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舔够茶后,翻了个身子,仰靠在吕万年的腿上,狗模人样地叹息一声:“解脱了。”
余乐见状,不禁笑道:“好么,还真有点儿人样儿。”
“废话。”
狗一仰身子,余乐才发现,原来师父脖子上的那块玉龙文璜竟挂在了这只狗的颈间。
再转头,师父脖子上的那块玉已经荡然无存。
“明白了吧。”黑狗打量着余乐惊慌的神色,“大限突至,我没力气叫你和喜鹊,恰好二黑过来,我尽力将这玉龙挂在了二黑的脖子上。”
“真是师父?”余乐真的开始信了。
“是了,真的是。”
“可为什么……你能……”
“这可说来话长了,我等这一天,等80年了。”只听黑狗一声叹气,“吕万年那躯体的一辈子,都是在等死,今儿终于等到了。”
余乐望着吕万年的躯体道:“你才80?”
“80可不止,只是从80年前才开始等死的。”黑狗摇首道,“现在没心情说太多,这狗身子禁不住,总之我就是要告诉你,你师父我还不算死,非要说的话,我现在才算活着。”
“此话怎讲?”
“乖徒儿啊,我终日把玩那些玩意儿,确实是喜欢,但也不是只为了好玩,玩儿中的门道我参了一辈子也没参透,吕万年的身子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放开玩了,现在吕万年死了,我反倒自由了。明白么?”
“完全不明白。”
“也对。”黑狗起身,蹦跶到墙边,趴在柜子上,用狗爪子扒开抽屉,翻出一个黄旧册子叼了来,吐在地上,“自己看。”
余乐打开册子,里面夹了不少老照片,他只随手拿起一张,只见一穿着清朝宫廷服侍的老太太坐在正中,旁边则是一位梳着辫子的小白脸。
“这什么?”
“慈禧。”
“旁边呢?”
“我。”
“……”
黑狗颇为感怀地回想道:“那年老佛爷总咳个不停,多少御医都没办法,我送了她一副镯子戴上养气,半个月就好了,恰巧她当年正玩西洋的照相机,便干脆跟我合了个影。”
“那是多少年前了?”
“不知道,得200年左右吧?”
余乐不知该说什么,又换了一张。
“这张我认识。”余乐指着相片中那个小胡子男道,“这不国父么?旁边那个分头男也是你?”
“是。”黑狗颔首道,“当时孙先生养的鸽子出了些问题,心急火燎,我帮忙治好了,顺便配了批种,孙先生很是开心。”
余乐再翻,照片中皆是些教科书上会提到的人物,他们身边也都伴着这位小白脸,无论中间年代跨度有多远,这位小白脸都是这幅年轻的面庞。
余乐合上册子,转而望向吕万年的躯体:“那怎么就这样了?”
“被人害了,一言难尽,我得隐姓埋名,不敢去闹市走动,但又不能与世隔绝,那样便丧了人气,因此才成立了相声社,一面低调品玩不引人怀疑,一面说相声聚拢人气,将听客限制在周围街坊的范围内,苟延残喘。”黑狗叹道,“今儿也算巧了,吕万年的身子活到头儿了,我该攒的也攒够了,二黑又正好过来,缺一样,我就真死了。”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吧。”余乐指着尸体道,“当人,没病没灾是能活百余岁上下。”
随后,他又指向黑狗:“可狗,撑死了20年的命。”
“所以啊。”黑狗爬了过来,坚定地望着余乐,“靠你了,乖徒儿。”
“我?”余乐不寒而栗,“原来的二黑呢?被你弄死了?”
余乐说的自然是黑狗自己的意识,自己的魂儿。
“没,睡呢,偶尔会出来。”黑狗说着,掀起后腿挠了挠耳根,真有一副狗相,“你放心,二黑毕竟是狗,灵智不全我能占了他的善男子,可夺人的舍基本是不可能的。我的意思是,当下好好保存吕万年的身体,百日之期一过,你便帮我重塑吕万年的身子,直至回到照片中的状态,届时为师便可回魂,无拘无束。只要死过一次,那咒就不在了,我也便是几百年前的那个吕万年了。”
“这……邪门啊……”余乐挠着头,冲击太大,难以理解。
“徒儿,我自然也不会亏你。”黑狗诚然道,“你跟了我一十六年,任我老得不成样子,照顾起来有多恼人,你也无一句怨言,我吕万年记你的恩,打今儿起,你便是我这一脉的单传,我在,你在。”
“别介,二黑已经七八岁了,没几年蹦头了,你不在我也得在。”余乐缓和过来后,很快又恢复了相声演员的臭贫本色。
“所以你要帮我让吕万年妙手回春啊!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志气?”
