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销假回来上班,程平和悄悄松口气。赵刚看着古板,却是高管中最好说话的,堪称财务部的□□,足以挡掉外头的风风雨雨,让财务部自成小天地。可以做到这点,除了赵刚的个人能力外,跟他和程忠国几十年的交情也分不开。当年程忠国一声召唤,赵刚辞掉事业单位的工作,跟到长原受苦受累。程忠国遭遇最大风险时,曾把独生子托付给赵刚,而赵刚慨然接受安排,绝无推诿。
因此,程平和特别不想自家堂哥和赵刚闹翻。她那时年纪小,但已有记忆,家里乱惶惶的,赵刚四处奔走,还不忘宽慰程家老老小小。她记得,别人自然也记得,要是程清和忘本,只怕会被人戳穿脊梁骨。
有赵刚在,程平和也可以大胆在例会上开小差。昨天董事长突然来公司,徐陶的离职造成风言风语不断。不少人跟她打听,是否董事长瞧不上徐陶做媳妇,趁他俩感情未深时出手铲除。程平和真服了这些围观群众,能拿短短三天的相处虚构出一长篇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故事。甚至有人咬定程清和通guò马主任找到徐陶不过是幌子,实质两人相识早在大学时候。要不是程清和凶名显著,恐怕连孩子抱腿叫爹的情节都能编出来。
这个早上,徐陶在做什么?
对她,程平和十万分内疚。大伯因为她跟程清和的夜宿在外而责怪徐陶,这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然而程平和的妈再三告诫,程忠国找到借口发作,是他们父子间的事,无论跟他们再亲,毕竟隔了一层,少管为上。程平和懂,只为没做成显名股东,父母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满已久。然而当年出钱出力的是那批元老,父母又有什么资格强求。
散会后程平和走在最后,前面的人三三两两,聊什么的都有,甚至有含沙射影嘲笑程清和的,笑他年纪轻轻不会做事,只知道折腾公司上下,“他懂个屁,还不是有个好爸爸。”应和的人不少,还有人怪声怪气地笑。
程平和犹豫了一下,放慢脚步,看着他们嘻嘻哈哈走远。如果他们看到那份回购员工股的方案,会怎么样?她摇摇头,把这念头甩走。
下属的嘲讽程清和也听到了,但并没放在心上。他发短信给徐陶,请她吃晚饭做赔礼。
“能吃饱吗?”她回。
“地方你定。”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哪都行。”
“那……不客气了。”
她还真不客气。看到环境,程清和最先反应是这里最低消费多少。落英缤纷,潺潺流水,湖石后的小楼,这些哪会白送,全都算在餐费里。
“按说好的工资,三天你该付我四千,咱们公司每个月的工作日是24天。我这人生性大方,不计较五险一金,年底双薪、绩效奖金之类的福利。”徐陶笑眯眯地说,“就拿这顿饭抵了,你身上带的钱够不?”
程清和被小石道绊了下,一个趔趄。跟她谈报酬,她说不急,等干满一个月再定,免得定高定低彼此不满意,根本没说具体数字,没想到这会说得跟定过似的。
“要是没带钱我们就撤,”徐陶满脸惆怅,“昨晚赵从周说请我吃饭,吃完发现他没钱,我付的账。今天要还是这样,我亏大了。”
程清和站稳后从牙缝挤出三个字,“我有卡。”拿他跟赵从周那种无业游民类比……
徐陶不贪心,也就随便点了两个当家菜,空运来的海胆刺身,半尺长的富贵虾椒盐做,蒸了条青斑,一碟蔬菜,再加个和牛炒饭,每人一盅老火例汤。
“你倒是会吃。”看着上面的标价,程清和心道,而且也挺会算,合起来差不多就是她刚才说的金额。
徐陶谦虚得很浮夸,“哪里、哪里。怎么样,方案你还满意不?”不等程清和回答,她抢着说,“我的第三个优点是特别能替雇主考虑,想雇主未想,做雇主想做,可惜我们有缘无份,否则等接触久了,你就能深深体会。”
程清和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一付“你说,我听”。
早该记得她的奇葩特性。
“怎么了?”她挑起眉。
“你还有项优点。”在她期待的眼神中,他慢吞吞地说,“脸皮特别厚。”
