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家访客不断,惹恼了赵从周。
白天不来晚上来,刚捧碗要吃饭,来了;刚煮好夜宵准备填肚子,来了。也不约齐了来,一个个跟做贼似的,瞅着楼道没人时,嗖地蹿上来。说来说去,无非打听股权那点事,问赵刚怎么想,打算怎么做;告sù了他们,他们又不信,“真的?赵总您真的打算退回去?董事长跟你有约定吧?”
自家老头子实心眼,赵从周故意拉长脸,坐在客人旁边,“不信拉倒。”
赵家儿子出了名的浑,客人也不想跟赵刚闹翻,笑笑道,“信。我这不替赵总抱屈,长原不是他程家的,赵总出钱出力,哪样少了,凭什么说收回就收回。”
当客人面赵刚不想骂儿子,等客人走了不客气了,“越大越不像话!没礼貌!”赵从周妈给儿子撑腰,“这帮人一肚子小九九,拉你出头,自己躲在后头捞好处,我都不想听他们废话。”她讲着气上来了,“董事长也是,难道他怀疑你跟他们一伙?自从那天清和来过一次医院,公司没派人来看过你!”
“我又没大病,再说平和不是来过好几回,你也没少喝她送的汤。”
“平和那孩子性格好,你算得上是她师傅,小辈探望长辈,跟公司的福利没关系。”
赵刚抚着心口,很吃力地说,“分那么清干吗。”
无奈老婆儿子不让他蒙混过关,赵刚不说,他们早从别人那知道,那天两边争起来不止回购股权,还有几位元老以权谋私被董事长拿到把柄。赵从周妈恨恨地说,“他们干的那点事,想瞒过谁!你不说,别人当你也有好处,说不定董事长就是这么想。”赵刚摆手,“水至清则无鱼,他们也就小打小闹。不过没汇报给董事长知道,确实我的错。”
“说了又怎么样?难道董事长能把他们全部炒掉?到头来反而你得罪了老弟兄,还要不要做人。不过按理他们做得隐蔽,金额又不大,连清和也没发现,董事长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难道谁打了小报告?按理那几个把他们下面的人笼络得挺好,有谁跳出来做这个坏人?”
赵刚没精打采,“管那么多干吗。”说是这么说,想想还是觉得奇怪,“要是清和得到的消息,早闹出来了,他也是暴脾气,前几次都没甩桌上,那肯定没有。”话说回来,公司里信服董事长的人也不少,人在做、别人在看,拿到证据直接交到董事长也是正常的。他看了眼儿子,终究有些不放心,“我已经想好了,股份退还公司,我退休,请董事长安排个工作给从周。”
赵从周听着就想炸,但看到老头憔悴的脸又吞了回去,硬生生忍出满腔火气,烧得五脏六腑生疼,“不用,最多我去考公务员,你们不用担心。”
笑死人了!还以为是上个世纪,一个饭碗一代传一代!
这件事上,赵从周妈同意丈夫,“一码归一码,考公务员也不是一天办得到的。周周,我们相信你有能力才想你进长原,好歹那里有你爸的心血。你对长原应该也有感情,你们年轻人可以团结把它发展到更好。”
赵从周服,是不是还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可只要看见他俩的白发,说不出口了。他闷头闷脑站起来,“出去走走。”
健身房的霓虹闪烁,动感单车的音乐依然震耳欲聋,赵从周却没了进去的心情。一样的年纪,程清和,不论他做了什么,相信这回事后他在长原的影响力将变大;徐陶,虽然不知道她的过往,但看她的谈吐,猜也猜得到她的优秀。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乔军,也踏踏实实经营洗车店和出租车,最近相亲成功,忙于谈恋爱准备婚事。只有他,考是考到资格,挂靠在事务所,一年去个两三回也不是为业务;感情?喜欢过徐陶,显然她没看上自己。
走在小区的道上,赵从周低着头。理性上他知道,到长原工作是条路,父母也不指望他功成名就,生活安稳就可以。感性上他不接受,他是成年人。他一直不想营营役役只为糊口,然而,他任性的基础是父母的爱。
“赵从周?”
他抬起头,有些意外,是程平和,“刚下班?”接过她手里的水果,“你也太客气了。”
“应该的。”
年青人仗着视力好没开灯,转眼现时报。程平和被楼道的杂物绊了下,赵从周眼急手快扶住她,“小心!”她的发尾拂过他的脸,他一个冲动,既然都不小了,双方又没别的合适人选,家里又希望,“我们结婚吧。”
幽暗中她静静地问,“不喜欢徐陶了?”
