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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暗流

天使镇魂曲 蓝里 22030 2022-08-15 20:29

  

  翌日清早,天色尚且朦胧。笔~趣~阁xs.062m.com

许府所在的宽巷,一阵突如其来的奔马声踏碎了晨晓的静谧。

但见一男子骑着一匹快马,几声清脆的策马声过后,便掠过巷子,踏上大街,朝着港口的方向疾奔而去。

此刻,许府敞开的大门尚未关合。

林馨音站在前院,看着那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快马,回头对着阿海道谢:“海哥,真劳烦你了……”她昨晚与苏若云游过庭园后,便请对方帮忙写了一封拟送往福州欧阳家的书信,提及了大概情况。而清晨她又因心事重重而破天荒地早起,无所事事地绕过半圈来到前院,正好见到在修剪花木的阿海。待得她刚把想法一提,对方便立即唤来一个精壮汉子照意行事,落实之快,着实令她感激不已。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阿海摆了摆手,提醒说:“不过,这传信来回也要时日,阿妹得有点耐心。”

“哦,只要那边知道消息即可。可能我们很快也要出发去福州了。”林馨音也没心思在这里静待佳音。因为她琢磨着大概这两天或可和叶悠悠、苏若云一起前行,所以她只需要凌月缘晓得在福州那边等她就好。

“里哥也去吗?”阿海问。

“千里……应该不去。我记得他说过要回关中的。”林馨音回答道。

“也是啊。毕竟无论如何总要回乡。”阿海很是感概地叹息道:“只可惜冬哥却仍在清远,待得再过几天回来,这相聚的日子就更少了。想当年他们几个奇遇般聚在一起,离别时还颇为伤心呢!而此番相隔几年再聚却也不过数天,下一次再见也不知要何时了。”

林馨音听得心情也起了一点波纹。想想,自己和柳千里何尝不是奇遇?若非对方一路相护,或许自己都难有机会至此与叶悠悠、苏若云重逢。但是,这层关系或许再过几天就要断了。至于下次的重见?她并不抱希望。

……

再三感谢过阿海后,林馨音便返回熙园。

待得兜兜转转走过那曲径小路后,她却发现自己居然又绕回叶悠悠下榻的客房前。她想起昨晚和苏若云告别后便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也没返回跟叶悠悠告个别。确实昨晚自己心情不太好,貌似发火得有点过了,是不是去道个歉比较好呢?

沉思片刻后,林馨音便走近客房,敲了几下房门。

隐约间,似乎还听到房内传来一阵颇有节奏的声音:“嘿……呦……嘿……”

不过,这声音似乎被不期而至的敲门声所打断,叶悠悠的问语传了过来。

“谁?”

“是我……”林馨音应道。

“哦,小音啊。进来吧,门没关。”

林馨音推开门,踏入屋内,见到叶悠悠仰卧在床上,抬起的左腿一屈一伸地晃动着。

这是在做康复训练嘛?林馨音又听到叶悠悠那节奏感十足的“嘿嘿”声,配合着那左腿的动作还蛮相衬的。

看来这妖女真的是受创颇重。林馨音有点内疚地问道:“要不要我帮忙做点什么……?”

“良心发现啦。”叶悠悠的眼光仍盯着天花板,但左腿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随便你说吧。”林馨音也不辩解了。

“好,那你过来……”叶悠悠换了个姿势,笑嘿嘿地看向林馨音。

林馨音打了个冷战。她四下张望,却不见苏若云,便问道:“若云呢?”

“她稍等会才到。小音怎会如此早起的?好像以前好几次都是我去叫你起床的。”叶悠悠勉强半撑起身子笑道:“好啦,快过来吧,我不会使坏的……”

林馨音却没觉得有半点放心的意味。不过她仍走近前去:“怎么做才好?”

“喏,先坐床边吧。”叶悠悠看着林馨音不情不愿地依言坐下后,这才把受创的左腿向着林馨音那边移了移,接着说道:“我教你套疏通经脉的手法,你帮我弄一下伤腿吧。”

“嗯,你说。”林馨音听着那似乎很有名头的手法,顿时来了兴趣。

“啦,先两指按住这边的穴位揉一揉,再顺势下划……至此才是关键了,要用力捶打才行……”叶悠悠手把手教起林馨音。

“这样?”林馨音轻轻地捶打着,但总觉得好像就是普通的按摩罢了……?

