水边的背影,又恍然失了神……
柴嫣一直跑到溪边,红着脸偷偷转身看向了聂远。见聂远失了魂一般一动不动,柴嫣不禁掩嘴发笑。
这时溪水对面那女子正静静看着对岸,看见柴嫣和聂远两人神态,她眼中满是艳羡。
她便是之前逃出东丹王府的夏昭容,见得眼前此景,她取下棉帽,摸了摸自己理去凡尘的头顶。
黑袍客将她推出了寒鸦,聂远和柴嫣此时又将她从空门中拉了出来。她看向发白的天际,似乎未来有了些光芒。
她走向山外,决心重新养起自己那一头齐腰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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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柴荣三人随同李沅湘一行进了江陵,黑云先去会合了潜入城中待命的黑云甲士,柴荣见这“黑云长剑”组织训练有素,当下暗暗佩服。
众人之后去取回了李沅湘的玲珑玉剑,李沅湘与它久别重逢,不胜之喜。但想到这剑是一个毫不相识之人赠送,自己还被父亲许了婚约,又十分不悦。
黑云包了城中最好客栈所有的客房,安排李沅湘在其中落脚,要她少歇两日,再启程回金陵城去。李沅湘十分不愿,接连装病装累,推诿不回,在江陵城中一呆就是十余日,黑云只是家将,也奈何不得这位公主。
这些日子中,柴嫣将聂远拉出了江陵城,纵马向南去看长江。只剩了柴荣在江陵城别无他事,却被李沅湘当做了不愿回国的挡箭牌。
南平国虽小国寡民,却暂无兵戈之争,这几日倒过得安稳。一直到了第十五日,柴荣等人正用膳时,忽然见得两人推门进了客栈。
那两人都是年轻后辈,一个生得身材雄壮,浓眉大眼,手执一杆长枪,另一人亦十分英武,腰间跨着一柄军剑。
持枪那人在前进了客栈之中,他当即将包袱在桌上一扔,拄枪坐下,横眉扫视着店内众人。
柴荣和聂远相视一眼,都提高了警惕。那人环视一周未得其果,忽然霍的站起,将一只脚踏在面前桌上,大声叫道:“柴荣,你在这店里吗?快快出来!”
客栈里所有人一齐看向此人,但见他横枪跨立,又有一个同伴按剑在后,无人敢惹。柴荣正要应声上前,柴嫣连忙将他按住道:“他们来者不善,但是肯定不认得你,别起来。”
柴荣道:“不妨,且看这二人四处找我所为何事。”说罢他便站起,朝那两人朗声道:“在下就是柴荣,不知阁下二位是谁?有何见教?”
那两人看向柴荣,上下打量一番,持枪那人一瞪眼道:“你就是柴荣?”
柴嫣不禁恼怒,站起朝那人嗔道:“你是耳聋吗?他说他是柴荣,还能有假?”
跨剑那人看见柴嫣,当下被她吸引,看了半晌,移不开目光。又听柴荣说道:“不错,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邢州柴荣是也。”
持枪那人冷笑一声道:“人家都说柴荣英雄盖世,我偏偏不信邪,你要是能在我手下走过三十招,我便叫你一声‘柴公子’如何?”
说罢他扯下长枪布袋,取出其中的一杆丈八滚银枪。随即他更不打话,长枪在桌下一挑,将那方桌扔向了柴荣。
柴荣心道:“原来是找茬的。”也不在意,青冥出鞘迎面一划,将那桌面砍成了两截。店中客人见得大打出手,都纷纷惊呼跑出店外。
见得众人走光,那持枪的对那跨剑的说道:“李兄弟,你帮我关上店门,我和他好好打上一架!”
跨剑者回身关了店门,柴嫣急道:“你们在都城这么跋扈,还讲王法吗?”
那跨剑者上前问柴荣道:“这位姑娘可是令妹么?”又对柴嫣道:“柴姑娘不必担心,我二人只是慕柴公子大名而来,切磋武艺,决计不会伤到柴公子。”
柴荣对柴嫣道:“不必担心,十招之内,我必将他拿下。”
持枪那人一瞠目道:“好大的口气,看枪!”说罢使个“长蛇出洞”一枪直刺而来。
柴荣使出鬼谷剑法轻轻一接,将其格开。接着柴荣并不进击,而是闪到一旁,要先试出这人武功。
持枪者见柴荣身法敏捷,又横枪扫去,亦被柴荣出剑化解。持枪者突然大喝一声,枪如长蛇探头连点柴荣胸口。
柴荣只觉这人枪法不差,但比之杨峰还大有不如,遂放下心来,只随手出剑将他招式化解。又过五六招,柴荣使出“雨雾衡山”快剑连出,那人应接不暇,连连后退。
柴荣步步逼到跟前,忽然使出“捭阖剑”前招后跃。敌手不辨真假,茫然出枪刺来,却不想柴荣又使出后招,翻身归来,又身子一转闪过枪尖,剑身划着枪杆逼向敌手胸前。
那人心下一惊,柴荣剑到一半忽然停住,接着脚下一勾,将那人勾倒在地。那人倒地后,柴荣后退两步,拱手道:“承让了。”
此人狼狈站起,恭恭敬敬道:“柴公子果然好功夫,是韩某失礼了。”
接着他又将门口站着的那跨剑者叫来,对柴荣道:“在下太原韩通,人唤‘韩瞠眼’,这位兄弟叫做李重进。”
李重进走上前来,向柴荣拱手道:“柴公子,你可还记得我吗?”
这名字出现在柴荣脑海中,他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