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徐景通一行匆匆离开,左右寻不到徐沅湘,不知她去了哪里。但众人在潞州城中不敢多待,只得将徐沅湘落下。一行人踏上南下之途,且按下不提。
英雄大会中已是横尸遍地之象,群豪被人算计在先,于九死一生之中化险为夷,此时无不心有余悸。
琴忆雪虽也是武林中人,也不忍看这等惨状,慢慢别过了头,有落青轻轻将她抱住。
在场女弟子都不忍再看,甚至于一些杀人不眨眼的大汉,也没见过这般伏尸百人的惨状。申一昆举了坛酒,自饮三大口,又将剩余的倒在了乌平尸体之前,祭这意气相投的兄弟。
唯独饮雪楼主站在墙头,仍在吹着洞箫。她对发生的一切只是冷眼旁观,心境似乎毫无一丝波动。
群豪中许多人都看着她啧啧叹息,这娇弱的少女实在是有些残忍,只怕是嫁不出去了。
黑袍客抿了口酒,轻轻摇摇头,又将随身带的酒壶灌满,对白衣女道:“我走了。”
他本是来与她了结恩怨,如今无法了结,他便也就离开罢了。
“下次见面,我们中有一个会死。”白衣女冷冷道。
黑袍客听见此话突然站住,道:“好,不过你下次最好下定决心。”他说罢一边喝酒,一边左右晃荡着走开。
李望州见他经历了一场生死厮杀,恍若无事般只顾喝酒,心中大奇,叫他道:“喂!尝尝我的酒。”说罢将自己的酒壶朝他扔过。
黑袍客连剑带鞘在身后随手一摆,竟不差分毫地将那酒壶打回了李望州手中。
李望州不由得暗惊道:“这人深藏不露,果然有一手功夫!”
章骅瞥见此人这一下还酒,突然想起方才他在内力尽失时显露出的身手,他那一手剑法精妙无比,自己都未必能及。
章骅当即快步追上他道:“阁下留步!”
黑袍客如若没有听见,脚下不停朝外走去,更不回头。
章骅快步拦到他面前,一拱手道:“阁下剑法精妙,章某佩服之极。大敌已退,不知阁下为何就要匆匆离开?”
黑袍客垂着头,冷着脸,一语不发。
章骅暗暗生出怀疑,手已放在了剑柄上。
聂远见章骅有意要试出这黑袍剑客底细,他知那黑袍客举止随性,必懒于巧言应付章骅,心中暗道不好。
这时群豪突然吵吵闹闹起来,群豪已将楚风等海鲨帮帮众制住。楚风如一条旱地鲤鱼般跳来跳去,柴荣看在眼里,并不惊奇,这些都已在他预料之中。
申一昆在群雄之前,上前对柴荣拱手道:“兄弟们已将细作拿下,请柴公子发落。”
柴荣也向申一昆回礼,又对楚风道:“你助纣为虐,害了这许多条好汉性命,可有话说?”
楚风朝柴荣狠狠瞪了两眼,又切齿欲碎道:“小贼你若敢动老子一根汗毛,老鱼头定将你扔到长江里喂鱼!”
他话一说完,身后被押着的海鲨帮帮众纷纷叫道:“跪地求饶,可免一死。”
群豪见这群帮众泼皮一般,纷纷恼怒,申一昆劝柴荣道:“留之无益,不如用人头为兄弟们血祭。”
柴荣摇摇头,又对群豪朗声道:“海鲨帮老鱼头老帮主英雄一世,如今门下出了这等败类,必非他所愿看到。我等杀之空污刀斧,不如交由老帮主发落。”
群豪仍是愤愤,但都知海鲨帮雄踞长江,背后又有手握吴国数十万大军的徐家支持,雁过拔毛,无人敢惹。此时柴荣又发话放人,只得作罢。
楚风被松绑之后,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对柴荣做个鬼脸,率帮众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楚风等人方一经过章骅身边,黑袍客也将头别过一边,绕过章骅便欲离开。
章骅突然对眼前的黑袍客冷笑一声,朗声道:“阁下如此着急离开,该不会也是贼人的细作吧!”
群豪正为自己之中生了内鬼愤恨不已,这时听见章骅话语,无不侧目看来。
却见这黑袍客神神秘秘,斗笠下头发蓬乱,一张脸面无表情,深埋于阴影之中。群豪顿生怀疑,又纷纷围拢过来。
饮雪楼主顿生好奇,方才虽杀得天昏地暗,但却多是混战厮杀,并没有什么赏心悦目的高手对决。
而如今若是武林正派第一正宗剑派绝剑门掌门,和江湖第一剑客决一高下,无疑比刚才的群魔乱战更能吸引她。
黑袍剑客的出剑次数与以前相比已经少之又少,她也想知道他还配不配得上江湖第一剑之名。
气氛渐渐焦灼,聂远突然站出在两人之间,朝章骅拱手道:“在下聂远,见过章先生。”
章骅侧目一看,微微笑道:“不知聂少侠有何见教?”