余乐转头犹豫道:“明儿鸟爷就该找人来办丧事了,把吕万年烧成灰了你也能妙水回春?”
“废话,当然不能!”黑狗紧张地说道,“别让他办,自己葬了,埋后院儿,将那些我积攒的玉石附在棺材里,能保十年不腐!”
余乐惊道:“敢情您收那么多玉,是为了这个?”
“玉通人气、天气、地气,在宝贝中属‘全活’,是咱这行道最方便的玩意儿。”黑狗解释道,“正因为这个,凡人也能感受玉的好处,养颜益寿,平气静心,因此玉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为了今天,我一辈子的财富都砸在这上面了。”
“原来如此。”余乐点了点头,盯着狗脖子上的玉璜道,“这块最好?”
“不错,这块是春秋玉璜,常年埋于地下,吸沃土精华,被浸成黄褐色,出土后又不断有人把玩,沾了人气与天气,属三灵皆备,千年过后,反倒越来越亮,这样的器皿乃是……”
听过黑狗的长篇大论后,余乐将就信了,转而问道:“师父你说了半天门道门道,为什么生前不教我,现在才说?”
“当时不能说,你年轻气盛,怕你张扬坏事。”
“那现在呢?我不年轻了?”
“经我多年**,徒儿你品性……”
“屁!你是着急从这狗身子里出来吧!!”
“殊途同归。”
“哎……总是一套一套的,我也不跟你争了。”余乐摇了摇头,知师父未死,心情已是好了大半,只纯然笑道,“我跟喜鹊的命都是师父你给的,你让我作甚我做就是了,就算你要我的命,也尽可拿去,不必兜弯子。”
余乐料定吕万年铁定有些邪门的造化,死者复生这种事不会自然发生,搞不好自己的小命得被祭进去。
黑狗望着余乐,半天没再说话。
余乐揉着狗头调笑道:“说好了,拿我的命行,别拿喜鹊的。”
喜鹊与余乐皆是吕万年收养的孩子,自小一块长大,感情极好,十岁那年,吕万年收余乐为徒,自此余乐改口叫起了师父,喜鹊琢磨着,若再叫吕万年爷爷,不免吃亏,便改称叫了爹。
听闻此言,只见那狗眼之中,竟然闪出泪光。
“好徒儿啊……好徒儿……比我心术正……你这是修大造化的底子。”
黑狗突然一个纵身,爪子按在了颈前的扇形的玉璜上:“徒儿你以命相托,为师也不隐瞒了,现在这玉是我活着的唯一容器。将来若有一日,你觉得为师要害你,只需抢过此玉砸碎便可,届时为师灰飞烟灭。”
“哦?”余乐眼神一闪,一个俯身按住玉璜,“嘿嘿……”
“你别闹!”黑狗整个狗身子哆嗦起来。
余乐一捏住玉璜,遂觉异样,一股舒爽的气息顺着自己手上的经脉流淌而来,过了五脏六腑,却不停息,在胸前越积越多,转而变得暴躁憋闷。
“快松手!你想要为师的命么?”吕万年的声音直入脑核,终让余乐惊醒过来。他连忙放手避开,瞪着眼睛感受了一下体内那有趣的气息,随后“噗”地一声,打了个嗝,吐出一口黄烟。
“糟蹋啊!糟蹋!!!”只见那黑狗又虚又气地在地上打起了滚,“为师几十年的造化就被你一个嗝放出去了!!”
余乐却只低头呆呆望着自己的双手,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也怪了。”黑狗骂过之后,转而冷静下来,若有所思地蹲在地上,“你从未修行过,凭甚就能夺我的灵气。”
只见余乐一转头,坏笑盯着黑狗:“舒服,我能再来一次么!”
“别唬!”黑狗警惕地蹿开,正色道,“我们这行当,以玩养身,以玩成势,你可知道,刚刚你那一嗝为师要玩多久才能玩出来?我告诉你,你现在打架,就算是那寸头虎子也干不过你。”
“赶明儿试试。”余乐握紧拳头,确实也有些跃跃欲试,此时他精力太旺,只求来个莽汉练手。
一番往来过后,黑狗显得有些体力不支,蹲在原地喘着粗气:“罢了,那灵气就算你不吸为师也是要传你的,借着现在的气力,你赶紧跪下个头,算是入门,为师传你法门。”
“不是磕过了么?”余乐点了点吕万年的尸体。
“那是相声拜师,现在是玩门拜师。”
余乐警惕四望,确定周围没人后,这才俯身拜下。
倒不是说磕不起头,吕万年是再生父母,年龄长了自己几百岁,磕个头不吃亏,关键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给狗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