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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听见这几人的口音并不是本地人,便扭头看了看。
原来来的是一群士子,个个衣着都很是朴素,简单的粗布素衣,但言谈举止十分清雅。裴谢堂侧耳听见他们说话的口音只几人相似,看来都不是一个地方的。
四月底的时候,京城刚刚举办了会试,如今还没放榜,眼下天下不少士子齐聚在京城,等待着榜文公布后是否有缘能进入殿试。这些士子待在京城也是无聊,赶上端午节,相约出游也在情理之中。裴谢堂见一行八.九个人都坐了下来,他们带了简单的点心,自顾自的开始攀谈起来,说的都是所见所闻,跟科举没关系。
她眯起眼睛,突然勾起了嘴角。
今日,朱信之真应该来。
“成阴,王爷怎么不来?”刚想到此人,身侧的谢遗江就开了口笑呵呵的问。
这两人平日里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出门前他还以为朱信之今日是要同大家一起,特意吩咐秋姨娘多备一点王爷喜欢的点心。
裴谢堂笑道:“他公务繁忙,说是处理完公务之后,如果有时间会过来找我们的。”
“今日是端午,满朝休沐,也不是入宫请安的日子,王爷多半端午也是一个人,晚点的时候你去王府请他到谢家来,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谢遗江捋着胡子,格外慈祥的看着裴谢堂:“婚期近了,再过几天你们就不能见面,你可别怀了规矩。”
“瞧爹说的。”裴谢堂笑意婉转:“我难道还能忍不住吗?”
几天不见,死不了人的。
谢遗江摇头,正要赞叹,就听见裴谢堂大言不惭的道:“我就担心王爷忍不住。”
“胡说!”谢遗江给她逗笑了:“王爷是谦谦君子,素来最守礼仪,这些规矩他心里清楚,行为上更不会犯错。你别毁了王爷的一世英名,累他被人指指点点,你爹我啊,就心满意足咯!”
“爹,话不是这么说的……”裴谢堂围着他,很是努力的说服:“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些事情就是我想,要是王爷不同意,我也做不成呀。其实,爹,一直以来,你们都误会王爷了。王爷从前是有贼心没贼胆,所以端着君子的作风,谁看了都说他克制。现在呢,王爷是有那贼心,也有那熊胆,所以他不想忍的时候就不忍。爹,我有点冤枉的。”
“你还冤枉。”谢遗江点着她的额头:“我看,这世上你是第一滑头。”
“王爷才是。”裴谢堂很执着。
谢遗江瞪她:“你不要在背后编排王爷,要是让人听见了,免不了要说你恃宠而骄,妄议皇族是要治罪的。”
“知道知道。爹,你试试这个?”裴谢堂赶紧将其中一个糕点端给他。
谢遗江拿她没办法,吃了一口,全然就忘了刚才要教训的话。
篮子忍不住在谢遗江的背后悄悄竖起手指。
如今小姐对付老爷,手段很是高明,不但能哄得老爷开怀大笑,还能让老爷找不着话说,她啊,委实欣慰!
裴谢堂挑眉,一抬头,笑容立即就大了:“哎哟,王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遗江赶紧放下糕点,带着谢家人起身。
苍翠槐树,银银白花,隐约香气中,朱信之着一身月光白的素袍,头戴玉兰簪,腰佩朱玉,正拢着手捻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裴谢堂。
“王爷来了也不说一声!”裴谢堂拉着他的衣袖,眉梢眼角都是喜。
朱信之看她一眼:“在你说怕王爷忍不住的时候,我就来了。”
“……是吗?”那岂不是她编排他的话,全部都被朱信之听了去?
朱信之低头,目光似乎要把她盯穿了窟窿。
他逼近一步:“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初死缠烂打要赖在我马车上的人是谁?”
“是我。”裴谢堂连忙讨好的笑着:“但后来,王爷不是没舍得把我丢下去吗?你还亲我了呢!”
“你不是还说,我有贼心没贼胆吗?”朱信之语气凉凉:“我没那个胆量,自然不可能对你做出逾越的举动。”
小气!
裴谢堂在心中翻着白眼,越发笑得诚挚:“不不不,王爷胆大包天!”
“嗯?”朱信之挑眉,嫌弃她话不中听。
裴谢堂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牛皮糖一样黏着:“是是是,王爷最守礼仪本分了,是我!都是我胆大包天!都是我没脸没皮!王爷,那你可不能怪我呀,我最喜欢你,你看,我还给你摘了好看的花儿呢!”