“不行,要继续用力……”

“这样?!”

“再用力!”

“这样!!!???”

“哇!”

“啊?用力过度了?”

“非也,舒服许多了……”

“……你受虐狂啊……”

好像捶了许久,林馨音觉得有点累了,可看那叶悠悠却没半点叫停的意思,便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多久才行啊?”

“起码也要三四天吧,早中晚各一个时辰……”叶悠悠的神情倒是很享受。

“啥?连续三四天?”林馨音大惊失色:那岂不是要好几天后才能走?

“不愿意了?哼……”叶悠悠立时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哭腔:“刚刚明明还说好要帮我的……亏我还为你们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们就尽管辜负姐姐我吧……”

“真的要几天才能好?这手法真的有用?没骗我?”林馨音于心不忍,但又有点信不过叶悠悠。

“天地良心!而且,我其实也想早点走的。”叶悠悠很认真地说。

“好吧……”林馨音叹了口气。

不就三四天吗?我捶捶捶!

……

四月初四,今天,第一天。

“……很累啊。”

“坚持!小音!我给你扇风!呼呼呼……”

“……很冷啊!”

“那我帮你递水!口渴了吧?嘿……纤风索!”

“啊!你溅我一身水了!咦?若云啥时候来的?什么?你要帮我?太好了……啊?才捶几下就没力气了?算了,还是我来吧……”

……

四月初五,第二天。

“小音,你怎么越来越软了?”

“没力气了!昨天捶了一整天啊!腰很酸!手又痛!回去还睡不着!”

“那今晚别走了,留下算罢,来,我先给你铺被子……”

“不行!!!!!”

……

四月初六,第三天。

“哦,小音,你那憔悴得像张白纸的脸……”

“你有气色了,我倒没有了……”

“小音。”

“干嘛?语气别忽然这么吓人啊!”

“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

“……你先说。”

“我好像伤的是右腿耶。”

“你玩我啊!”

……

四月初七,第四天。

“小音,还活着么?”

“还行!怎么样?!现在不管左腿右腿还是左手右手,是不是都好多了?!”

“好多了,说不定明晚就能飞了!小音真是妙手神医,来,亲一个当奖励……”

“死开啦!”

“嘿!”

“……等等。你是什么时候好多了的?”

“哦?我想想……好像是昨晚。”

“那你今日还让我捶半天!”

“你不是捶上瘾了吗?”

……

林馨音游魂一般地飘出叶悠悠的客房,方觉此刻已是日光正盛时。她这几天已严重透支体力,如今叶悠悠身子已经恢复了九成,她自己倒成了亟待休养的人。她踉踉跄跄地走开几步,似乎还能听见屋内那叶悠悠的“感激”之语传来,却只觉得暗颤不已。

这妖女就是条美女蛇!自己就不该做那同情心泛滥的农夫!

她现在只想着赶紧回到自己的客房,好好休息一下以便恢复元气,可待得踏入那蜿蜒掠过未名湖的拱顶曲廊之中时,却见到对面急匆匆地走来一个少女。

谁?她略微一怔,但很快就认出来人正是翠莺。那少女走路总像飞跃的小鸟,片刻便从长长的曲廊那头奔至眼前。

“姐姐!”翠莺很是欣喜对着林馨音叫过一声后,便凑到她的身边,双手很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太好了,刚刚找姐姐找了好久呢!”

“咦?翠莺找我?有什么事吗?”林馨音不太习惯与翠莺这么亲近,她想着是不是该抽开手比较好,可对方却似乎粘得极紧,让她难以脱身。难道这少女生怕自己会飞了不成?

“是这样子的,我家夫人今日想着和姐姐一道结伴出门走走,一来可让夫人尽下地主之谊,二来又可为姐姐解解闷,好么?”翠莺一边说着来意,一边却嬉笑着挽起林馨音便欲往前院而去,她的询问似乎更多的是表达无法拒绝的邀请之意。

“啊……好,好……”林馨音却是想着回房美美地补个觉才好,可却摆脱不了眼前这热情的翠莺。只是,她转念想起或许不久便要启程前往福州,那么借此机会上街采购点旅途用品也是好的。

再走过一段路后,或许是察觉到林馨音有意无意地抽手的动作,加之已达到邀人的目的,翠莺便不动声色地放开林馨音,转而提起另一个问题:“对了,姐姐这几天……怎么都在那,那住着别人的厢房里待着呢?”

