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边死了,被毒死的。它还未够上一个完整的十年。
除夕之夜,它卧倒在霍景郁家楼下,死得猝不及防。
两只炯炯有神的黑眸就这么狰狞地睁着,停留在最后那刻惊恐的神色。
因为过年,林致南兄妹俩要回老宅,所以他将一大一小的犬托付给霍景郁照看几天,没想到就这么出了事。
街道的监控画面,犯人趁着霍景郁进便利店的几分钟内,骑着电动车向蹲守在外的边边射去毒箭。这个情况任何人都无法预料。
警察抓住了在这小区谋害家宠的惯犯,最终以投放危险物质罪,被判刑三年。
两人有段时日未见,当霍景郁将被火化成灰的边边交还给林微荷时,眼看她的兴高采烈在刹那间转变成僵直的绝望,似有芒刺扎向他的背。当下那对死寂的眼眸,他无法忘记。罪恶感,深深的愧疚和无力在他内心翻腾得滚烫,难以平息。
林微荷拒绝见人,饭也不肯吃,从早到晚缩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边边的骨灰盒,双眼干涩通红。她困了就睡,醒了就发呆,谁都拿她没办法。
霍景郁站在房门口,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饭菜,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进去,将没了热气的午饭换下。
他蹲下身子,软着语气对林微荷说:“咱们吃饭好不好?”
林微荷的眼里没有焦距,涣散的神情不言不语。
“我做了煎饺,你最爱的虾仁馅,你吃一个好吗?”
没有得到回应,他继续说:“还是你想吃其他的?你告诉我,我去做。”
林微荷依旧处于放空状态,似个空洞的,毫无生气的洋娃娃。
“那就喝点水。”霍景郁拿了根吸管放进水杯里,递去她嘴边,“喝一口好吗?你的嘴唇都干了。”
见林微荷不为所动,他气馁地在房间寻出棉签,沾点水轻轻润湿她干燥的嘴唇。
端着托盘走出房门,他碰见刚忙完工作从房间出来的林致南。
因为这件事,林致南将办公场所转移到家里,时刻注意林微荷的动静。
林致南看着托盘上丝毫未动的饭菜,拍拍他的肩试图安慰,“你不用这么愧疚。”
“我要怎么做?”霍景郁懊丧到极点,他头脑发涨,心里的难受扩散到胃部。
林致南无奈地叹气,“给她多点时间,熬过去就好了。”
“我……”霍景郁咬紧牙关,握着托盘的手爆起青筋。
他深知边边对于林微荷的意义,却没有守护好她最后的那点纯真,让她过了一个最痛心最崩溃的年。他不可能原谅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
林致南将他拉去一边,企图让他冷静下来,“你听好了!边边的死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是怪我,是我把边边带去给你的,这个悲剧是我促使的,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是我带它出门,是我要去便利店,是我把它拴在门外才让它遇上危险都没法逃!是我!!”霍景郁低下头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一根铁链狠狠地勒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林致南心急地从他手里夺过托盘放在一边,抓住他的肩膀说:“说了和你无关就是无关!是那个犯人,恶人要犯案谁都防不了。”
霍景郁微微抬起头,用泛红的双眼望着他,嘴里呢喃道:“廖姐有提醒我,她明明白白告诉我,因为我的自大,我的狂妄,自认为可以保护好它,我……”他睁大双眸,下巴触碰到冰凉的布料。
林致南把他抱住,将他的悲哀,自责和愁苦紧紧揽入双臂中。
“你没有任何的错,没有!不要再自责了,一切会变好,微荷比我们想象中更坚强。”
霍景郁的下巴离开他的肩膀,轻轻推开在腰间的手。
“对不起。”林致南往后退了一步。
“我回去了。”
“你留下来吧!我……微荷需要你。”
霍景郁看了他一眼,“不了。”
就算被拒绝,林致南还是坚持把他送到大路上。
男孩手捧着蛋糕,幸福洋溢在脸上,转身对自己的妹妹笑道:“这都是我的,不许抢噢!”说完他匆匆跑上楼。
小女孩追上去,“这是妈妈买给我们的,你不能藏起来!”她抬脚踏上第一节阶梯,屋外一声轰鸣,一秒前灼热的阳光闪退,电闪雷鸣。
小女孩吓得收回了脚惊恐地望向窗外,急忙对男孩说:“你别跑了!!”
刹那间,楼梯猛地塌陷,吞掉了男孩的回应。
“哥哥!!!”小女孩恐慌地看着裂口越裂越长,逐渐向她逼近。
她撒腿跑去大门口,用力拉门把,门却丝毫未动。
“砰”地一声,水晶吊灯砸落,彻底吓哭了小女孩,她哭喊着跑去厨房,被障碍物绊倒在地,灯渣子扎入她的手心。
她忍着疼爬上灶台,透过玻璃窗发现一名女子正一脸平和修剪着花园里的枝叶,“妈妈!!妈妈!!”她拼命叫唤并拍打着窗户,妄图引起注意。
女子终于望了过去,可惜没见到人影,只有窗户上留下的血手印。
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形的力量缠住小女孩的腿,朝着窟窿拖去,任她怎么蹬都挣脱不开。
她陷入撕心裂肺的无助中,不断用手扒地,手指抠着木地板的缝隙,指甲盖硬生生被掀断,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女孩的下半身已经被拽进窟窿里,她绝望地大喊:“救我,救救我!”
狂风卷起黑云破门而入,地上的水晶碎片齐刷刷向她袭去,之后便坠入了黑暗之中。
救我!!!
林微荷猛地睁开眼睛,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熟悉的香氛气味平缓了呼吸。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微荷转头看去,是白裕安焦灼的脸。
白裕安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拭额角的冷汗,“做恶梦了?”
