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心道时间紧迫,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意外的可能。故此柴荣一将花蝶靠在墙边,便连忙四处找寻起来。
他一边找寻,一边运足真气在地牢中大喊“师哥”数声,每一声喊罢,都有无数犯人应声,使得他颇为无奈。
柴荣只得从里返回,又到了花蝶身旁。他叹了口气正要再找,忽然晃见花蝶旁边牢房中,一个瘦削的犯人正斜卧向里安然沉睡。此人身上衣衫虽都污浊难辨,但柴荣定睛一看,这身形不是聂远是谁?
柴荣当即大喜,四处张望一番见没人过来,便使青冥剑在那门锁上重重一砍欲要强救他出来。青冥剑利可断金,只听“咔嚓”一声,那锁头已断成两半。
里面聂远正睡得舒服,他对刀剑之声却异常敏感,当即被这兵刃声吵醒。他只道是狱卒要来寻他晦气,谁料翻身一看竟是柴荣,他心头一喜,却又不由得重重一叹,这些天不见天日的囹圄之灾终于到了头。
柴荣将青冥剑收回鞘中,伸手将聂远拉起。聂远心中虽然庆幸感激,但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略一打打身上脏污,与柴荣相视一笑。
“师哥经历了这一番磨难,怪我姗姗来迟,只是此地不宜说话,我们马上离开是为上策,以后再慢慢说这其中缘由罢。”柴荣道。
聂远摇了摇头,柴荣十分疑惑。只见聂远平静地走出监牢,指指对面的黑袍客道:“此人或许知道柳姑娘失踪一事的些许线索,我和他是一起被送进牢狱,而我们被送进来的原因,正与他要说的话有关。”聂远话音刚落,忽然又看见躺在墙边的花蝶,略一吃惊道:“她怎么也在这里?”
柴荣奇道:“我来救师兄时恰巧碰见了她,不想多生事端便将她点晕了过去,师兄也认识花蝶?”
聂远点点头道:“我那晚正是在青楼秋水阁和花蝶叙话……”说到此时,聂远忽然恍然大悟道:“看来今日她是来替寒鸦灭口……你方才说‘也’,你也认识她吗?”
柴荣稍一犹豫道:“冠绝群芳,秋水花蝶。这烟火女子名头着实是有些大,我这几日打听消息时曾见过她。”
聂远不再多想,又转身去看牢中的黑袍客。但见他仍是如同三天前那般静坐不动,比之那时没有丝毫不同,似乎化为了一座石像一般。
聂远思忖片刻道:“他中了花蝶下的毒,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以防万一,还是亲口问问花蝶为好。”
柴荣虽知黑袍是江湖上两道追杀的邪门人物,不想与他扯上关系,但如今寻找柳青线索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正思考对策间,聂远已经察看了花蝶,知她是被点穴昏倒。聂远又对柴荣道:“还有一事,花蝶多半是寒鸦中人,不是什么心善的姑娘。将她唤醒后最好休要让她看见你,以免多生是非。”
这正是柴荣所想之事,他当即应允下来,撕了身上布料蒙住了花蝶眼睛。柴荣看了聂远一眼,随即轻轻一指点通花蝶风池穴,花蝶咳嗽两声,慢慢醒转过来。
花蝶本能地去揭眼上遮眼之物,却一把被柴荣按住了手腕,她自觉虽然醒来但浑身麻木酸软,嗔怒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动了老娘?”
聂远上前应道:“是我。”
花蝶低下头思索片刻,恍然道:“有人劫狱救了你,还将我打昏……喔,我懂了……是那日你那契丹国来的小相好吧?”
柴荣听得云里雾里,聂远见他此状,心道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当即又问花蝶道:“我不与你饶舌,你把黑袍怎么样了?他为何长坐不动?”
花蝶“哼”一声道:“他身上本来就有一层至刚至阳的内伤,我又给他下了阴鬼调制的剧毒,按理说现在已经是死人了。我担心他武功太深又加了一层保险,让姓张的处理了他,没想到那姓张的如此废物!到头还得老娘亲自动手。”
“如此看来你这步棋终究是失算了。”聂远道。
花蝶满不在乎地回敬道:“老娘失算?事情没到最后,还说不定是谁死谁活。他现在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动弹不得,进食不得,连意识都未必有。你自以为将他从地牢里救出来,就一定有办法救他吗?哈哈哈……或许他本来还能有机会靠自己的武功缓上口气,可如今他被你一折腾,必死无疑!”
聂远笑道:“看来我忘了给姑娘解另一道穴。”说罢他在花蝶肩井穴上一点,花蝶只觉得身上酸麻之感这才消失,渐渐有了知觉,一阵难以入鼻的味道也这才被她闻到。
花蝶微微失色道:“还在地牢里?”
聂远笑道:“姑娘以为呢?”
“你要怎样?”花蝶心知被套出了话,此时已卖弄不起来。
“不想怎样,只是要委屈姑娘多睡会儿。”聂远说罢又在花蝶风池穴上一点,花蝶重又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看来如今我们没法将黑袍带出去。”聂远对柴荣道。
柴荣点点头道:“只能先将他留在此处,若他能渡过此劫,我有令牌,还能再随时进来问他。”
聂远不舍离去,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眼看这一条线索也要断了,只得幽幽叹了口气。柴荣又看看躺在墙边的花蝶问道:“她该怎么处置?”
聂远想想道:“她是寒鸦一枚重要的棋子,我们留她已然无用,她又知道我许多事情,但……”
柴荣心中一凛道:“师兄的意思不会是……灭口?”