“哦,那其实是我认识的人,不曾想过竟能在此相逢,实在是奇迹。”林馨音稍微和翠莺保持了一小段距离,顿觉轻松许多。

“咦?!?是吗?!”翠莺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真的是好巧,好巧啊!”跟接着,似乎明白了什么的她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她们都是姐姐的朋友……先前我还以为是些什么怪人呢,真是不好意思。”

“嗯,其实她们都是好人的,也会说说笑笑的。”林馨音想起刚来许府之际,翠莺提及某处厢房住着神秘来客的事,顿时觉得有点好笑。

“哦……!难怪我这几天偶尔经过那附近时,还依稀听到里面传出的嬉笑声呢!”翠莺记得连日来经过那儿时所听到的与众不同的声音,还以为里面出了什么异事,只想着赶紧跑得远远才好,如今顿时宛然大悟:“原来她们一开始都不怎么说话的,脸色又很不好看的样子,大概是身体不舒服吧……”

“嗯,现在可好多啦。说不定很快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林馨音想到叶悠悠既然已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么离开许府的日子也快了,于是便对着连日来礼节颇为周到的翠莺说道:“我们也应该很快就要离开月浦了,翠莺,谢谢你连日来对她们的照顾啊。”

“啊?姐姐也要走了吗?真快……”翠英嘟着小嘴,很是不舍的样子:“那,那今天就更要好好地游一下月浦城才好呢!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好。好。”林馨音笑笑。

“对了,姐姐,你知道吗……”翠莺忽然很是神秘地低声说道:“其实啊……前几天,我还看到里哥在宅院内四处走动,说不定是在找你呢……还有一天,他甚至还在你朋友的客房门前站了一阵才走开……”

“啊?是吗……那他……”林馨音这才想起这几天都待在叶悠悠房里为那妖女按摩,全然忘了柳千里这个人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过,他找自己是有什么事呢?

“不过,今天里哥似乎很早就出门去了,好像现在也没回来。”翠莺骤然来劲似的想象起来:“嗯!不过,如果我们也出门的话,说不定能在街上碰到他呢!那就有趣啦。”

“呃……”林馨音却觉得有点尴尬,晾了人家好几天,真的见面该说啥?

……

不多时便来到许府前院。林馨音见到有一个女子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那女子上穿外套比甲的尚月白直领对襟上衣,下着不绣任何花纹的纯白熟绢练裙,饶是一袭朴实无华的装扮也掩盖不住那姣好的面容。

那就是温秋。林馨音见着她的打扮似乎比在熙园时还更朴素,连那寻常人家的八幅折纹罗裙也没穿,或许是为了避免和自己出门同行时着装层次差异太大所造成的尴尬吧?但温秋那素雅的模样确实让人多了一份亲切感。于是,林馨音走近前道:“许夫人……”

“馨音叫我姐姐就好了,若觉得不惯,也可叫我温秋的……”温秋笑着伸出双手牵起林馨音,她的动作跟翠莺有点像,却多了一份秋日阳光般的暖意,令人无法拒绝:“若以夫人称我,总觉得年纪大了……”

“那,那就……温姐姐吧。”看着温秋的笑容,感受着对方双手上的温度,林馨音有一种如小时候被邻家大姐姐牵手的感觉,自然而温馨,让她不会有任何不适的异感。

说起来,温秋好像也是在府中待了几天吧。林馨音想起温秋似乎在熙园看千年银杏时着凉了,便关心地问:“对了,温姐姐这几天身体可好些了吗?”