她瞪大眼睛的假让他看不下去,一言戳穿,“我看你不但不委屈,反而认为脸皮厚很光荣。”
徐陶笑了笑,也拿起杯子喝茶,竹心映得一盏皆碧。有瞬间程清和觉得她变陌生了,尽管仍是这张脸,可坐在面前的不是他认识的徐陶。好在也就瞬间,等她扬眉一笑,那个熟悉的徐陶又回来了,“就当是吧。还有第五个优点,想知道吗?”他刚要点头,她飞快地说,“不告sù你。”
海胆很甜,富贵虾鲜美,牛肉入口即化,然而太贵了。每次服务员彬彬有礼报菜名,替他俩倒茶泡水换骨碟,程清和都会在心里默默计算,到底有多少附加在菜金上。
徐陶握着杯子,“你啊-”简直不忍心说了,程忠国怎么在养儿子,明明一个有钱人,却斤斤计较,十分损坏高富帅的形象,很有必要给他洗洗脑。她清清嗓子,“去年,我辞职后,过了段没有目标的生活,每天睡醒了吃,吃饱了睡,直到买了那辆车。”
“我走进店里,售车顾问是位漂亮的姑娘,她说,诶你不要碰。”
“我觉得她的态度有问题,我很生气,偏要碰。我拍桌子叫她的上司来,说我要买车,你们赶紧炒掉她。”
“你……神经病啊,要面子不要里子。”程清和绝对不赞成这种行为,“她自己能有多少钱,还看不起人。你跟她去吵?所有贵品店都势利,区别只在于有的露出来有的装得好。”
徐陶一摊手,“管他呢,反正后来我又找到目标,金钱的意义。我那会的举动那么讨厌,可他们拿我没办法,只能哄着我,我特别高兴。”
程清和看着她,像看不可救药的患者,她看回去,“清和,你不开心。”
“可怜我?”
“是挺可怜的。有没有很想做的事?我陪你。”
他突然记起那颗晃来晃去的小红痣,殷红的一点,在脖颈后面,不知道有没有人告sù过她,关于它的存zài。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偶尔睫毛微微一颤。
他猛地侧过头,敲了敲桌子,“买单。”
服务员试完三次,满是歉意地笑问,“不好意思先生,这张卡可能消磁了,暂时刷不出来。”
程清和心一沉,钱包里有钱,几百块。他不用抬头,也能猜到对面的她的表情。事实上,被她不幸言中了。他认为还可以努力一把,“我是长原的程清和,能签单吗?”
服务员仍是满脸歉意,“不好意思,我们和长原没协议。程总如果有合作意向,我们的营销经理明天可以上门拜访,但是今天真的不行。”
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了,也不敢去想,只听到她拿出卡,结了账。
走到外头,又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程清和才又开口,“把你卡号给我,明天打到你账上。”
徐陶轻轻一拍他的背,“得了,别计较这些,你跟我,谁跟谁,你请我请都一样。别放心上,啊?”
她跟赵从周也这么说?程清和闷闷不乐。
“昨晚赵从周说下次他请,不过,天晓得他什么时候能有钱?”她抬头对他一笑,“也许明天我就要走了,那顿饭也就说说罢了。”
“你-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千里迢迢跑来,总得容我玩几天。虽然我们的缘分尽了,但我还是祝你心想事成,一尝大权在握的滋味。”她朝他吐吐舌头,“看得出来,你挺想重用我,没事,会有机会的,我们还年轻。”
算……是吧。只是不知道几时能够说服赵刚,第一个突破点特别困难,以后的应该会容易些。人跟人不一样,对待君子有君子的方式,对待爱财的、贪权的,也有对他们的方式。最难的在最后,那是一座大山,沉重得足以压垮他。
她停下脚步,他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
星光下她的脸格外柔和。
他以为她要说什么,然而她却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半天,她才一跺脚,“蚊子!”
她把胳膊伸给他看,那里有个蚊子咬出来的包,花草多的地方无法避免。程清和安慰着她,却有些怀疑,难道-她在暗示他去吻她?而他,竟然没有领会?可是,怎么可能?他很想问她,但怎么问?那么,她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