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山林夜枭乱鸣却愈发幽静。

当挨了师姐打出的第七十一次一袖青鸾后，我浑身酸麻无力，汗水已经将后背衣衫浸透，直挺挺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下的状态，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时丁点的矜持端庄。浑身上下沾得全是草木碎屑、土块泥痕，好似一只撒了欢的小狗冲进山林疯玩了一阵，回来时变成了个人人都嫌弃邋遢的泥球儿。我喘着气，想着这下回去，不洗个三四遍热水澡是甭想清理掉身上的泥垢。抬手又擦了擦脸颊，却感觉被泥巴蹭得更是难受。估摸着，此时已经是个大花脸了。

哎，这种样子可真别让俊俏的公子先生撞见，否则我就是羞得没脸回师门了。虽说……我平常跟贤淑端庄四个字并不搭边。

师姐轻轻走到我身边，她擦了擦额头汗水，轻笑着问：“还来不来了？”

我无力地摆摆手：“暂时……来不了了。师姐，咱们先歇息会儿。”

她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慢悠悠坐到我身边：“知道你累得不轻。今夜，便到此为止吧。丫头，喘喘气儿，等下吃饭。”

这不说还好，一说我便感觉肚子起了反应，咕咕开始叫唤起来。我为难地看了看天色，估摸已经是入夜有一段了，这时候再回师门也是过了用膳的时间，便盘算着要不要去膳房溜达一圈儿，找些剩菜热一热也能垫饱肚子。虽然现在在落鹜山外围山麓，夜里出来觅食的小野物并不少，但我一没带捕猎的器具，二是现在饿得慌，也没有心思慢慢等。捕猎成功再到宰杀烹饪，没小半个时辰绝对是做不成的。想到这儿，我扭头问：“师姐，咱们等下吃什么啊？实在不行，干脆回师门，这几日外客多，膳房那里不缺剩菜，热一热也能填饱肚子。”

师姐听了反倒笑着轻敲了下我的脑袋：“怎么，跟着师姐还担心没饭吃？”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师姐肯定早有准备，也不顾形象，擦擦口水凑上前问：“师姐，难不成你还带饭菜？快些拿出来，吾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你这丫头，遇上吃饭的事，倒是一点就通。”师姐笑着道，“不过你今夜表现不错，扛了整整七十一道一袖青鸾的锤打，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也罢，就好好犒劳犒劳你吧。”

说完，师姐一挥衣袖，竟取了只锦绣布囊出来。这布囊我知道，乃是师门中收容外物的独到法宝。别看一只锦囊虽小，其内却别有洞天，足可装下数量令人瞠目结舌的物什。师门里，实力靠前的精英弟子人人都有一只。我的一位武痴师兄便将自己的锦囊硬生生打造成了一座小型武库，有次见他从锦囊里陆续掏出了一百余柄仙剑，着实把我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师姐娴熟地打开锦囊，小心从里面取出了一只大食盒。没开食盒，便有一股香气四散而溢，我一闻口水流得更多。打开一瞅，好家伙，不光有烤鹅烧鸡熏兔肉，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里面用料都是我喜欢吃的时令蔬菜。佳肴逐一拿出往面前一摆，都还散着微微热气，看了便食指轻颤胃口大开。

这下可有口福了，我接过碗筷，对着师姐笑着说声谢谢，便肆意地大快朵颐。

师姐也跟着吃了点，不过倒比我矜持许多，约莫吃了七八分饱就放下了碗。而我可不愿意浪费师姐的好意，胡吃海塞、狼吞虎咽地消灭了大半佳肴，只感觉肚子装不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

月夜郊外，有佳肴果腹，虽是很累却也舒坦。

师姐见我吃饱，也没说话，只是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夜空。我擦了擦手，觉得又不行，便跑到不远处的小溪，拿清凉的山泉水清洗了下脸颊与双手，又稍稍整理了脸蛋，感觉有了点端正的样子才反身回来。看着还在凝望夜空的师姐，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轻轻坐到她身边，也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夜空。

今夜的天空并没有星星，相反云层很厚，墨黑而低沉，好似其中藏着一条裹着倾海暴雨的蛟龙，随时会降下瓢泼大雨。初冬的蓬莱岛，真是多雨啊。我目光转动，不知觉又看向远方。从这里向南看，若是白天可看见山脚下那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晴好天色，那天际与大海连成一线，好像天地无缝，浑然一体。以前听小竹儿讲，蓬莱岛的山民有句戏言叫天似蒸笼盖，笼盖四方海，我只觉得是一件笑谈。不过看海看得久了，却愈发觉得有点意思。

只是不知道，海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中土之地，神州大陆又是什么样子？

我虽是出生自中土的一处无名山林，但那是未成妖之前，对于那个陌生的地方，又有什么感觉呢？

有两百多年了，之后，有没有机会再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