“还没好呢。我又不便用药,便想着过几天或许便没事了,怎晓得待在家里越久,越是糟糕。”温秋笑着说:“所以啊,还是出门去晒下日光才好呢。”

“许帮主不会反对吧?”林馨音笑问。她想起在熙园时,许卓书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他又不能整天盯紧我。哼~”温秋俏皮地说:“何况这会也就我们三人,不会有事的。好了,我们还是快走吧……”说罢,她便拉起林馨音出了大门。

身边的翠莺,也赶紧跟上。

……

金沙街上。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并肩而行,一个是青春靓丽的少女,一个是文雅大方的少妇,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活泼可爱的丫鬟;这组合不断地吸引着路人的眼光。

林馨音注意到温秋时不时地低咳几声,便关心道:“温姐姐,你着凉好像也好几天了,不服点药行吗?”她也想起温秋说过不便用药,但却想不明白何解。

“待会让翠莺帮忙弄些紫苏叶、麦冬回来泡泡水就罢了。”温秋轻轻摇头,双手轻抚小腹,微笑说:“这时候,也真的不可随便服药呢。”

“为什么咧?”林馨音忍不住问了出来。

“呵……”温秋看着那屡次点化均不明了的林馨音,一时却不好意思道明缘由。

“姐姐……”后边的翠莺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凑近林馨音耳边欣喜说道:“那是因为我们夫人有喜啦……”

“啊?啊!那……那真是恭喜……我真的是不明白呢!”林馨音这才反应过来。但这事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也太陌生了,令她完全不知如何回应的好。

“呵。女人嘛,总会有明白的一天。”温秋意味深长地看着林馨音。

“不明白也没关系吧……”林馨音有些慌张地避开温秋的眼光,心里想着该如何转移话题才好,可脑袋却霎时一片空白。

“现在没关系。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馨音到了某一天自然会明白……林馨音要找的那位少年郎是在福州吧?或许他总有一天会帮忙让你明白……噗。”温秋说着说着居然笑出了声。

“不不不……不需要他帮忙……”林馨音瞪目结舌:这温秋说话尺度这么大的?

“为啥呀?”温秋故作惊讶:“难道是让柳千里帮你明白才好?”

“那更不可能了!”林馨音急得直跺脚。

“都不合适么……”温秋装着思索了一会,又笑眯眯地说:“要不,馨音干脆就留在月浦算了,待我在当地世家氏族里精心挑选一个年轻才俊,好帮忙让馨音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温姐姐别再说笑了……”林馨音觉得好像进了套,便赶紧环绕四周寻找可充当话题的物事,而这会她们似乎闲逛到了专营点心的商业街上,于是她也不管合不合适便随便展开说道:“咦……这些点心都是啥哈,白白溜溜圆圆滑滑的,好可爱啊……”

“哦?那是糯米糍吧。”温秋暂时放下逗弄林馨音的心态,转而介绍起月浦的糕点特产:“说起来,月浦当地的糕点在粤东也是颇为出名呢,金钱饼、绿豆糕、马蹄糕、落汤钱……适逢浴佛节将至,糕点式样更为繁多呢。对了,馨音可喜欢甜食吗?府上的李师傅做糕点手艺甚好,特别是糯米糍尤为拿手。恰好这几天厨房在准备一些应节糕点,过会回去后,馨音可尝一尝鲜,包你回味无穷哦。”

“哦,那好呀。真是期待!”林馨音听着温秋对糕点品种如数家珍,便好奇问道:“那温姐姐,也喜欢甜食吗?”

“还好吧,不算特别喜欢。”温秋又咳过一声,说道:“偏偏这会喉咙又有点痛,似糯米糍那样粘喉又有点上火的糕点,最近都成忌口了。”

“也是呢,要注意饮食才行。”林馨音心想怀孕的女人也确实不容易,这也注意那也忌讳……忽然,她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生孩子?太遥远了,太可怕了,不敢想。

林馨音赶紧拍散脑海中有关生娃的联想。

嗯,说起甜食么……她倒想起了貌似很喜欢吃甜食的柳千里。这会,他又是在那里呢?