聂远连忙摇摇头道:“我并非此意,还是先将她送回吧,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也能提防于她。我一直有一个直觉,觉得她和小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她说过的幼时玩伴阿蝶吗?”柴荣道,“可就算真的是她,她也早已不是曾经的阿蝶,十年荏苒,连阿嫣见到她或许也认不出的。何况她如今身处寒鸦之中,也绝没有可能回到从前了……”
聂远点头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一节?只是不论她能不能回到从前,我都想要知道真相,至少给阿嫣一个交代。”
其实柴荣本来就唯恐聂远伤花蝶性命,他虽知师哥心地柔软,但事关要事,他还是担心聂远会对花蝶不利。如今聂远竟然因为柴嫣随口的一句虚无缥缈的玩伴而放过了花蝶,正合了柴荣心意。
其他事情已经说定,柴荣又笑道:“只是要委屈师兄一下,戴着枷锁走出去了。”
柴荣接着背起花蝶,和带着枷锁的聂远走向地牢之外。到得门口,柴荣见那几个守门狱卒疑惑地看着自己,便呵斥他们道:“看什么看?本将军提审犯人有什么好看的?还有,这女子私闯地牢图谋不轨,本将军已将她拿下,你们这玩忽职守之罪,本将军来日再来处置。”
那几个狱卒又跪地哭爹喊娘了一阵,柴荣不理这些人,和聂远到了那小红马处,见狱卒已然看不到,才为他除去枷锁。
聂远抚了抚小红马鬃毛,如见旧友,心中喜悦。又对柴荣说道:“你先骑马送花蝶去秋水阁吧,我这便回绝剑门,免得让阿嫣和师父担心。”
柴荣将小红马牵给聂远道:“师兄绝不可再有失,你骑马先回绝剑门,我将花蝶安置到附近客栈,待她醒转过来让她自己回去便是。你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聂远正身子疲累,也不推辞,翻身上马对柴荣道:“那你早些回来。”
柴荣点了点头,聂远一挥马鞭,跑向了绝剑门。柴荣就近寻了一家客栈,包下一天客房将花蝶安置其中,一路并无多生事端,且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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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转凉,今日洛阳中忽然来了一阵过境寒风。正是“岁落众芳歇,地偏知寒早”,绝剑门中霜色犹重。柳青和聂远几天前不见之前尚且天气炎热,这几天内却忽然转凉,仿佛度过了一个季节。
此时柴嫣身着单衣在院中踱步,空气的颜色似乎都变得清冷,使得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柴嫣又习惯性地望向那条从练剑场通往客房的那片竹林,其中的鹅卵石小径上仍然空无一人。
柴嫣微微叹了口气,回身向房里走去。她这十几年中,从没有这三四天这般多愁善感过,此时她一步三叹,心有余哀,原本活泼的脸蛋也愈发的憔悴消瘦。
当她终于心事重重地走到房前阶下,忽然听背后一个声音沉声道:“我……”
这话说到一半,却蓦然止住,千言万语如同奔涌而下的浪潮,又莫名地阻塞在了一起。
这几日空气凝寒,又是多事之秋,柴嫣正是神情恍惚。她只道是自己又将别人的声音幻听成了聂远的声音,便一边缓缓转身,一边说道:“不知叶少侠此来所为何事……”
她一转过身来,却见面前站着一个如同乞丐般的男人。这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干净之处,身上的灰衫已经破如抹布一般,头发更是蓬乱得不成样子,一如一个丐帮弟子一般。
两双布满血丝和柔情的眼睛对视许久,只觉得迎入眼帘的这张脸不知消瘦了多少。过了半晌,柴嫣忽然喉头一动,哽咽道:“这是哪家的乞儿?来找本姑娘做什么?”
聂远绽开了笑颜道:“每次离开时,你总是问我是不是一定会回来,可上次好像没问。”
柴嫣破涕为笑,一打聂远胸脯道:“谁叫我那天走得那么急,我哪知道你这死没良心的在外鬼混了这么多天?对了,你刚才叫住我是有话要说吗?没事本姑娘可要走了啊……”柴嫣说罢轻轻转身佯作要走,脖子却恋恋不舍地转不过去。
“我自然是有话要对你说……我想问问你,你会嫌我这乞儿脏吗?”聂远道。
柴嫣嬉笑着转过身来道:“我若是嫌呢?”
聂远捋了捋乱发,不知该怎么说。柴嫣忍俊不禁,拉起他手道:“我若是嫌弃你就要走啊?我不嫌你脏兮兮的了,我嫌你笨。”
“那你还不如嫌弃我身上脏乱,脏兮兮还能洗掉,这笨一时半会却改不过来……”聂远道。
柴嫣又忍不住笑道:“说你笨还真的笨,我嫌弃你又怎样,你不会赖着么?”说罢他不让聂远继续愣着,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颉跌博房中道:“先与你师父报个平安罢。”
聂远抬头一看,颉跌博正在床上打坐运功。聂远半跪下地道:“徒儿不才,让师父担心了……”
颉跌博慢慢睁开双目,略一点头道:“回来便好。”柴嫣又已迫不及待地将聂远从地上拖起,拉出门外道:“我知你一定有许多苦水想要在我这儿倒,你先去沐浴一番换件衣服,我再听你慢慢说。对了,你这几天不归,是有柳姐姐的消息了么?”
聂远无奈地摇了摇头,柴嫣一颗心也沉了下去,面有落寞。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许久,柴嫣忽然推着聂远笑道:“你快去吧,本姑娘要你沐浴更衣、焚香斋戒一盏茶功夫再来见我,其他事等你好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