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薛子翁把孤鸿涧的门规律条搬了出来,楚莹莹一时间娇纵的性子收敛了不少,她明白,若非门规所立,哥哥定然不会如此严厉地训斥自己。
这‘食情蛊’过于邪性,人非草木,焉能无情,而人与禽畜的区别,就在于人与人之间是存在情感的,食情蛊使人绝情,的确是有违人道,难怪孤鸿涧的先祖们在当初培育出这种蛊之后,便将其摧毁,并立下门规禁令,不许后人再用。
然而这些培育的过程,却被他们编入书卷当中,楚莹莹无意间得见此篇书文,出于好奇,于是便瞒着兄长私自培育,本来那日她将寒雁城的五行卫士,自楚王地牢中重金赎出来,就是为了试蛊,莫白的碰巧遇见,且强行出头。
眼见得自己不可能胜他,于是便心生一计,拿莫白这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做了试蛊之人,始料不及的便是,莫白竟然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人,甘愿服毒。
然而这‘食情蛊’的唯一解药,便是自下蛊之日起,由施行者开始配制,因为此蛊解药的配制最短期限,便是七天。
而当初楚莹莹并未想过要替人解蛊,所以并未按时调配解药,如今为时已晚,只能接受门规的处罚,尽其一生,为人解毒。
那日她从书卷上看到的记载,虽然有提及施行此蛊的后果,却并未在意,孰料这蛊毒与普通毒物不同,解法亦是非常刁钻苛刻。
孤鸿涧历有祖训,若有人妄动‘食情蛊’便要立誓解蛊,否则便要受剔肉剜心之刑。
“你啊!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天让大哥省心的,这次大哥是真的保不住你了!”薛长戈痛心说道。
顾无言似是听出了他们言语之间的意思,甚为不解,当即问道:“薛门主!不就是替人解毒而已,有解药又有何难!”
话虽如此,只是他哪里知道,这份解药,竟是一生一世的期限。
好在只是终生替人解毒,并非生离死别,楚莹莹自幼便跟随薛长戈左右,照顾之情远胜骨肉亲情,虽然平日里,楚莹莹常常出去惹是生非,薛长戈只要时常能见到她,无论事情大小,以他孤鸿涧掌门的身份,他都可以包容她,因为楚莹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份心灵慰籍。
“莹莹!你且先跟着顾先锋前去,大哥随后就到!”他是当然要去的,楚莹莹孤身一人,且如今马家人行事狠辣霸道,已经激起公愤,有他出面做她的后盾,至少能让人对她敬畏三分。
“哦!既然是大哥让我去的,那我就去!我这可是给大哥你的面子,”说着垂首依靠在薛长戈肩上,撒娇一番。
看着楚莹莹跟随顾无言身后远去,薛长戈此时心中宛如被掏空一般,他似乎预料到,楚莹莹此去,只能离自己越来越远,可能有一天,他们会彼此仇视。
薛长戈如今跟随楚王,为其荡平江湖异动的势力,手上血债累累,已经有不少仇家上门寻仇,如今他将妹妹楚莹莹推到天行剑主那一边,并非真的是因为门规严谨,其实乃是另有深意。
孤鸿涧门规律条在他手中,任意左右。
天行剑毕竟是整个江湖的法剑,既然他们需要倚仗楚莹莹解毒的本事,自然是会好好保护她的。
保护亲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推到对手的那一边,如果有一天他们把她作为要挟的时候,因为至少,会保证她的生命安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儿女,相忘于江湖。
时之谦然,匆匆如斯。
那‘食情蛊’的七日之期,眨眼间便已过去。
雁翎宫的北宫后院,乃是一处山石林立,池嫣黯然的娴雅之地,素有小御花园的美誉。
虽然当下时至深秋,万物落寂,然而此处却是绿茵常在,颇具生气。