……

====================

月浦城南的长平街,略显冷清。

便在某处不起眼的小茶坊中,装饰简陋的店内零散摆着几张桌子和数条长木椅子,而其中一张桌子边,就有着今天下午唯一的客人。

那人正是柳千里。他悠悠哉哉地品着茶,时不时地看着店外那空荡荡的长街。

好一会,才有行人三三两两地路过。

当日光渐弱之际,忽有一个精壮的汉子踏入店内,总算是为这小店添多一份人气。

那汉子注意到柳千里的存在,便随便就近找了另一张桌子,拉过椅子坐下。

茶馆老板不失时机地上前推销茶叶,不过他很快就大失所望,那汉子只是随便要了一壶最便宜的铁观音就作罢。

过了好一段时间。店内的两位客人都是自顾自地饮茶,一如之前的寂静。

不过,这份寂静终于被汉子的叫唤所打破。

“……公子。”

“嗯。现在才叫我,不习惯么?”柳千里也不对着那汉子说话,只是继续品着他的茶。

“是挺不习惯的。”

“罢了。几时来月浦的?”

“来了好几天了。”

“他们呢?”

“应该是比我晚到两三天。”

“有什么发现?”

“许府附近,不少暗哨,且不似一伙。”

“……”柳千里这才放下茶杯,看向汉子道:“你说,我那样做,是否连累到卓书?”

“不好说。”

“……”柳千里沉思片刻,又吩咐道:“明天,温秋要启程去大佛寺,你要暗中紧跟她的车队。”

“若有异况,立即出手吗?”

“见机行事吧。”柳千里说。

“合适吗?有把握掌控局面吗?”

“只要傲天阁的情报无误。”柳千里紧握着茶杯,力道却不自觉加上几分:“而且,我也想弄清楚一些事。”

“好。此事若了,公子是否便回关中?”

“是。最迟四月初九。”柳千里放下茶杯,起身掠过汉子之际说道:“总之,人命为重,你自行决断。明晚,或许我们还会见面。”

很快的,柳千里便走出茶坊。

小店之内,又只剩下一个客人。

……

……

当柳千里返回许府之时,天色已然昏黄。

他步过前院,却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咔嚓声。

是谁人在修建花木么?柳千里循声看去,见到在靠近围墙边的一株高大茂盛的桑树下,不知何时摆着一只木质三角折叠梯,而这会便有一个男子正站在其顶上。男子双肩以上的部位几乎没入繁茂的枝叶之中,背影被夕阳余晖染成一片金黄,此时虽然见不到他的表情,但必然是极为专注。他在那枝叶中寻寻觅觅好一会后,才抬起右手所执的一只铁剪采下那最佳的桑叶,左手再将叶子投入挂在梯子边缘的藤木篓子中。

柳千里看了男子的背影好一会,跟脑海中的某个熟人对上号后,这才走近前去,打了个招呼:“严冬,好久不见。”

那男子闻声停住手中的动作,转身低头看向柳千里,却是打量了好一会,才回应道:“……这会该叫你千里,是么?”

“当然就是千里了。难道几年没见,把我忘了?”柳千里笑道:“听阿海说你可能昨天回来,没想到要等到今天才见面。”

“有些事耽误了行程,不过总算处理好了。”严冬看着柳千里的神情,像是在仔细辨别那以前岁月的痕迹:“真的是好几年没见了。你好像变了些呀……说不定再过几年,我真的认不出你了。”

“没事,我认得出你这副古板样子就行。”

“呵。”严冬又回过身去,将那表情再度藏入桑树叶中。

“千里,什么时候离开?”严冬的语气,突然带上些严峻的意味。

“大概就这几天。”柳千里隐隐听到对方的语气似有些逐客的意思,便问道:“怎么,不欢迎我?”

“若非今时,当如那年,与你不醉不归。”严冬说道:“这会情况却有些不同。”

“真心寒呀。几年不见,你就这样对待老友?”柳千里一副伤心的样子:“还好卓书兄待我如故。”

“你要是以另一个身份来,说不定他会对你更好……”严冬似是偷笑了一声,不过旋即换上严肃的语调:“但现在粤地不太平,你也清楚。可我听阿海说,现在府上却还多了一些特殊的客人。”

“你是在怪我吗?严冬。”柳千里问。

“不,我不怪你。”严冬似乎又寻着一片好桑叶了,便顺手将其剪下:“卓书为人乐善好施,义薄云天,但我总是设法让他远离江湖纷争,明里虽说是帮他,但暗里也是为自己找一个可安生的地方罢。说到底,还是为我自己的心思更多些。所以,我没资格怪你。”

