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嫣见聂远看罢了那医书之后,面有踌躇,似是颇为感慨,却并不像自己一般喜出望外。她不禁奇道:“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聂远道:“不知道没有武功的这段日子对我来说,是一段怎么样的时光。”
柴嫣见聂远不喜反忧,莞尔笑道:“你何必还一直纠结着这些?我看啊,待到去江陵见了哥哥和你师父,把事情办完了,我们就能去那海外的扶余国和西域的大漠去找你武功。你师父不是也说我中的苈火毒要去西域寻找解药吗?那我们便先去西域,恰好是一举两得。”
聂远又看了一遍书上详记,不由得悲观道:“若能顺利自然是好,只是这书中所写也是虚无缥缈,我们能不能寻到那扶余国、西域奇境就已是难说,更别说还要找那两颗所谓的海珍丹、黄沙胆。这件事直如大海捞针,我担心的是我们白白在其上浪费时日而最终难有所获。”
柴嫣也点了点头,稍一思索,又对聂远微微笑道:“你说得倒是没错……不过我想,就算寻不到那两颗什么神药和我所中火毒的解药,我们当作远离江湖喧嚣去世外仙境走上一回,其实也是一件美事,本算不得浪费时日。”
聂远也报以一笑,这时他突然心生疑惑,问柴嫣道:“有一个问题其实我疑惑已久,只是常常没有机会问你。你到底是如何中了这天下奇毒苈火毒?”
柴嫣咬着嘴唇摇摇头道:“我是真的不知……”说着她略一犹豫,又继续对聂远道:“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有了这火毒病症,只是这毒没有郎中可以医治,而且又一时害不到我的性命。长此以往,我就渐渐不去管它了。”
聂远想不通其中道理,柴嫣见他愁眉不展,显然放不下此事,便劝慰他道:“你不要为这件事徒自困扰了,若是能在西域寻到了解药,或许就也能知道我是如何中毒的了。不过……真到那个时候,这个答案也就不重要了。”
“可是……你的毒或许与寒鸦有关,我担心他们在罗织一个巨大的阴谋。”聂远一边沉思着,一边说道。
柴嫣听了这话一怔,随即给聂远倒了一杯酒道:“如果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到了该通的时候,事情自然就会通了。现在啊,你就别再自寻烦恼了。”
聂远点点头道:“若能绕过寒鸦直接探寻到此毒的源头之地,那此事自然就通了。”
“对啊,喝酒!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深谋远虑真是有够费脑筋,什么时候你若也成了我哥哥那样成天想这想那,我可真要嫌弃你了。”柴嫣举起酒樽朝聂远笑道。
聂远欣然举酒与她对饮一杯,两人用罢了午膳,上楼欲要回房打点行李。二人一上台阶,正见着耶律依霜怀抱弯刀斜倚在墙边,似是在等着二人上来。
聂远和柴嫣相视一眼,上前问耶律依霜道:“孩子呢?”
“他在房里睡着了。”耶律依霜道。
“对不起,这次是我失策。”聂远略显颓然道。
耶律依霜将头摆到一边,不耐烦地说道:“我想过了,此事也错不在你,是我父王在那晚发狂以至昏睡两日,耽误了最佳时机。亡者已逝,我现在只想让我四弟能活着回到契丹。”
聂远不曾想到耶律依霜能将生死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或许是因为她又背负上了新的托付。
“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叛军破城之时,是最好的逃离时机。”聂远道。
耶律依霜一口否认道:“此事绝无可能,我四弟年纪太小,在兵乱中逃离,太过于难为他。何况……若是我叔父果真要灭口,那我和四弟在那时再逃离,处境会更加凶险。”
聂远心道耶律依霜所言不差,又道:“在下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放心得下。”
“说。”耶律依霜道。
“将你四弟由僧侣抚养一段时日,或许有机会幸免一难。日后待风声过去,再找机会将你四弟送回契丹投靠你兄弟耶律阮。”聂远道。
耶律依霜眉头一紧,想起了那日去过的白马寺,当时她为带走聂远,险些将白马寺藏经阁付之一炬。
“这位大师父,您要些什么?”三人正沉默间,突然听得楼下小二迎进来一个僧人,柴嫣回到阶前向下看去,见来者正是智璇。
她当下回来朝两人笑道:“说曹操曹操就来。”
耶律依霜也上前暗中看了智璇一眼,打量一番后道:“原来是他。”
柴嫣奇道:“你见过大师?那你知不知道他心地最是良善,你四弟还是个无辜的孩子,大师一定会欣然将他接下的。”
耶律依霜将信将疑放心不下,聂远劝她道:“智璇大师为人磊落,得他相助,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帮我?面对这来历不明的施舍,你让我如何放心?”耶律依霜反问道。
聂远摇摇头道:“这并非来历不明的施舍,大师救下一个人的命是有条件的。”
“我就知道……你说吧,什么条件?”耶律依霜的想法得到了印证,如同心中发下了一块大石。
聂远见她如此不信任自己,暗自叹了口气,又对她说道:“条件便是:大师救你四弟性命后,也会要你四弟一样东西,要了存在于他心中的恶念。”
“你想要他做羊?”耶律依霜当即狠狠地盯着了聂远,似乎恨不得要一口将他吃掉。
聂远略一笑道:“若是你这一脉能重回契丹,你四弟贵为王爷,即使是羊,也无温饱之忧。何况你父王有五位子女,若皆是你口中所谓的‘狼’,岂不会重蹈你父王与你叔父兄弟阋墙的覆辙?”