赵从周一窘,硬着头皮答,“她已经拒绝我。”
“噢。”在她的回答中赵从周听不出不满,也没有欢欣,她只是平静地说,“从周,在我心里你既像哥哥又像朋友,有好感,但从来没到可以结婚的程dù。我很抱歉,直到现在才告sù你。”他苦笑,“没关系,至少现在告sù我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好像有点找不到方向。”
程平和没追问为什么,这让赵从周感觉好得多。他定定神,“没事,走吧。”是他错了,不知不觉中每个人都在变化,他不该指望程平和将就。
走上两级,程平和停下脚步,小声道,“对不起,一直以来我没想明白,把你当作备胎。”
“唉,别提了,彼此彼此。”她的笑颜在黑暗中闪亮,让他心“呯呯”跳快了些,不过迅速收敛,不管怎么样他还不想让她瞧不起。
程平和除了探望赵刚,还带来了公司的新消息,“除了反对退股,他们还要求分红,董事长说分红好说,该发的钱就发,账上不够他拿自己的钱先垫。”
“这又何必。”赵刚摇头,“公事公办。”
“董事长说了,他的是长原的,长原不止他一人的,即使股权回购,公司每一位员工仍是主人。他还说,如果谁认为不公平,想想自己为公司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而他为公司做了什么,又拿走了什么。他希望大家多讲奉献,少谈回报,工作是事业不是做生意,不是付出一分就要拿回三分。”程平和的声音低下来,“他说的人中不包括您。”然而无论赵刚还是赵从周,都很明白这仅是程平和个人的体贴,程忠国并没有把赵刚排除在外的意思,没准他还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赵刚病得不是时候,不管是无心还是有心,都属于添乱。
“我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回去上班。”赵刚打起精神,不顾赵从周妈的眼色阻拦,“董事长和总经理都在公司?”
“都在。董事长基本不离开公司,总经理往外跑的时间比较多。”程平和不知道堂哥跟徐陶的进展,但对他的变化略有察觉。她含蓄地说,“总经理在忙跟员工谈判,董事长留在公司处理文jiàn,有看前两年的账。”
“他这是在查你?”等程平和走后,赵从周妈也不避开赵从周,直截了当地问赵刚。
“想太多。”赵刚没好气,“我有什么好查的,这两年清和、平和都在公司,每笔支出,特别是大额的,他俩又不是不知道。”见到妻子的表情,他挥挥手,像要挥走阴霾,“我立得正站得直,就算查也不怕。睡觉,我明天回去上班。”
他的话并没能让家人放心,赵从周妈忧心忡忡,“你爸得罪的人不少,他两边不靠,别让人找到把柄给整了。”
“没事的,明天我再去问程平和。她要是知道,不会不跟我们说。”赵从周只有尽力安慰她。“再说他跟董事长几十年交情,要是信不过,董事长病倒那会就不会把公章和合同章都交给他保管,连程清和手上都只有董事长私章。”
赵从周妈没好气地说,“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他家没准早记恨上我们了。”
“为什么?”赵从周奇道。
“谁让你回报婚事的。程老头嘴上不说,其实觉得失了面子。”赵从周妈在儿子额头上一戳,“也就是你这种愣头青不懂人情世故,不答应也别拒绝,拖上一阵子女家自然明白意思。”赵从周向来自以为坦荡,没想到有可能因此替父亲竖敌,诧异不已,“不可能吧,程老头做大事的,还记挂这种?”
赵从周妈哼了声,“你倒是这么想!三年前程老头有意安排他弟弟接班,你爸反对,程老头晚上过来,谈完倒是改了主意,仍然留他弟弟在外地分厂。可后来你记得不,他只上过一次门,以前隔三岔五过来谈天说地。你们啊,不会做人。程清和为什么跟你打架,还不是因为你不娶平和。他未必瞧得上你,也不是非要你娶,但是你不娶就是对不起他家!”
赵从周无语,好半天迸出一句,“他也打不过我。”随即被他妈手里的报纸打得抱头鼠窜。
正如程平和所说,程忠国修改了回购员工股和分红的方案,派发红利放上日程,大致在当年中报后;回购员工股改为用钱回购,资金由他私人筹措,周期也改为每三年一期。在员工庆幸胜利之时,程忠国的怒气也到了一定程dù。
春江水暖鸭先知,徐陶无意间知道了这个秘密。
“别。”程清和避开徐陶的魔爪,躲在墙角,双手抱胸,誓死保卫“贞操”。不,保护大热天衣冠楚楚权。徐陶的武力不如他,但论到智力值却不低:昨晚程忠国宴请众高管、程清和作陪-宴上众元老痛饮之后畅谈往事,一解近日来的低气压-程忠国醉了-然后没有然后了。
她去厨房拿西瓜。
程清和偷偷抹汗,有急出来的,也有痛的,后背有几条被晾衣架抽出来的伤痕,可能胳膊上也有些,实在不宜给她看到。
西瓜是徐陶最近发掘的水果店的“镇店之宝”,据说专门在云南开辟西瓜基地种的,瓤红籽黑,又甜又脆,水分还多,每个重达十几斤。她抱着半只挖着吃,“有小时候西瓜的味道。那时候睡完午觉,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西瓜,怕小孩子吃了冰西瓜对肚子不好,只敢泡在水里。”
没想到学霸的童年也不过如此,程清和委婉地表示,他还以为都是从小培养起,琴棋书画无所不学,数学语文门门通。
“才怪!”徐陶笑得倒来倒去,“我家城市户口,又没书包翻身的需求,那时也不讲究学历,随便学学。我在学校很普通,成绩一般,体育一般,长得也一般。”
是吗?大热天她把头发扎成丸子头,露出脖颈,眉淡睫长,鼻子嘴唇无一不美。程清和猛地凑上去,在她唇上一啄,果然正是意料之中的柔软。她即使翻个白眼,也是俏皮得不行,连同那颗跳动的小红痣,活泼泼的如同荷盘清露,闪烁晶莹。
“后来呢?”
“后来么,”她拖长声调,突然一笑了之,“不告s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