说话间,右手放在了朱信之的跟前。
朱信之差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真是无比乖觉,花打哪儿来的,他不用想都知道——方才看到他来了,狐狸一定怕被问罪,起身时就摘了身侧的小花藏在袖子里。
他是吃这一套的人吗?
然而……
手不由自主的伸了出来,将裴谢堂手中的小花接了,还嗅了嗅:“一点都不香!”
说着,又嗅了嗅。
语气,无比嫌弃!
裴谢堂又悄悄翻了个白眼:不香,你还闻两次!
朱信之缩回手,再抬手,小花已经不在掌中,他走到谢遗江跟前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谢大人,抱歉来迟了。”
“王爷贵人是多,能来已是谢家荣幸。”谢遗江连忙还礼,请他坐下。
裴谢堂赶忙讨好的跪下,将地毯抚.摸得平平的,笑着给他理了理衣角。见朱信之不理她,一双手理着理着,悄悄戳了戳朱信之的腿脚,柔柔的抚.摸了几下。朱信之心情大好,再也绷不住冷脸,一把将她捣乱的手握在了掌中。
“凤秋,晚上同我去谢家吃饭吧?”刚坐下,谢遗江就给裴谢堂打了个眼色,裴谢堂会意,赶紧趁热提议。
朱信之点了点头:“好。”
谢遗江松了口气,笑道:“王爷今日是从府中过来?临水河的蜜桑花开了后,这一带野游的人多,应是很拥堵。”
“今天出游的士子多。”朱信之淡淡点头:“我是徒步走过来的。”
“我们旁边的这些也是来赶考的士子。”裴谢堂小声在他耳边说:“王爷,他们方才还说起你呢。”
“嗯?”朱信之不解。
裴谢堂越发小声的嘀咕:“放心,都是夸奖你的。刚刚那个黑衣服的说,要是今年是你主持会试,说不得他还能中选。”
“今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大学阁士苏承谕,副考官有八位,由门下省的侍中简树中为首,都是一等一的公正,只要他有才,一定能考中。”朱信之回头看了一眼槐树北面的人群,不忘说了几句:“就算是我主持,结果也未必就能尽如人意。”
裴谢堂没说话。
谢遗江听到他们在说科考的事情,在一边插了一句:“说起来,今年好像来京城会试的人比往年更多。”
“今年开了恩科。”朱信之颔首:“多了一百个。”
谢遗江便叹了口气:“科考本就力求公正,是士子一层层选拔,才能走到京城来参加会试。但恩科一开,世家门阀子弟又多了一条晋升之道,多少有才能的士子会因此被排挤在朝廷之外,长期以往,必定会有党争之险。”
“我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朱信之见他肯说真话,不由对谢遗江多了几分亲近:“谢大人,你是第一个公开反对的。”
“反对没什么用,左右也开了,”谢遗江摇头:“只盼着三年后,这恩科能改了。”
“恐怕不能。开恩科的目的是为了稳定朝中的形式,避免人员流损,新人接济不上。如今连连征战,四处虎视眈眈,要是朝廷官员都要等着科考入仕,朝中不免有很多缺漏,于国家也不见得是好事。”朱信之说到这里,忍不住蹙眉。
裴谢堂点头:“要是没有恩科,多少官家子弟都要去考试,最后还得有人来贿赂考官,反而落得乌烟瘴气。”
“主考官是那么容易贿赂的吗?”朱信之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要是都那么容易,岂不是每一次科考都会选一堆庸才?”
“主考官不容易贿赂,副考官容易呀。”裴谢堂歪着脑袋:“先前泰安郡主不是定了个罪名,买卖官爵吗?我听高行止说,人家都说她操作了科考,贿赂了副考官。士子的卷子交到文科馆后,就是交给副考官阅卷,副考官只要意见一致,选出的试卷才会给主考官审核。只要副考官这里不通,哪怕主考官再公正,试卷也到不了他手里。”
朱信之被她说得愣住了。
不单单是因为她提到了泰安郡主,还因为她提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疏忽。
他想说服裴谢堂:“副考官的品德才能都是经过朝廷考核的。”
“再是考核,不也是推荐的吗?”裴谢堂更不解:“谁推荐了他,姻亲也好,亲朋也罢,要塞个把人,副考官还能不同意?”
“这……”朱信之咬口无言。
谢家这边一阵安静,恰在这时,北面的士子们又迎来了三四个伙伴。
其中一个青衣士子方坐下,就大声说:“气死我了!文科馆欺人太甚!方才我去问文科馆的洪大人什么时候放榜,门口的侍卫不让我去,一转头,却让孟家的人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