“莫大侠!”莫白正独自一人陶醉在,这怡然的山色当中,忽然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扰醒了。
循声望去,原来风怜影亦在此处小憩,看见莫白独自一人呆坐在一边,于是便出言相邀,莫白听言轻笑着示意回应了一下,之后便起身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莫白方才发现,原来风怜影乃是在一处湖心角亭当中,周边并无通行的廊道,自岸边望去,角亭当中风怜影端坐在琴台之前,纤指玉抠兰心,一袭淡雅白裙,秀发高盘,三两长发披肩而垂,妆容端正,微风扰乱了亭中的丝帘,撩起鬓间的青丝,缓缓掩住那双眼眸,若隐若现之间,乍看去,宛如凌波仙子一般,曼妙绝伦。
就连平日里,一身侍婢素雅装扮的雪柔,娴静地站在一旁,透着秋波湖色,粼粼散射的碧波湖光,显得格外撩人。
一时间,莫白仿佛将这诸多美景皆都抛在了身后,有道是:山光湖色纵然异,哪有美人**芳;红颜一簌秋波动,俗人且恋且彷徨。
是时,风怜影凝指轻扣,避水瑶琴音色清扬,听闻之后,令莫白仿佛置身世外仙境一般,舒心怡然。
“莫大侠!既得悠然,何不过来,小酌几盅!”随着琴声,风怜影柔声言道。
听言,莫白骤地挺身一跃,三两点踏湖水借力,正欲跻身作最后一个点踏之际,风怜影忽然弦音稍转,以内力催来一道音波,将莫白直直地逼向后退。
见势,莫白猛的一个鱼跃,避开了那道音波,孰料,一波未平,后劲再续,大有将莫白逼回岸边之势。
是时,莫白连忙将天行剑脱鞘出剑,舞动剑锋,将那一波接着一波的琴音暗劲,格挡开去,一时间,只见湖面被那一道道音波,激起跌浪千层,而莫白独自一人,轻灵地穿行于浪层之间。
风怜影只不过是借以音波之功,小试一下莫白的身手,看看他自‘食情蛊’发作之后,身手有无退化。
然而莫白一连几个挥剑穿行之后,一时间竟起了兴致,天行剑脱手而出,竖起食中二指,提运内力,将天行剑吸在身边,凝指运息,剑身循着指尖所透的真气,随着浪层舞动起来。
风怜影眼看着莫白舞动着剑招,虽然看似平淡无奇,但却极具造诣,单凭他御剑如飞这一层本事,就已非常人所能。
而自己指尖发出的音波功,于江湖之中,素有魔音之称,很是诡异,而在莫白眼中,竟如无物,轻巧之间便可趋避。
只是莫白在‘食情蛊’发作之后,感觉心无牵挂,所以在应对任何招式内力之时,格外得心应手,真可谓是:若无闲事挂心头,正是人间好时节。
有情,既有牵挂,无情,既无牵挂。
正自风怜影与莫白而人各自试招之际,楚莹莹早早便已来到了廊道一边,看着莫白身形轻巧,进转驰速,与风怜影比划得正酣,不禁花容失色,暗自神伤。
连日来,虽然自己磬尽全力,试着为他配制暂缓毒蛊发作的解药,然而日复一日,莫白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一样,一如既往地冷冰冰,今日见他竟然接着风怜影的琴声,与其琴剑相舞起来,想来,心中很不舒坦,左右不是。
“风姐姐!”不禁一声喊道。
风怜影琴声顿止,抬眼看去,只见楚莹莹神情焦急地注视着自己,随即,应声回答道:“莹莹!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阵了,见你们弹得起劲,便没有打扰!”
正值此时,才稍见浪平的湖面之上,忽然自水中蹿出一条水柱,水柱当中竟藏着一个人的身影。
此人不知何时藏身在此,在水中潜行如此之久,悄无声息。
水柱顺势落回湖面,而那个人忽然挺身一跃,径直飘向楚莹莹而去,楚莹莹见势危急,来人身份不明,本能挥出手中皮鞭,直朝那人打去。
而他却凌空抓住鞭影,趁势锁住,楚莹莹连忙收鞭回手,好再发二鞭,孰料回力收鞭之时,那人竟随着皮鞭落在楚莹莹身前,只见他蓬头垢面,面色苍白,显然是在水中浸泡时间很久了。
那人嘴角露出阴冷的笑意,除了那张冷笑的嘴,与楚莹莹相隔不远,她竟然看出情那人的样子,当即优容失色,惊慌地喊道:“你是谁?”