“那又何必?若你离开这儿,不是更佳?”柳千里摇摇头,抬手伸指一挥,一道气劲瞬间划过枝叶,顿时就有一片桑叶徐徐坠落。他稳稳地接过叶子,又将其投入梯子旁的木篓,再对着那还在用着铁剪的严冬说道:“大丈夫在世,当闯荡天下,扬名立万。为何你正值壮年,却甘愿隐姓埋名,弃武从商,甚至采桑养蚕,平淡度日呢?只可惜了你的天赋。”

“再辉煌也不过数十载,最后还不是要叶落归根?既生于斯,死于此亦何妨?”严冬答道:“更何况,这里有真心待我,值得我去守护的兄弟,以及……其他的人。”

“罢了,人各有志。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铁疙瘩。”柳千里笑着说。他应该也是十分了解严冬的品性,故也无心再继续这个话题。

“呵。”严冬转而说道:“你的采桑指,倒是越来越俊了,进步神速呀。我记得你数年前还只能划破布帛,如今却能凌空断叶。”

“总不能原地踏步呀。”柳千里问:“那你的拳法又如何了?还能轰塌眼前这堵围墙否?”

“应该还能打出个洞。要不我们比划比划?”

“比划?你舍得打我吗?”

“舍得,舍得。”

“太过分了。”

“呵呵……”

……

柳千里再和严冬聊过几句后,隐约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待得他回身看清来人,便笑着打招呼道:“哟,温秋,馨音……哦,小翠莺也在?”

话音刚落,那还半隐于桑树叶中的严冬,似乎也停下了动作。但他却仍是站在梯子上,连个身板也没转过来。

“千里。”林馨音微笑着应了一声,却似有点尴尬的样子。

旁边的温秋也跟柳千里打过招呼,朝着桑树走近了些,抬起螓首,望着林中人说道:“喂,石头。今天下午才到的?”

一阵细碎的咔嚓咔嚓声又响了起来。严冬继续挥舞起他手中的铁剪,动作却似快了一些。

“嗯,刚到不久。闲着也是闲着,便随便采点桑叶罢。”

“今早阿海已采过了。”温秋笑道:“这次可停几天?”

“是吗?”严冬却没停止他的动作,只是略微放缓一些:“说不定明天下午就走了,要随商会去花都办点事。”

“呵,我明早要去大佛寺。待我归来之时,你应该也不在啦。”温秋说。

“或许罢。”严冬答道。

“也罢。那你继续采吧,多采半个月的量也是好的。”温秋瞥了一眼篓子里的采获,便一个转身,牵起身边的林馨音就往内院里走去:“好啦,馨音,还记得刚刚我说过的李师傅么?这会就带你去品尝下他的手艺。”

“啊?好……?”林馨音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温秋拖离了几步,而翠莺也赶紧跟上她们的脚步。

林馨音真没想到这温雅的许夫人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可这会她还没来得及跟柳千里说点什么呢。不出片刻,被温秋拉着走过一段路的她回身一望,柳千里和严冬的身影早已甩在石壁屏风之后。

……

咔嚓,咔嚓……

柳千里发觉有一片什么东西好像掉了下来。他弯腰一捡,邹着眉轻声唤道:“严冬兄啊。”

“什么?”严冬的声音还埋在采集桑叶的回音之中。

“你把整条树枝都剪下来了耶。”柳千里惋惜地看着手中的一大串桑树枝:只见断口处青白交杂的汁渍未干,犹如滴血,真是可怜……

“哦……”严冬停下动作,叹息一声:“失态了。”

“采这么多叶子……是想着明天出门充当干粮么?”柳千里顺手将树枝扔进篓子里,拍一拍手,又注意到有人向着这边走来。

“阿海也来啦。”

“阿海?”严冬转身一看来人,便远远地喊道:“阿海,过来接下剪子。”

“好!冬哥!”阿海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想抬手接住严冬所递出的剪子,不料他个子本来就矮,而严冬这会又就站在梯子顶上,导致他几乎要踮起脚尖,抬头举手却仍有些够不着严冬的手中物。

