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方儒觉得自己像个小书童,听着别人公子小姐的文学交流。
他听不懂,也插不上话。
很捉急。
“青青,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叔叔阿姨会着急的。”方儒咬牙吐出一句。
秦青青原本还兴致盎然地和陈正讨论着画作的事情,听见方儒的声音后,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时近黄昏,艺术馆内,已经人影稀少。
颇有点意犹未尽的遗憾,这一生,秦青青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时候。
她的父母,不喜欢她学画画,更希望她学工商,以后嫁个富贵人家做贤内助。
“你好,未指教您的姓名。”秦青青看着陈正问道。
“我叫陈正,是你老公,咱们死生契阔的......”
当然,陈正不会这样说。
“我叫陈正,是淮北大学的学生。”
陈正?这名字好像哪里听过。
秦青青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很高兴认识你,陈先生是个很有趣的人。”
一般女性说你幽默有趣,那就意味着有下一步。
自称淮城小钢炮的方儒也深知这点,冷冷盯了一眼陈正后开口,“回去吧青青,这种社会渣滓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按着方儒最初的打算,是带着秦青青很快看画展,然后去西餐厅共享烛光晚餐,惊喜之余,紧接着表白水到渠成......连酒店他都订好了。
好死不死的,出现了这么一个愣头青,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陈正冷笑发声,“这位先生,为何要出口骂人。我和秦小姐讨论画展有问题吗?哦,我知道了,你原来不懂的,是勉为其难陪秦小姐来的吧?你是对秦小姐有意思吧?这么着急啊,着急吃饭?顺带表白?难道说酒店都订好了?”
方儒的套路,他握得实实的,不知多少小女生受了他这一套糖衣炮弹的祸害。
秦青青面色不好地转头,看着方儒。
方儒心虚,“青青,你别理他,就一胡搅蛮缠的东西。”
“胡搅蛮缠?秦小姐,你我身为画友,即是朋友,我觉得我有责任,替你把一把关。”
“画友!尼玛真会扯!”方儒咬牙切齿,却因为秦青青在场,又不敢做的太过。
“好!你说你是画友,你画一幅画!”方儒也豁出去了,大不了改天再进行酒店计划,首当其要的,要把这不知死活的小崽子踩扁扁。
闻声,秦青青也一脸好奇地看着陈正。
她想知道,陈正是否谈吐如人,真的是一个不多得的知己。
方儒铁了心要让陈正出丑,一个电话拨出去之后,很快有人从外头送来了纸笔。
“你画!说的再多有什么用!我方儒是不懂,你懂,你行,那咱走一个?”
陈正冷笑,抬起头,淡淡看了一眼秦青青。
上一世时,有一次两人吵架冷战,为此,陈正特地学了一个星期的画,画了一幅图,讨秦青青开心。
那时候,秦青青评价说,画工不足,但画有所形。
“动手拿笔啊!你不是厉害么!”方儒很上头,见着陈正不说话,以为他真的不过夸夸其谈。
“这张画,献给秦小姐。”陈正平静开口,取了画笔,铺开宣纸。
......
人影凋零的艺术馆,临近关门。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沉默地走过一条条画廊。
外头人都说他画技炉火纯青,实际上,炉火纯青的范青山大师,已经到了瓶颈之期。
像被滞住源头的河流,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再奔腾涌流。
这次举办画展,更多的是希望从观摩画作的人身上,得到更多的评价,以便自己有醍醐灌顶的一刻。
可惜,那些来观摩的所谓大师,除了说好之外,屁都崩不出一个。
范青山沿着走廊,略微失望地往前,忽然,他看到还有三个学生模样的人,驻留在画展上。
其中一个,似乎在执笔作画。
范青山饶有兴致地走近。
秦青青是是第一个发现范青山的,大师她自然认得,止不住满脸惊喜。
范青山指了指准备作画的陈正,做了个噤声手势。
方儒脸上喜色更甚,大师在此,像陈正这种夸夸其谈之辈,更加无所遁形。
只有陈正不知道,依然乐在其中。
他很享受这一刻,恍惚间,又回到了和秦青青相依为命的时候,两人偶有争吵,却谁也离不开谁。
我陈正一生未有所成就,最大的成就,是娶了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不离不弃,她叫秦青青。
画笔停,画作已成。
平铺开的宣纸,只画了半座山,很巍峨的山,上方留白,山体点缀着一些略微模糊的林木,高耸入云,快要触及到了宣纸边缘。
画技确有些拙劣,而且这构造是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画山画湖海,都尽量嵌在下方一些,以便让整张画看起来,更巍峨壮观一些。
“哈哈哈!这什么东西!你这也配叫画?青青,我早就说过,这小子不过是夸夸其谈罢了!”方儒很得意,陈正拙劣不堪的画作,终于如了他的心意。
“先别说话。”秦青青看了许久,虽然觉得画技欠缺,但看起来,好像总有些不同。
“横云断山......”范青山神色惊喜。
陈正起身,看去范青山后,恭敬地施了一礼。
范青山摆摆手,眼光灼热地蹲下身子,用手掌贴着陈正的画,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大师,这种水平简直让人脏眼睛。”方儒急忙又开口。
他忽然有些害怕,想不通堂堂范大师,为何要特意去看这样一幅败笔。
“山体上方可是云雾?”范青山回头,看着陈正。
“确是云雾。”
“好!留白的位置,让人充满了无限遐想,可以是卷雾,可以是深雾,甚至可以是云深雾绕。”
范青山站起来,原本紧皱着的眉头,蓦然舒缓。
“画作一道,若是太执着于表面的静物,着实是格局太小。小子,你给我上了一课,真正的画作,应该是让人布满遐想的,乌云让人想到小巷雨景,狂风让人想到黄沙漫天......我范青山前些时候,当真是执迷了。”
堂堂一代画坛巨匠,居然在陈正面前自行惭愧,若是让那些所谓的诸多画家知道,怕是会大跌眼镜。
“画技虽然不足,但气神更难得。小子,你愿意跟着我学画画吗?”
这一句,让秦青青脸色更是惊喜,传言范青山一生不收弟子,现在却因为陈正破了这个规矩。
方儒脸色憋红,他不敢再开口,范青山都说好了,他哪里敢唱反调。
该死!这小东西哪里冒出来的,一次次打他脸面。
就在所有人以为陈正会攀住高枝的时候,陈正却只平静回了一句。
“我虽然喜欢画作,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谢过范大师抬爱。”
范青山怔住。
秦青青也一脸可思议地看着陈正。
方儒冷笑。
这是多难得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把握。
重活一世的陈正,并不想寄情田园山水,他更想做的,是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足够他和秦青青有能力站在食物链顶端。
上一世的车祸,极有可能是人为的,因为他的缘故,牵连了秦青青。何况,陈正有些害怕,若是真的跟着范青山学画画了,那么他和秦青青结为夫妻的时间线,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范青山略微失望地笑了笑,“没事儿,你若有空暇,可以来艺术馆找我,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淮城。”
言罢,范青山叹息一声,拄着拐杖离开。
......
秦青青站在艺术馆门口,有些犹豫地看着陈正,“我回去了。”
“回吧,最好直接打车到家。”陈正说。
方儒脸黑得像块炭,从头到尾,这小子分明都在破坏自己的酒店计划。
“直接到家。”不知为什么,秦青青说了这一句。
而且,她其实想问这家伙的电话号码,但他那模样......好像笨笨的。
秦青青不知道,其实陈正是有意而为之,反正他总能找到秦青青,电话里的短信情长,哪里比得过没有隔绝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