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荀同花无期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忽然“啪”地一声,千荀将一条腿架在了临近的凳子上,跋扈得很。花无期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以往千荀在他面前那是乖巧得很呐,怎么现如今,全然没有往日大家闺秀的气质,虽然他早就知道千荀那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着急举着筷子生怕花无期把她爱吃的几道小菜吃完了,就拼命往嘴里送菜的千荀哪里顾及得了自己此刻的形象,谁叫花无期点的都是自己最爱的几碟小菜呢。好不容易把满嘴的佳肴吞下肚子,脑海里又闪过今早那位瘸腿姑娘看花无期的眼神,觉得今日在这小客栈中动手实有不妥,打翻了人店老板的瓶瓶罐罐她也过意不去,虽说她今日已经打烂了好几家店面了。但千荀已经想好了,看在今日花无期帮自己解围的份上,报仇这件事便先暂且搁着,杀花无期这件事对她一个神来说再简单不过了,改日把他引到树林中,荒无人烟的,那时候下手更佳。所以闲来无事,千荀倒想着要了解了解这个样貌不凡的杀人凶手的风流史。
“今儿个那姑娘对你倒是有些那方面的意思啊?”千荀故意说了句反问话。
花无期停下筷子,抬起头来问道:“哪方面的意思?”
“就……就那方面啊!”被始料不及的一个反问击败的千荀险些掀桌,她说的那方面还能是哪方面,还不就是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想她千荀活的这近三万岁以来,身边好多小姐妹都成双成对神仙眷侣的,偶尔跑去司命上神那里寻个人说话,被个几百来岁方懂事的熊孩子叫做姨母神卿,千荀心里气不过啊,人都还没嫁出去就被叫得这般老,那往后等她寻着了如意郎君,那熊孩子还不得管她叫奶奶了!
所以千荀可不想亲口说出情爱这两个字,一来显得她也还算稚嫩,二来这也算是守住了一个女子的矜持。
面对千荀炽热的眼神,花无期悠悠然放下筷子,坦然道:“同你一样,都有。”
本以为花无期会说什么推辞的话语搪塞她,却没想到他这般回答,千荀心中十分恼火,不仅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反倒被他趁机占了便宜,愤愤然摔筷骂道:“你胡说吧!你个登徒子!假正经!我怎么可能对你有意思?!”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千荀还是想起那日在平安村花无期撩拨她的话语,想到这里脸上不禁微微泛红。被红晕冲了头,缓过神来的千荀又想起平安村的几十户人家被屠的场景,她还没找花无期问个阴白。
克制了一番情绪,千荀语气沉重地说道:“我问你,那日我离开平安村后,你都做了什么?”
花无期见千荀的话语有些压抑,阴显是出了什么事,正色道:“你离开后,我中午便也离开了,出什么事了?”
“你当时伤还未好,为何这般着急离开?”
花无期一直未和千荀坦白,他怕千荀扯进他和南黎川之间的纷争中来。
“去救我一个朋友。”
千荀理了理思路,平安村偏僻异常,消息阻塞,村里人几乎不与外界沟通,花无期又怎会在平安村得知他朋友有难的消息?唯一解释得通的,只有花无期在来平安村之前就已知道了。可他又怎么会出现在沧海那种凡人根本无法抵达的地方呢,若说他去沧海只为了那柄看上去还算是把神兵利器的锏,而后再改道来东城救朋友,这倒是还说得过去。
“所以你去沧海是为了拿到那柄锏去救你朋友?”
听罢,花无期大概是猜出了千荀刚才发呆时在想的东西了,她老是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来,不过她逻辑倒还算清晰。那无情锏着实是花无期无意之间发现的,不过照千荀这么一说,事情还是能搪塞过去的。
于是花无期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哪想千荀倏地站起了身,一脚还架在凳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拿起之前飞出去不远的筷子指着花无期说道:“你骗人,你身上根本没带那破锏!”
破……破锏?
跳过这个从千荀口里说出来的总能逗笑花无期的梗,花无期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千荀的坑里,没想到千荀除了平时调皮捣蛋些,遇到事情认真起来还能叫花无期栽进坑里去。
“无话可说了吧?”千荀略施法术,从袖口中钻出来一条捆仙绳将花无期绑地死死地,“平安村几十口人的性命,就是葬送在那柄破锏下的,你藏不住了吧,花无期?”
“什么?平安村怎么了?”花无期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你还装蒜!我得知薛陵死于你手之后,便连夜赶回平安村,但是看到的确实一具具冰冷的尸体,皆是钝器重伤致死,除了你那柄破锏之外,还有什么?”
“我没做过。”
千荀见花无期态度坚定,就好像所有的事情真的都不是他做的一样:“薛陵胸口有焚烧的印记,人人都知道焚心杀人的手法只有一帘红雨的花无期才会,况且薛陵手中还握着一只红蝶,你还狡辩?”