严冬于是略微走下两坎梯子,再放下手臂,这才让阿海顺利接过剪子。

“阿海,把剪子和篓子收好,待会在前院等我。”待得交接好工具,严冬吩咐道。

阿海应过一声,左手提剪,右手怀抱着满得快溢出来的篓子,颇为吃力地走开。

待得看不着阿海的身影了,严冬这才开始下梯。也不知是站太久致使脚步不稳还是什么原因,只是突然一个踉跄,身子猛地一歪,便有一件物事从他怀中坠落地面。

“呃?”柳千里见到有什么亮光一闪而坠,正想着是不是能捡到什么宝贝,可定眼一看,却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小匕首。他捡起匕首仔细一看,还能见到其上的斑斑锈迹,便笑道:“若用这东西切信纸什么的,也不怕弄脏了纸张?不过用来伤人倒是不错,说不定能让人毒发身亡。”说罢,他便将这不值钱的小铁剑还给严冬。

“用得久了,感情深了,舍不得扔啊。”严冬笑着接过匕首。

“起码十年以上了吧?”

“差不多吧。”

“啧啧啧,要是我心血来潮送你个石头,你会不会也收藏几十年啊?”

“说不定哪。我就习惯收破烂啊。”

“哎呀呀。”柳千里痛惜地摇摇头,双眸中满是对严冬的同情:“这么痴心的汉子,怎么还讨不到老婆呢?”

“没人要啊。”严冬自嘲一番,又笑着打趣柳千里:“这么俊俏的公子,怎么还孑然一身呢?”

“遇不到人啊。”柳千里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严冬很认真地思索一会,建议道:“要不我们两个可怜人将就凑一对,了却残生算了?”

“此等违背天伦人道的行为,会被世俗所唾弃哪。”

“我不介意啊。”

“我介意啊。而且你不是我的菜啊。”

“你可以把我当饭啊。”

“那还少个菜哩?”

“先吃饭,再找菜嘛。”

“可我喜欢甜的,你却是咸的。”

“哈哈哈!”严冬大笑几声,心情似是开怀不少,大声说道:“走!喝酒去!今晚,不醉不归!”

“你不是说此刻不同彼时,不屑跟我饮酒?”柳千里笑着说。

“老子今天改变主意了,走!”严冬大手一挥,便抬步朝着前院走去。

“先声明,今晚本人可不陪你疯。要醉只有你一人醉。”柳千里跟上严冬的脚步,先给自己留足余地。

“娘们儿!”严冬大笑:“罢了!老子找阿海喝去!反正今晚你能把我拖回来也行!”

“老大粗!”柳千里笑骂:“还没喝上酒已经醉了八分!”

“哈哈哈……!”

……

====================

今夜,天边阴云重重,不见半点月光。

阿海一个人走在幽暗且寂静的巷子中,脚步有些不稳。

他今晚被严冬灌了好几碗酒,虽说黄酒难醉,但不胜酒力的他几轮下来也是头昏脑涨。还好柳千里听说他明日尚要随温秋的车队出行,便尽力帮他挡下了不少酒,还找了个机会让他赶紧先回去休息。

里哥真是好人啊!阿海心内大为感激。虽然柳千里是说一个人拖不动两只醉猫回去,故才说服严冬放过一马,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救了自己一命,否则说不定真要醉昏在酒馆里,那可就误了明日的大事了!

只是,今日冬哥兴致怎这么高?难道是难得见到里哥一次,故如此放纵么?阿海也想不明白。不过他也颇为柳千里和严冬担心,这两人现在还在酒馆里耗着呢!

拐过一个角落,就是许府所在的宽巷了。

阿海再走几步,突然看到前方似乎有个人影。

这地方,这时候?阿海使劲揉了揉眼,想着自己是不是喝多了以致看到幻影。

夜色太暗。但细心一看,还能看到是个汉子,且个子似乎比自己高出半头。

阿海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他想起自己离开酒馆之际,柳千里还特意嘱咐过要路上小心。当时他还以为柳千里是怕他不小心醉倒在路上,但这会已是戌时,在这平时都难见半个人影的熟悉地方上,忽然见到有个陌生汉子在迎面走来,却也让他骤然警惕起来。

前方的人,走得不急不慢,一副走路的样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阿海此刻反而有点紧张,不禁紧握住拳头。

那陌生人,越来越近了。

便在这时,原本迎面走来的对方,身板一斜,似是让出了通道。

阿海几乎能看清对方的脸了,但似乎也没感觉到任何异常,是自己想多了吧?