柴嫣在聂远身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觉得这章骅分明是一个笑面老虎,只能好话相迎,根本得罪不起,却不知聂远为何非要去替那古古怪怪的男人开脱。
“章先生有所不知,这位仁兄乃是在下旧交,隐居已久,性子孤僻。他今日特来一睹天下英豪风采,得罪之处,还望掌门见谅。”聂远继续道。
章骅看了聂远一眼,微微笑道:“章某多虑,两位勿怪。”
此战之后,除柴荣扬名立威外,便属有落青御气门与章骅绝剑门地位陡升。有落青不惜本门上乘武功外流,救群雄于水火;章骅绝剑门武侯八剑阵接连两战大胜,自然也是风光无两,他当下也颇为自得。
聂远并不在意章骅自得之态,对黑袍客道:“阁下请便。”
黑袍客仍是一语不发,晃晃荡荡从群豪间走了出去,走向府门。
白衣女那日在梧桐林边客栈问聂远等人黑袍客下落时,四方阴暗,并没留意到聂远面容。此时她细细端详着聂远眉眼,觉得一阵莫名熟识。
她上前两步,想要看得更加仔细,却愈看愈想不起来,头中突然升起一阵剧痛。
她轻轻按了按眉头,头上的暗金发钗轻轻摇晃起来,甚是悦耳。她懒于再多想,也按着眉头缓缓离开了府上。
聂远之所以送走黑袍客,一个原因是他情知黑袍客并非寒鸦安插的内鬼,黑袍客自己又无法解释,若是再打一场必然徒增伤亡。
更为重要的是,聂远和他二人同为剑客,聂远能体会他那剑受束缚的感觉。黑袍客执剑的这些年里,非但他的剑受束缚,他的人、他的心都在一张网中。
聂远看见白衣女离去以后,突觉腹部曲骨穴一阵刺痛难忍,眼前一黑,拄剑跪倒在了地上。
柴嫣连忙将他扶住,在他背后轻轻为他抚背通气道:“你怎么样?我去叫我哥和鬼谷爷爷过来。”
柴嫣说罢,轻轻将聂远放在地上,聂远盘腿坐好,闭上双目,开始感知到体内一股充满刺痛感的真气到处穿刺。这股九陌转魂真气与自己体内的冰霜真气回转激荡,让他经脉血管都剧痛难忍。
柴嫣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章骅,想要他帮忙扶着聂远,谁知章骅突然上前道:“聂少侠面容痛苦,依章某之见,聂少侠是受了内伤。姑娘若是信得过章某,且让章某来试试能不能治得。”
说罢他不等柴嫣开口阻拦,伸出一指推在聂远膻中穴上,暗暗输送真气。谁知他指尖真气一出,那指尖登时被针扎一般剧痛,章骅脸色一变,连忙收指道:“这是什么内伤?这般邪门!”
柴嫣嗔道:“那你还不快扶好他!”
章骅正为这邪门内伤沉思间,李望州突然看见聂远坐在地上,登时大惊,连忙快步上前将他扶住。
柴嫣认得李望州,见他一脸疑惑,但已来不及解释,匆匆对他道:“你扶好他,我叫他师父过来。”说罢快步去群豪中寻柴荣和颉跌博。
柴荣和颉跌博正安抚群豪,突然见柴嫣急匆匆跑到跟前道:“聂郎伤重,你们快去救救他!”
柴荣和颉跌博也是大惊,连忙拜托何长松善后,匆匆跑到聂远面前,柳青看到聂远和柴嫣,也连忙跟着跑到跟前。
此时聂远眉间已隐隐发黑,颉跌博暗道不好,连点聂远任督二脉上数个要穴,手指均是一触即被刺回,自己体内真气似是受到了聂远的反噬。
颉跌博让李望州让在一旁,盘腿坐在聂远身后为他输送真气。过了半晌,颉跌博头上汗滴越来越多,双手竟也颤抖不止。
在一旁的柴嫣、柴荣、柳青和李望州都看得焦急万分,他四人内功修行不够,不敢插手,只得在一旁干自焦急。
柴荣突然心念一动,对柳青道:“青儿,我去请有先生和何长老相助,你看好我师父和师哥。”
柴荣说罢,匆匆去叫来了何长松和有落青。三人再回来时,颉跌博两只手已由内而外变得枯黑,何长松当即冲上一把将颉跌博推开,怒喝道:“你不要老命了?”
颉跌博叹口气道:“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柴嫣见状,心中剧痛无比,但她怀着最后期望看了看有落青。
有落青轻触聂远承浆穴与龈交穴,眼神一灰,朝柴嫣摇了摇头。
柴嫣霎时感到心如刀割,再也忍耐不住,眼泪从她眼中扑朔朔地掉了下来。她一把扑上去抱紧了聂远,口中含混不清道:“是我……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说着说着,她已泣不成声。
聂远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抚着她头微笑道:“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柴嫣破涕为笑,道:“没错,没错,我不哭了……”话说到一半,她却止不住呜咽,话已说得一个字都听不清。
聂远轻轻挣开她颤抖不止的胳膊,又将她抱在怀中,用微弱的气息道:“对不起,我再也没法做你的解药了。”
柴嫣拭去泪水,脸上含笑道:“从今以后,让我来做你的解药,让我来做你的剑。”
说着她也轻轻挣开聂远的拥抱,将他的青霜剑抱在自己怀中,又重新倚在聂远身上。聂远轻轻将她抱住,两人一起看着云来云去的天空,似是大雨将至。
大风起,云飞扬。
暴雨欲来,风云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