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义父郭威本是他姑父,与其并非血亲。眼前这李重进,便是郭威四姐之子,郭威外甥是也。
柴荣想起这段关系,心中大喜,迎上前道:“柴某幼年时曾见过李兄弟,不想多年不见,李兄弟变得这般英武。”
李重进谦和道:“久闻不如一见,柴兄弟才是如此啊!”
这两日黑云看护着李沅湘,到处阻她抛头露面,她也生着闷气闭门不出,此时也恰好不在。
柴荣将聂远和柴嫣与李重进和韩通一一引见,众人见过,柴荣又和店家说好将韩通打砸之事私了。索性又算到黑云头上,将整家饭馆包了下来。
柴荣又让店家上了好酒好菜招待两人,酒过三巡,谈天说地,柴嫣和聂远虽沉默寡言,但柴荣三人倒是颇为投缘。
谈笑之间,柴荣得知李重进这些年来在军中历练,如今已经回到郭威帐下相助。又知韩通自高行周兵败之后,只好暂且蛰伏,又被高行周调到郭威身边听用。
柴荣见他两人都通晓武略,胸有大才,也为义父欣喜。众人坐了许久,柴荣见他两人有疲惫之色,便对他两人道:“两位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且先落落风尘……”
韩通性子颇为着急,说起正事,连忙打断柴荣道:“不可不可!郭将军嘱咐尽快寻到公子,我们路上已经耽搁了许久,千万不敢再落脚了。”
柴荣奇道:“不知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一旁李重进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道:“这是舅舅亲笔,柴兄弟看了便知。”
柴荣道声:“多谢了。”接过那信,却见上面用朱漆封印,写着“荣儿亲启”四字。
柴荣拆开信封,拿出信纸,心中默念道:
吾儿:
南下数月,为父常念。
自晋军结连契丹南下以来,兵势不利,大厦倾颓。为父无力挽救,又常念大志未成,不敢殒命,故屈身于晋王之下,无奈之举也。
然晋王称臣于契丹之主,以父礼事之,天下人无不汗颜。今人心扰动,四方义军蜂起,晋王之治中原必不能长久。
晋王能败唐军,一赖契丹之襄助,二赖其帐下大将金刀王刘知远刘将军之力。刘将军常为晋王屈膝于契丹而忿忿,有恢复中原之志,怎奈帐下无人。
以为父之察,知远此人非末帝之流,亦非晋王之辈。如今晋王帐下诸将,唯知远威望最高,兵势最盛,又以知远最晓大义,为父亦蒙其起用,托身于麾下。
知远眼下虽韬光养晦,但必有起兵光复中原声威之时,此建功立业之机也,吾儿可速归!
此外你姑母近日归来以后,病情愈重,不能下床。她常念及嫣儿,你当尽早带来相见,以解她相思之苦。切盼!
柴荣读完信件,陷入深思,又担忧起姑母病情如何。过得半晌,李重进问柴荣道:“不知舅舅在信上说些什么?”
柴荣对李重进道:“不瞒兄弟,义父正是要我回他身边相助。”他稍一思索,问两人道:“说到此处,在下倒是有一事,想知两位高见如何?”
李重进道:“但说无妨。”
柴荣点点头,稍微压低声音道:“两位久在军中,可知金刀王刘知远此人如何?”
一说起刘知远,韩通霎时激动不已,抢先说道:“柴兄弟,刘知远这人可不简单!要知姓韩的生平没佩服过几人,什么‘十三太保’、什么‘王铁枪’,那些传的神乎其神的,我没亲眼所见,是一个也不信。”
柴荣当下不禁觉得这人率真莽撞,又听他继续说道:
“可有四人的本事我却是亲眼所见,不得不服。一个是白马银枪高行周高老将军,一个是你义父郭威郭将军,还有就是你柴荣柴兄弟,最后一个就是那金刀王刘知远。”
柴嫣见他先兵后礼,料想也和郭威比试过武功,不禁笑道:“那我哥哥和那金刀王刘知远,谁的武功高些?”
韩通不假思索道:“要说武功精妙,那是柴兄弟更胜一筹,要说骑马冲阵,那就是金刀王更胜几分了。”
柴荣在信中见了义父对刘知远甚为推崇,韩通也极为佩服,心下仍踌躇不已。只是如今举目一看,师父已经不见了身影,只能自己拿定主意。
又喝过一轮酒,韩通和李重进腹中饥饿,柴荣又叫上几盘下酒菜,对韩通和李重进道:“义父有命,不敢不从,两位且先歇息,待我安置好了事务,便随两位启程。”
李重进道声:“请便。”柴荣使个眼色,让聂远和柴嫣随他同去,聂远当即会意,起身跟随。可柴嫣却为柴荣回中原担心起来,不住向李重进询问中原现下情形,并没注意到柴荣眼色。
柴荣便和聂远走到楼上,见聂远不放心留柴嫣一人在下,劝道:“不必担心,李兄弟是我义父亲外甥,信得过的。”
聂远点点头道:“那就好……哦,郭将军信中到底是如何说的?”