然而这一连串的变故,竟然只不过在这举手投足,眉眼一眨之间,莫白陡然听见楚莹莹凄厉的喊声,当即手臂一挥,指尖真气引导剑身,径直朝那人飞去。
那人似是早有戒备,察觉背后有利物破空之声,连忙挥动双手,凝指成扣,牢牢地掐住,早已慌张失神的楚莹莹的咽喉,身形一晃,便躲在了其身后。
眼看着飞出去的天行剑,即将刺进楚莹莹的身体,风怜影连忙喊道:“危险!”
莫白当然也看出了形势的危险,早已在风怜影喊出之前,拼尽全力,踏着浪花追了过去,意图在未对楚莹莹造成伤势之前,拿住剑柄,消除余劲。
方才那一剑打出去,莫白本就未留余地,不曾料想那人竟是如此卑鄙龌蹉之人,用女子来当剑。
莫白此时一心救人,将内力催至巅峰,眼看来不及收剑,连忙斜扫过去一掌,用掌力打偏剑锋,好在出掌及时,那剑刃只在楚莹莹肩上刺出了一道伤口。
而那人却是丝毫未伤,正待莫白意欲趁势强攻之际,那人忽然言道:“别过来!今日我本无心杀人,别逼我捏碎她的喉管!”
楚莹莹眼看着莫白如此担心自己身处险境,虽然咽喉被人拿住,无法言语,但嘴角还是露出了蔚然一笑,心念道:这呆子,不枉我尽心尽力为你配制解药一场,总算还有点人情味。
莫白无法言语,此时风怜影与雪柔二人也飘然上岸,风怜影当即言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此行凶作恶!”
那人运指点住了楚莹莹身上几处穴道,之后理了理一头蓬散的乱发,脸上亦渐渐恢复了血色,竟然是个青年男子,年纪最多不过三八之岁。
“在下有个诨号,人称**飞!金宇飞是也!”那人侃侃言道。
此人在江湖中恶名昭著,几乎除了好事,他什么事都做过。
“你想怎样?”风怜影手指悄然扣住了琴弦,只要他稍一松懈,便立即要了他的性命。
然而,她的这一点小小动作,早就被他识破。
“三姑娘!你可别乱动,我说了今天来并不是来杀人的!你可别逼我做我不情愿的事情!”
听言,风怜影连忙松开了手指,气急言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本来没敢想怎样,只是刚才看见这小子,这么着急我手上的这个姑娘,现在敢想了!”金宇飞晃动着脑袋,满一副散漫的样子,稍时,忽又说道:“我要他手里的东西!”
“什么?原来你是觊觎天行剑而来!”
还未等风怜影说完,莫白便毅然将手中所持的‘天行剑’抛了过去,就在金宇飞伸手接剑之时,莫白忽然趁势上前,将楚莹莹搂住,抱了回来。
而金宇飞见状,赶紧抽身离去,眨眼间便逃之夭夭了。
风怜影正欲出言责备,只见此刻楚莹莹满心欢喜地靠在莫白肩上,那种神情,她也曾经想过有,但是看到莫白冷冰冰的神情,便被拒之千里了。
如今天行剑被人夺去,莫白一副莫不关心的样子,令风怜影很是无奈,当即转身离去。
莫白用手按住楚莹莹肩膀上的伤口,替她解了穴道。
楚莹莹亲眼看着他,为了自己甘愿弃剑,心中颇感慰籍,连日来的悉心照顾并没白费,尽管她知道,今晚过后,这个人又会将自己拒之千里,冷若冰霜。
但此刻的她,感觉,足够了!
‘食情蛊’食情化泪只是在子丑时分,气血汇集之时而已,所以白天他可以跟人有千丝万缕的情事,一夜过后,便会恢复如初,第二天全部淡化。
他的感情,只会存在一天,对谁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