耶律依霜沉思许久,蓦地想起高美人临死前对她叮嘱过的话:“他生性良善,莫让他争强好胜,只需做个安乐王爷就好……”
柴嫣见耶律依霜还在犹豫,不由得朝她急道:“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智璇大师暂时收养。不然那孩子连洛阳城都出不去,更别提什么做狼做羊。”
耶律依霜终于应下道:“好,我去告知给四弟。”说罢她便回了房中,唤醒孩童,好言抚慰于他。
孩童听得迷惑,问耶律依霜道:“姐姐,你是不是不要阿因了?”
耶律依霜连忙摇摇头道:“是有恶人要抓阿因,姐姐也保护不了你。等到我们安全了,姐姐自然会再来找你。”
孩童尚在天真无邪的年纪,似乎并不知道害怕,只是问耶律依霜道:“那坏人很厉害吗?”
耶律依霜犹豫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她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恶人”是谁。此时阿因见耶律依霜忧愁起来,便安慰她道;“姐姐,你别担心,阿因听姐姐的话。姐姐也要小心,阿因会一直等着姐姐。”
阿因向来在几兄弟中最是心地善良,平日里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心疼。此时他又是这般懂事,耶律依霜不禁为他所触动,轻轻抚着他幼嫩的肩膀道:“阿弟,姐姐愿你一辈子都能活得这般轻松,这般自在。”
“姐姐,你也是。”阿因天真地说道。
耶律依霜朝阿因莞尔一笑,她口中所说的,是她从未曾设想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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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智璇走入店中,向小二要了一碗素面,一盏淡茶,突然见得聂远从二楼客房走下,径直朝自己走了过来。
智璇见到聂远,心中感觉难以道明。聂远走到他跟前,朝他拱手道:“智璇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智璇向聂远一示意道:“聂少侠,有什么事先坐下再说吧。”
聂远点点头落了座,智璇问了聂远自上次离开白马寺后此间诸事,聂远粗略将黑袍客之后所说与他陈述一遍,智璇听得甚是惊奇,叹道:“看来这其中因果果然是蹊跷迷离,说来老衲也是惭愧,若不是我等不由分说地围攻那黑袍杀手,或许他有机会与你将事情说完。唉……”
智璇说到此处突然长叹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聂少侠,十数年前你虽年幼,但当时正邪两道大战数年的旧事,你应该尚有印象。老衲对于当年所知,也并不比你多出多少,只是可惜了那黑袍杀手重又下落不明……”
聂远也点头应道:“事到如今,晚辈也只能先将此事放下,我这次是有一件事要拜托大师帮忙。”
“哦?请老衲帮吗?少侠请说吧,老衲自会揣摩。”智璇稍稍犹豫道。
聂远心知自己行事无端,智璇虽知他本心不坏,但有些事也不能马上应允下来,便连忙解释道:“大师放心,晚辈绝不会做什么离经叛道之事,晚辈是想让大师保护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智璇惊奇道。
聂远点点头道:“那孩子是东丹王耶律倍第四子,尚且年幼。他父亲卷入契丹和中原的权力争夺之中,已然身死。可这孩子天性良善,晚辈是想……”
智璇恍然大悟道:“老衲恰巧在来时见了东丹王身死,老衲听闻东丹王汉化极深,却性情暴虐。不过不论如何,孩子倒是无辜……”
聂远继续道:“大师所言甚是,晚辈答应了……答应了一位朋友要救下这孩子,让他免遭兵乱之苦,可晚辈又不想看他为复仇而步入权力的漩涡。晚辈曾见过大师教化那荒庙里的歹人,难以忘怀,因此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
智璇微笑着点点头道:“老衲知道聂少侠的意思了,这件事就包在老衲身上。老衲又何尝不希望天下人都能听老衲一言啊……”
聂远当下十分欣喜,对智璇道:“晚辈多谢大师了,时间紧急,那孩子现如今就在楼上。”
智璇应道:“好,老衲来白马寺传道,有朝廷所发文书。只需将那孩子扮作一个小沙弥,自能带出城去。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耶律因。”聂远道。
智璇点点头道:“聂少侠希望他能做个良善之人,不与人争,他又是在藏匿之中成长,那老衲便叫他道隐了。”
“道隐……”聂远心中默念道,“不知耶律依霜会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