柴荣道:“义父现下正是效力于金刀王刘知远麾下,要我进军中相助于他。刘知远此人是石敬瑭手下第一大将,亦是最大权臣,我亦不知他到底何意。师哥,你久历四方,可知道刘知远此人如何?”
聂远应道:“此人在军中威望极高,不乏野心。我只知石敬瑭送燕云十六州与契丹时,石敬瑭帐下反对诸将中,便以他为首。”
柴荣若有所思道:“自李从珂在位后两年来,中原屡次兵败于契丹,耶律德光进军时纵兵劫掠,中原积愤久矣。若金刀王果真能重振中原声威,再造太平之世,我倒愿助义父在他帐下效力。”
聂远心知柴荣在江湖上走了这一遭,如今有意重回朝堂,虽颇为不舍,但也认为不失为柴荣的一个良机,便对他道:“人生几十载如白驹过隙,良机难觅便蹉跎一生。既然今日有此机会,你若看准,便放胆去吧。”
见柴荣有期许亦有顾虑,聂远伸出右拳道:“师弟,只要你还恪守在潞州那晚的誓言一日,师兄就在江湖上等你一日。若你在朝堂失意,便回到这片江湖,在这片江湖中,师兄保证无人动得了你!”
柴荣心下感动,伸拳和聂远相对,豪然道:“师兄放心,一日入了鬼谷,终生不忘此志。不负此剑,不负苍生!”
聂远报之一笑,从旁边取来两只酒壶,递给柴荣一只,也慨然道:“暂别之前,你需答允师兄:今日同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柴荣一愣,问道:“师兄不与我同去么?”
聂远点点头道:“三年前我在潇湘之地与人有约,要三年之后于大寒之日与人决斗。如今虽尚在清秋,但既然已至江北离彼处不远,我也该赴约了。”
柴荣十分惊诧,连忙问道:“师兄怎么如此轻率与人私斗?这不是师兄的性子……”
聂远摇头道:“并不轻率。你有所不知,三年前我曾在湘江之畔撞上一回寒鸦爪牙与人牙子交易。那时我出剑救人,不慎中了人牙子的暗算,所幸被一刀客所救。”
“那刀客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我看不清他面容,只记得他说这条命不是他给的,是寄存在我身上。但他那时见我身上带伤,不愿动手,约我三年后与他决斗。”
柴荣连忙道:“这等事岂能当真……”可他转念一想,自己不会当真,可师兄却一定会当真,果然听聂远道:“我不愿食言,何况以我现在武功,也未必会败给那个刀客。”
柴荣知道师兄心性,劝他不得,只好先假意应允,心道:“让嫣儿劝他必能奏效。”
两人遂喝过了酒,走下楼去。柴嫣正听李重进讲得天花乱坠,竟面有期待神色。
见柴荣和聂远下楼,柴嫣高兴地迎上前道:“哥哥,现下中原百姓都正翘首以盼,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柴荣眉头一皱,正色道:“嫣儿,入朝统军,步步凶险,岂是儿戏?”
柴嫣依附到柴荣身边道:“我有一个好哥哥,一个好阿远,会怕什么凶险?再说姑母都叮嘱表哥了,一定要将我带回去见一见。”
柴荣道:“姑母如今病倒,每天念想着你,你确实该回去照料她些时日……只是,师兄恐怕不能随我们同去了。”
柴嫣大吃一惊,连忙问聂远道:“为什么?”
聂远将那事再与柴嫣说明,柴嫣越听越是难过,也没了一点点欢喜神情,心中更是酸楚。
聂远说罢,轻轻抚着柴嫣肩膀道:“你放心,我将这件事了结,就去中原找你和阿荣。”
柴嫣欲要随他同去,但一来离不开哥哥,二来确实想见到姑母一面,姑母如今病重在床,那是她在世为数不多的亲人。
她亦想要劝聂远不去赴约,但又听聂远说道:“嫣儿,做一个剑客,是不能失约的。你去吧,不必担心我。”
柴荣以为柴嫣必会要死要活将聂远赖住,谁知柴嫣听了聂远这话,竟咬着嘴唇红起眼道:“你……你要去,那你就去吧,可别说是我碍了你出剑,做你的剑侠。”
说罢她转过身来,喉头发苦说不出话,怔怔滴下来几滴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