于是,他便向对方所让出的空隙中走去。

擦身而过。

那人,就这样,几步已在自己背后。

呼。阿海只觉得似乎紧张过头了。

心中的大石头,正待稳稳落地。

一道劲风,猛然从身后来袭!

阿海立时反应过来!他武功天赋不佳,但好歹也是练家子出身,一个跃身,便要避开背后的敌袭!

然而,对手更快!

阿海只觉得脖子被重物狠狠击中,眼球几乎被对方极大的力度震得突出来。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话语,脚步一乱,身体立歪,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逼出体外。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往地面上重重地摔去。

不消片刻,胜负已分。对方竟是远在自己之上的高手!

阿海已动弹不能。他咬着牙,想振作精神,用自己的耳朵听清楚对方是否会开口说点什么,好寻机回去报信!

但,又是一击,比前手更重,直接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

……

半个时辰后,许府之内。

翠莺提着一个盛满衣物的竹筐,小步快走在中庭的石板路上;她的身后,客房处的亮光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今晚的月亮一直隐于重云之后,光线愈来愈淡;只剩她一人在急行的小路上,旁边尽是些白天婆娑多姿、晚上却显得有点幽影乱舞的花木林荫,让她心里不自然地起了疙瘩。

许府实在太大,加之三代单传,老爷子、老夫人数年前先后仙逝,许卓书便单身挑起重梁;到了如今许府人气已甚为不足。翠莺不禁在内心里祈祷着,希望许夫人能为许家多添几丁,也好让这平素颇为静谧的大宅子增加些欢声笑语。

再走过几步,翠莺却猛然发现前方的某处林荫内竟似是钻出一个人影。毫无准备的她,内心一紧,差点就吓出声来。

“妹子。”那人轻呼一声,走近几步。

翠莺定睛看了看来人,这才放下心来。

“海哥……差点被你吓死呀。忽然就冒出来。”

“真是抱歉了。”阿海看了看翠莺手中所提之物,再望过她身后那通往客房的小路,又问道:“是客人们的吗?”

“一些是呢。”翠莺答道:“听说音姐姐她们这两天可能要启程离开月浦了,故许夫人嘱咐我赶紧帮忙清洁一下客人们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她们?”

“嗯。音姐姐竟然认识先前来的那两位姐姐呢!”翠莺解释过后,又笑着说:“很巧呀,是吧?”

“确实很巧。之前那两位客人……都能走了?”

“不太清楚呀。听音姐姐说她们恢复得很快,既是说好这两天走,那应该无碍了吧?”翠莺记得当初两位女客被一辆马车送来许府之时,确实像是身体不佳的样子,且当时阿海也是与马夫接洽的人之一,故他这么问也是无可厚非。她又想起林馨音说过这两位女客现在好多了的话,再想起近日来在她们房中整理时的所见所闻,便补充说:“是了,我今晚还见到那年长一些的姐姐在房内试着走路的样子……虽说还有点一拐一拐的,但比起前些日子只能躺在床上而言,可是好了许多呢。”

“哦……那确实可顺利启程了呢。”

“海哥,你嗓子不舒服么?好像有点沙哑。”翠莺隐约间觉得阿海的声音阴沉了一点,便关心地问道。

“咳。可能有些着凉了。确实很不舒服……”

“那,那你要早点休息嘛。听说你今晚还被冬哥拉出去喝酒?你明天还要随夫人的车队出门呢!”翠莺今晚听到其他家丁说过阿海被拉去饮酒的事,又想起阿海酒量有限,便好心地提醒对方。

“咳。可能就是喝了酒,又吹了风,有些着凉了吧。”阿海低头转身便走:“我也很累了,这就回房休息下。”

“小心些呀。”翠莺看着那渐渐没入前方黑暗之中的阿海身影,又关切地喊了一声。

“晓得了。”阿海的声音,已然微弱。

好一会后,便看不到阿海的身影,连脚步声也听不见。

翠莺,却仍站在原地。

总觉得,有一丝隐隐的担忧涌上心头。

似乎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何解?

翠莺抬头看了看依然沉暗的天际,惆怅之感更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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