“你怎么在这里?”许久没开口的原因,林微荷的声音变得粗哑低沉。
“别动,扎着针呢!”白裕安压住她乱晃的手。
林微荷坐起身,盯着手背上的输液管,“为什么?”
“你晕倒了不知道么?”白裕安强迫她躺下,语气里满是责备。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问为什么,几天不吃不喝,能不晕吗?!”
林微荷盯着天花板,“你不用考试的吗?”
“早就考完了,但是感觉不怎么好,速写没默完感觉那学校没戏。”
林微荷的嘴角弯了一下,“你想考哪个学校?”
“哪个近考哪个。”
林微荷侧脸看他,“没出息,要是我我就考的远远的。”
“你?算了吧。”白裕安一脸质疑,他说:“在国外你连半年都呆不下去,还想在遥远的地方呆四年?”
“不一样,我呆不下去是因为思想文化差别大,而且语言不太通,所以生活起来有困难。”
“那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先考过去,嗯,不行,我快要毕业了你才能来,而且你这么善变,哪天不想去了那我不就亏了。”
在他为自己的前程担忧的时间里,林微荷拨了针头下了床。
“你干嘛啊?!”白裕安大惊,赶紧把喷涌而出的针水暂停。他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往外走。
“你放手。”
“不放!你哥让我看着你,你去哪我也要跟着。”白裕安坚决地说道。
“可以,但你能把我这血解决了吗?”林微荷不耐烦地举起手给他看,扎针处血珠滚滚往外流。
“你等等,别走啊!”白裕安连忙跑去外面给她找止血的,完全没发现床头旁就放着医药箱。
“傻的可爱。”林微荷随意在针孔那贴了个创可贴,拿上外套和钱包从后院门走了。
白裕安举着几支棉签跑进来,“你用棉签压……”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原地爆炸:“林微荷!!”
山间夜晚静谧,虫鸣混着风回荡于幽谷。
霍景郁睁开眼,一束强光直刺眼球,他下意识抬手遮挡住光。
“睁,睁眼了!”是一把急促的年轻的女声。
霍景郁不悦地撑起身子,寻找这道咋呼的主人。
“你别拿电筒照人,不礼貌!”这回是个男声。
光束终于移向别处,霍景郁缓了缓双目,看清楚眼前的年轻男女。
“呃,你还好吧?”女生担心地问道。
霍景郁看一眼天边,太阳还未出来,转眼打量一高一矮穿着登山服的两个人。
女生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另一位高挑的男生想把他扶起身,但霍景郁自己站了起来,他看了两人一眼,“我没事。”
两个人互相确认了眼神,疾步追上霍景郁。
听见身后脚踩泥土的沙沙声,霍景郁回头看,只见那两人紧跟着他,他不再理会径直往山下走去。
随着天色渐亮,眼前的路越来越清晰,霍景郁的步速也越快。
到了山间的分岔路,霍景郁沿着左道口那条由巨大石块堆积而成的阶梯路往上爬,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这树林中。
年轻男女的体力已经消耗了不少,跟不上霍景郁的速度,傻站在分岔口不知所措。
女生泄气地望着熟悉的两颗死树,“哥,我们又回到这里了。”
男生抬起胳膊擦掉她脸上的汗,“要不,我们再走一遍?之前有条小道还没试过,应该是出口。”
女生原地坐下闹着脾气,“你之前也这么说,都走了这么久了,我走不动了,我的脚疼。”她脱掉鞋子,脚跟处的袜子被磨破,血连着棉袜干了。
男生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我背你。”
女生顿时眉开眼笑,立马穿好鞋把披散的头发扎起来,趴在他的背上,抱住他的脖子说:“谁家的哥哥有这么帅气呀?”
在他们打算走向右边那条道时,一声“喂”让他们心头一惊。
他们寻着声望去,只见霍景郁举着电筒站在高处俯看他们。
纵使他的叫唤声不太友好,但是此时此刻在落难兄妹眼里,他就像佛祖一样在昏暗中光辉万丈。
“上来。”霍景郁命令道。
女生自觉地双脚落地,顺着霍景郁的指示爬向他所处的地方。不忘留心紧跟在她身后的人,“哥哥你小心一点。”
“你扶着树站稳了。”男孩不放心地说道。
女生踩着石块一步步往上爬,总算踏上还算平坦的土地,惊喜地发现石块上的矿泉水。
她顿时感到口干舌燥,小心翼翼地问:“可以给我们喝点水吗?”
得到霍景郁的应允,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哥哥。见他点头同意,她立即大口大口喝起来。
天色已经明亮,男生来到霍景郁身旁,之前没看见的模样逐渐清晰,大致看清了他的轮廓,他开口道:“谢谢你的帮助。”
霍景郁看着他,移开视线说道:“沿着这条石路一直往上有座庙,右边的岔道走上一小时就到半山酒店,有车载你们下山。”
男生把他的话记在心里,再次道了声谢。
“不要再跟着我。垃圾记得带走。”说完,霍景郁走上另一条小道,还没走几步突然停下来撑着树杆,他捂住上腹,双眉紧皱。
两兄妹互相看了一眼,走上前去查看。
“大哥哥,你怎么了?”女生绕到他跟前担忧地问道。
男生发现霍景郁的面色十分难看,嘴唇有些发白。
“没什么。”霍景郁往前走了两步,腹部绞痛难忍,似有什么涌上喉管,一股铁锈味的腥甜呕了出来。
两人脸色大变,急忙扶着他。
“先生我带你下山!莹莹你在后面扶着。”男生说着把霍景郁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揽着他的腰往山上走。
被唤莹莹的女生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给他们支撑。
“先生你有没有手机?我叫救护车。”
噗——
霍景郁喷出一口啡色的浓血,双腿无力,面部扭曲,随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