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一劫过后,你武功忽然大进,只是……只是到底是没来得及啊!”
这一节之前已提到数回,柴嫣也心知这一场大战大抵没有一个好的结果,至少是两败俱伤。而此时琴忆雪再说起时,脸上亦显露出了黯然神色。
有落青不禁左右徘徊起来,一步三叹,难以释怀,终于开口问聂远道:“聂师弟,你们那时去了江陵,我迟到的那三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灭魄那畜生趁我师父毒发的当头下手么?”
他又想到授业恩师封于烈仙逝已久,绝天门也因他这一死,便即分崩离析、灰飞烟灭,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而当年的死敌灭魄如今却仍好端端活在世上,且寒鸦这数年来死灰复燃,犹比当年更为跋扈。
两位师兄如今都是一派掌门,将刀剑两大兵刃使得冠绝江湖,江湖人无不敬服。他二人本就不和,如今更是争斗不休,却都不约而同地达成一个共识:那便是绝口再不提当年师门,有如那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忌一般。
有落青不似他两位师兄,他此时又是惭愧,又是追念,不觉间呆呆站着,竟恍然失神,似乎天地间只剩了自己一人,而师父却死不瞑目,一直在一个虚无之地冷冷地盯着他脊梁。
聂远闭上双目摇了摇头,说道:“我那时虽和师父师叔同去了江陵,却许多事都并不知晓,那时的最后一战……我们……唉,若师父在,或许不会是这般结果吧。”
柴嫣见聂远也失了平素里的冷静,心知这件事不论是在颉跌博、有落青还是聂远心里,都是一件耿耿于怀了十年、却仍谜团重重的一件事。
她见聂远虽然惋惜伤痛,却似乎也并不知事件全貌,他现今如此犹豫纠结,不过是平添烦恼而已。
聂远本来就少有笑容,却常常心忧,她自是见不得聂远愁眉不展的,便接口道:“我似乎是听懂了,当年定是寒鸦从中使了某些极为狡猾阴毒的诡计,暗算了那位封于烈前辈……要我说来,你们既然当年没看出来,如今毫无头绪,这般空自苦思冥想,也未必见得有甚么用处,说不定反而误入歧途。”
柴嫣说话时,众人都看向了她。待到听完,聂远沉默片刻,若有所思,有落青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柴姑娘所说不无道理,这十年来我不是没有探听过,却终究一无所获……这番我们总之是要去江陵不可,迟早要将事情弄清,便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了。”
柴嫣应道:“是啊,而且那位古里怪气、行事颠三倒四的紫霄真人不是约你在江陵见面么?”
说起正一教紫霄真人谭峭,柴嫣蓦地恍然大悟,一拍手道:“是了!既然他知道当年封于烈前辈是如何将青霜剑赠予了你,定是有所知晓,这一回约你前去,也一定是要有所相告了!”
有琴羽于之前的一番江湖恩仇听得一窍不通,本在摸着她怀中那兔子的耳朵。忽然听到“古里怪气、颠三倒四”这八个字,有琴羽倒是起了些兴趣,便听得仔细了些。
她又听柴嫣说得头头是道,和她本就亲近,便道:“柴姐姐最聪明啦,小羽也是这么以为。”
有落青不禁发笑,抱起有琴羽,一刮她鼻梁道:“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
有琴羽依偎在有落青的怀中,一只小手托着那只洁白的兔子,另一只手轻轻伸出。一片灿黄的落叶在空中飘飘转转,悄然落在了她的手心。
……
聂远、柴嫣和有落青一家三口在这春秋寨中四处兜兜转转,处处皆在触景生情,互诉往事,不觉时辰飞逝。
在自己四位师兄中,只因有落青最是有情有义,又与世无争,逍遥快活,聂远本就与他最为投缘。这一番巧遇,更使得两人感到师兄弟情谊深厚,各自心中欣喜。
而琴忆雪则看出了柴嫣对聂远的心意,她晃见柴嫣看聂远的眼神,那眼神似是关切、似是爱慕,又似乎有些羞赧,赫然便是当年的自己。
只是这时,琴忆雪又忽然瞥见柴嫣在脸上流露出一点淡淡的忧伤。她先是一奇,随即只道是柴嫣年纪尚轻,未曾与心上人表白过心意,唯恐心上人轻薄了自己。
这原也是恋爱中男女的常态,琴忆雪莞尔一笑,柔声对柴嫣说道:“你看他们两个聊得好生欢快,真像是亲兄弟重逢一般,拙夫可好久没这般与人畅谈过了。”
柴嫣一愣,随即也对她微笑道:“是啊,其实说他们是兄弟重逢也挺好的,阿远平日里没什么朋友,更称不上兄弟,也从不会与人聊这么许久。他和有掌门这么投缘,妹子我看着也很开心呢!”
琴忆雪道:“聂小兄弟性子冷些,柴妹子你性子却很是活泼,犹胜我当年几分。你们两个走在一起,确实是很合得来。”她虽然心里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还是没单刀直入,只是先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一下。
柴嫣只是点点头微笑道:“嗯。”随即她沉默下来,显得颇有些心事重重,竟又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苦笑。
琴忆雪心想:“是了,她果然是为这事烦恼。”便轻轻抚着她肩,指指前面和聂远并肩而行的有落青,窃笑道:“阿嫣妹子,你可知姊姊我当初如何追到了那位?”
柴嫣不知其意,由衷说道:“姊姊你又漂亮,又温柔,想来有掌门原也是中意你的。他原就中意姊姊你,你再表明心意,有掌门欣喜还来不及呢!”
琴忆雪道:“是啦!人道‘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我们姐妹追求中意的男人,可比等着他们来要简单得多了。”
却说唐朝民风开放,男女间的婚恋情爱也无后来那诸般束缚。其时唐亡不久,余风尚在,柴嫣也未对琴忆雪所说有甚惊奇,心中却已明白其话有所指。
琴忆雪见柴嫣似乎无动于衷,又道:“嫣妹心中可有这样一个人么?”
柴嫣舒了口气,欲言又止,说道:“我……我自然是有的。可是……现在近处有未了的误会,远处有蔓延过来的战乱,似乎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琴忆雪奇怪道:“这不像是阿嫣妹子你的心性啊……”
她话未说完,柴嫣神情恍惚地说道:“妹妹我有许多事是姊姊所不知的,一时还没办法说这些,琴姊姊你就别劝我了。”她一顿,又说道:“虽然如此,现在这般陪着阿远,也是很好的。”
琴忆雪见柴嫣有意逃避,又不像是女儿娇羞而已,心道她必有难言之隐。自己有意撮合聂柴二人,可是她不肯说那心事,显是其中障碍极深,自己便也不好追问了。
如此盘桓了一天,不觉间日薄西山,竟已到了傍晚。有琴羽早已走得疲累了,在有落青怀中眼皮打起架来。
有落青见到女儿困顿,眼见天色也晚,此处又荒凉寒冷,不便过夜,便邀请聂远柴嫣道:“今日一会,兴味良多。只是小女身子有些娇弱,恐怕今晚要入城中投宿了。聂师弟、柴姑娘也去江陵,何不与我们一家同行?”
聂远本来只是要探探旧址,便继续赶路南下,谁知一个不慎,竟在这鲤鱼山春秋寨里待了一天。
他心想当年有落青正是在襄阳留了三天,到江陵时诸事都已来不及了。此时他竟忽然隐隐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自己这一耽搁,千万不要重蹈了有落青当年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