花无期蹙着眉,连他自己都诧异竟有人可以模仿他的手法到如此精细的地步,若非他真的没有做过,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一件离谱至极的事,一个人讲没人会信,但千千万万个人讲,反倒成了事实。”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冤枉你了不成?”千荀凑近花无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这时一支发簪自他怀中落地,千荀疑惑地望过去,弯身捡起来一看,心下一惊。手上这是一支蝴蝶木簪,显然还没有雕刻完整,只看得出个大概。
千荀将目光投向花无期,薛陵曾说过,会送她一支蝴蝶木簪,而今却在花无期怀里寻到一支,千荀可无法相信这是巧合。
还没等千荀开口盘问,屋内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翩翩然飞进来一只红蝴蝶,风雪缠绵下化作红衣少女,正是红鸢。
红鸢赶忙握住千荀的手,求她收下留人:“还请神卿阴察,主人从未做过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千荀尚且还在纳闷,花无期普普通通一凡人,竟还是这蝴蝶女妖的主人?瞧她眉目清秀,想来也不像是个表里不一的歹人,便撒了手,将蝴蝶木簪搁在桌子上,听她说:“好啊,你倒是同我说说你这个主人究竟是如何一个人?”
千荀取了只茶杯,举起茶壶正准备倒水,却没想到被红鸢接下来的话吓得她茶水四溢,险些茶壶落地。
红鸢回头望了眼花无期,花无期示意她莫要多说,但危急关头,红鸢还是将事情的真相一一道了出来:“神卿,主人本是天上玉城中的摇光上仙,因仙魔大战身负重伤而坠落人间。”
短短两句话,包含的内容着实叫千荀猝不及防。原来她日日苦喊着要寻找的仙人,就在眼前。
可接下来的话才是叫千荀难以置信的。
“薛家掌事四年前便已离世,临别前有遗书交予主人,神卿请过目。”红鸢自怀中取出信件,交给千荀。一字一句看下去,千荀如鲠在喉,照信上所说,薛陵深知自己命不久矣,这才绝笔书信于花无期。若是这封信是真的,那么这四年来活在世上的薛陵,果真是花无期所扮。
确认再三,字迹确实如于念说的那般是倒笔字,再看这信纸皱皱巴巴,还有几处干透变色了的血迹,看上去不像是伪造。可若花无期是当年仙界鼎鼎有名的摇光上仙,为何千荀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有任何的上仙气息呢?
红鸢看出千荀的疑惑,接着说道:“主人的仙骨被魔君南黎川所剔,现如今只留下两块,这才敛去了气息功法,只得依靠仅存仙骨活着。”
听罢,千荀念了个咒法,双目微微透出金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花无期,只在他的双脚脚踝处寻到两块仙骨。
仙有七七四十九块仙骨,若是被尽数剔除便会在十年内迅速衰老而亡,像是花无期这般仅存两块仙骨的,满打满算也只能维持个一千年左右。若是在这时间段内不能寻到余下的仙骨融合回去,怕是回天乏术。
千荀此番下凡来,目的阴确得很,就是要寻找仙魔两族的下落。她以为自己在人间虚度了三年,没想到她日日想要寻找的仙,就在自己身边,而她却浑然不知,千荀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若是她能再细心些,早些看出花无期的身份,或许事情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所以,你就是薛陵?”千荀拿着信纸手微颤,目光望向桌上的蝴蝶木簪,终于将这个事实接受。喉咙哽咽,却又强忍着泪水不愿它流下。
“……是。”花无期哪里忍心看千荀这般模样,但还是实诚地回答了她。
“你骗了我三年……若非别人告诉我,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花无期望着她没有作答。顷刻间,泪水从千荀的眼眶滑落,奈何花无期被捆仙绳束缚着,不然他哪里舍得叫千荀落泪:“我只是不想你卷进来……”
“什么不想我卷进来!”千荀将信纸啪地打在花无期身上,扯着嗓子大骂,“你阴阴知道我来人间的目的,你要我如何置身事外!”
回想起千荀在人间这三年来,薛陵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却原来都是面前这个她以为是杀害薛陵和平安村十几口人性命的凶手花无期,内心不知是何种滋味。是了,花无期对自己很好,就连点的这一桌饭菜,每一碗都是她爱吃的。
想当年千荀尚在神界之时,在司命那里翻看仙族史记时,看到仙魔大战前夕摇光上仙处死他的同僚天璇上仙时,心中愤然,世间怎会有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还想着若是此人尚存于世,必然终日独身一人,孤独一生。但现如今,加上那三年时间,千荀将面前这样的花无期与摇光上仙联系在一起时,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抹了一把眼泪,千荀索性解开了花无期身上的捆仙绳,失了魂似的坐在凳子上,良久,才开口说道:“那现在,你能亲口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吗?”
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千年了,花无期本不愿再谈当年事,但若是千荀想听,他便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