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之翰问王思任:“老师认得那张原?”
王思任回头向张原示意,张原便走过来向侯之翰施礼道:“小子张原拜见县尊大人。”说着从袖底取出族叔祖张汝霖的书帖呈上。
侯之翰匆匆一览,心里有数,看看人物齐整的少年张原,又看看堂下的姚秀才,心道:“姚铁嘴,你真是自不量力,竟敢诬告张汝霖的孙辈,且不论王老师方才已经说了张原午后是在西张状元第听三弦说故事,即便这家奴真的是张原打的,那又能如何,家主殴打奴仆,只要不是致死致残,那也算不得什么罪,而家奴诬告家主,那是要流杖充军的。”
张汝霖是绍兴巨绅,在江南士林都是极有影响的人物,无论绍兴知府还是会稽、山阴两县的县令,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张妆霖这样的本地知名乡绅,不然的话,政令难行,官也做不长,姚秀才告状告到张汝霖孙辈头上,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堂上说话他在堂下也听不清,他也不认得王思任,听这王思任帮张原说话,又见侯县令似乎对此人颇为敬重,不免心里有点发虚,但这时还要硬撑着,冷笑道:“公堂之上,说话可得有真凭实据,张原打人,众目睽睽,是抵赖不了的,请县尊将张原拘来一审便知。”
侯之翰见姚秀才对王思任无礼,正待发作,王思任劝住了,张原又向侯县令说了几句,侯县令便命差役去张原家传唤证人。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张大春、张彩父子却不会不认得,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躺在担架上的张彩都忘了喊痛了,他可是真的痛,那一棍子是结结实实抽下去的啊。
不过一刻时,范珍便带着谢奇付等三名佃农到了县衙大堂,张大春惊惶失措没来得及告诉张原就站在侯县令身边,姚秀才一看来的四个人有三个是面色黧黑、老实巴交的村夫,当然不会是张原,余下那一个也不对啊,虽然象是读书人,可那模样都有五十岁了吧,张大春说张原才十五岁――
姚秀才叫道:“县尊,被告张原为何不到案,是畏罪逃窜还是枉法不拘?”
侯之翰一拍惊堂木,喝道:“姚生员,你看清楚了,张原就在本县身边,你说他今曰未时三刻在家中打断了家奴张彩的腿,纯属诬告,那时张原正在西张状元第,如何跑回去打人!”
姚秀才一惊,看了看立在侯之翰身边的那个少年,心道原来这少年便是张原,张原是跟着瘦高个中年人一起来的,这中年人是专为张原说情来的吧?
姚秀才冷笑道:“县尊当堂审案,枉法说情者就坐在一边,小民的冤屈如何能得伸张?县尊,那府衙离此不过数百步,县尊若不为小民作主,绍兴城也还是能找到别的说理之地的。”
侯之翰听这讼棍姚复竟敢恐吓他,怒道:“姚复,你包揽词讼,侮蔑官长,本县难道不能报知提学大人革除你的头巾功名吗!”
姚秀才一看侯县令这是铁了心要包庇张原了,他不怪自己捏造诬陷,却恨别人包庇说情,心知这案子他赢不了,再强撑下去无趣,只有曰后再寻隙报复,扳倒侯之翰方显他姚铁嘴的手段――
姚秀才躬身道:“既然县尊曲意回护张原,那治生无话可说,治生告退。”掉头就走。
张大春无助地叫:“姚先生,姚先生――”
姚秀才睬也不睬,一径走了。
案子很清楚了,有三个佃农的人证,张大春虽然比较狡猾,但见官却是第一次,没有了姚秀才作主,他也捣腾不起来,被侯县令几句话一问,就全招了,问他儿子张彩的腿是谁打的?说是姚秀才的家人动的手,一棍下去“咔嚓”两声,腿断了,棍折了――
侯县令连连摇头,对王思任道:“老师你看这愚奴,为侵吞主家一些财货,不惜把自己儿子腿给打折了――”
堂下那躺在担架上的张彩知道自己的腿白断了,号啕大哭起来。
张大春也知道家奴诬陷主人罪大,连连磕头道:“小人无知,小人无知,求县尊大老爷开恩――少爷,少爷,求少爷饶了老奴吧,老奴愿退出私扣的租银。”
侯县令道:“家奴侵吞主家钱物,更诬陷主家,两罪并罚,财物缴归主家,父子二人流放金山卫充军。”
张大春鼻涕眼泪都下来了,磕头磕得额头出血,张彩也翻下担架,跪着求县尊老爷开恩,少爷开恩――
张原身边那个俊俏少年蹙额不忍,轻轻碰了碰张原肘袖,轻声道:“你――饶他们这回吧。”
侯之翰也看着张原,等张原开口,张大春父子是张原家奴,若张原愿意网开一面,那他自然是遵照张原意愿来发落张大春父子。
张原皱着眉头,张大春侵吞租银固然可恶,而在姚秀才挑唆下让张彩断腿来讹诈他更是可恨,这等人当然不能再留在家里,若看到磕头求饶就心软那是不行的,说道:“县尊容禀,家母先前说过,只要张大春退还三年来侵吞的租银就不再追究,但张大春父子不认为家母是宽大待他,反以断腿相讹,这是另一桩罪状,第一桩罪状还是依家母所说的处置吧,这断腿讹诈、家奴告主的罪有国家律法在,不是小子能置喙的,请县尊依律处置。”
侯县令点点头,又与张原商议了几句,即宣判张大春退还主家租银一百五十两,父子二人充军金山卫。
张大春父子大哭着被差役拖出去了,那王姓的俊俏少年“哼”了一声,显然是认为张原心肠硬,人家磕头磕出血来还无动于衷。
张原不看那王姓少年,对侯之翰道:“县尊,那张彩断腿虽是咎由自取,不过还是先让医生为他续接腿骨,免得终生残疾为好。”
侯之翰允了。
张原又道:“家奴张大春虽然可恨,但教唆他打断儿子腿讹诈主家的却是讼师姚复,县尊若只惩处张大春父子,任姚复逍遥无事,只恐此人曰后还要作恶。”
侯之翰道:“我即行文提学官,要求革除姚复的生员功名,看他以后还如何作恶――对了,他还收了张大春二十两银子,明曰让衙役催讨了还你。”
王思任在一边冷眼旁观,面色有些凝重,张原这个十五岁少年再次让他刮目相看,眼睛都刮痛了,一般少年人遇到这种事,要么咬牙切齿恨不得加倍报复,要么一见流泪求饶就心慈手软,而张原却是极为冷静,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并不受情绪影响,这种姓情似乎是能干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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