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小师叔在崖洞和草屋里前后闭关两次。
第一次,他用三年时间完美地解决了以浩然气行走世间的问题,然而当他成为世间第一强者,再不需要欺骗世人时,却要面对更麻烦的局面。
于是他再次闭关苦思,不知道思考多长时间,他最终发现无法欺骗自己,于是飘然下山离开书院,去直面那片天穹然后就此消失无踪。
宁缺看着崖坪外的夜空,看着黑幕上缀着的繁星,目光第一次试图落在繁星之后,触碰那些深沉的底幕。
世间除了昊天道门之外,根本没有人敢对书院有丝毫不敬,书院是这般的强大所以骄傲故而嚣张,而小师叔依然是后山的传奇,老师能够收留唐小棠这个魔宗少女,说明书院没有太严苛的正魔之分,至少对魔宗没有什么歧视,那老师当年囚禁小师叔,今天囚禁自己,究竟在警惕什么?
他看着夜色里的天空,在心中喃喃说道,难道是要瞒过你的眼睛,然而你是天道你是神辉,你怎么会有眼睛呢?
宁缺的思绪有些混乱惘然,骤然间感觉有些心悸,明白自己与世间真正的本源层次相差的太遥远,根本没有资格去思考这些事情,一旦思考,夜空里的那些星星仿佛都在发笑,他必须解决眼前的问题。
如何离开这片崖洞的问题。
这个问题当年小师叔曾经完美地解决过。
现在轮到了他。
夜色中的长安城,有资格或者说有必要知道的人,都接到了书院的传讯,知道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夫子终于结束了历时两年的游历,回到了书院,第二件事情是书院二层楼十三先生宁缺奉夫子命闭关修行。
文渊阁大学士曾静虽然是当朝一品官员,其实也没资格接到书院的传讯,只不过因为他最近刚刚寻回失散多年的女儿,所以除了皇城之外,学士府竟是最早知道这件两件事情的地方。
“闭关修行?那要多长时间?”曾静大学士皱眉问道。
林公公摇了摇头,犹豫说道:“一个月两个月?这个谁能说得准,书院二层楼里那些奇人的概念,和我们大概不一样。”
曾静不解问道:“依照唐律和宫中的规矩,书院的事情向来由礼部理会,尤其是书院二层楼,除了宫中和军部有资格知道之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陛xià要让公公专程来告sù本官?”
林公公苦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为您家府上那位新回来的小姐,听闻院长亲自发话让她照顾十三先生,十三先生既然要闭关修行,您家小姐只怕也得在那儿陪着,您可别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真不知道。”
开着这话,曾静夫人顿时慌了神。
两位师兄离开崖洞之前,还对宁缺说了一些话,他知道老师和书院不会就这样把自己扔在洞里任由自己自生自灭自己想,稍微放下心些,在洞里觅了块吹不到风的角落,铺好铺盖沉沉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天色依旧晦暗。
走到洞口向外望去,只见并无风雨,崖外云海远端的长安城笼罩在晨光中,非常美丽,这才想明白山崖绝壁对着西面,在洞中能多看几眼落日,但想要亲近朝阳晨光,却要比云海下的人们要困难很多。
二师兄挑的担子里有很多东西,甚至有很多是老笔斋里的物事,不知是陈皮皮还是哪位师兄师姐进长安城取了过来,睡前桑桑清点了一遍,大黑伞元十三箭以及那匣银票都在,便连牙具毛巾都在。
桑桑把清水牙具毛巾递进洞里,宁缺草草洗漱一番,然后吃过早饭,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忽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不由皱了皱眉。
“有马桶。”桑桑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宁缺无奈说道:“会很臭的。”
桑桑说道:“勤洗便是。”
宁缺看着山崖绝壁间的云海,摇头感慨道:“真是可惜了这些云,不过小师叔当年也污过,想必再多我们两人也不算什么。”
真正的清爽过后,宁缺捏着鼻子,便准备去提马桶。
桑桑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小时候不都是你自己做这些事,这才几年时间,就会嫌臭了。”
宁缺正色说道:“居移体,养移气,咱们现在身份不同,自然感觉不同,说起来有件正经事一直忘了和你商量。
桑桑问道:“什么事?”
宁缺说道:“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去买个丫环。”
桑桑指着自己,困惑问道:“我不就是丫环?――
宁缺笑着说道:“你虽然还是我的小侍女,但毕竟是当朝一品大学士的女儿,铺床叠被倒也罢了,怎好让你继续做那些粗重活儿?”
“我可不习惯被别人服侍。”
桑桑说道:“想着老笔斋里会多个人,我便觉得有些别扭――
宁缺想了想,说道:“确实有些别扭。”
桑桑笑着摇了摇头,端着盆清水走进洞里让他洗手,然后走到角落提起马桶,走回崖畔倒进了那些流云里。
宁缺洗完了手,扯下洞壁上挂着的干毛巾擦了擦手,看着她提醒道:“搁远点儿,虽然是自己的味儿,闻着还是恶心。”
桑桑嗯了声。
宁缺擦手的动作忽然僵住,看着她的身影,觉得自己有些眼花。
他忽然醒过神来,震惊喊道:“你怎么进来了?”
桑桑愕然回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走进了崖洞,而且先前提马桶的时候,已经进来过一次,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小跳着赶紧跑了出去。
片刻后,她扶着洞壁小心翼翼探头望向里面,问道:“没事吧?”
宁缺有些糊涂,说道:“没事,问题是你有没有事?”
桑桑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确认没有受伤,也没有像宁缺一样吐血,说道:“好像没事……你要不要再试试?”
宁缺走到崖洞口站在昨天画的那道线里面,伸出手撑向空中按下去,有些失望地发现掌上依然传来了那道凝滞的触威。
“我出不去。”
他摇了摇头,明白是怎么回事。
崖洞口的禁制是夫子当年为了囚禁小师叔专门设置的,针对的便是小师叔体内的浩然气,夫子附在洞口的那道简单气息,一旦感应到浩然气的存zài便会突然发作,而浩然气的强度越大,所触发的镇压便越强大。
他和小师叔的体内都有浩然气,那么如果想要走出崖洞,只有把浩然气修行足够强大,强大到击败夫子留下的这道气息,把洞口凝聚的天地元气海洋直接毁miè,或者想明白怎样让体内的浩然气与大自然间的天地元气融为一体和谐的不分彼此如此才能不触动崖洞处的那片元气海。
还有最后一种方法,那就是毁了体内的浩然气。
宁缺看着崖洞口,生出很多感慨,夫子布下的这个禁制非常简单,实质便是他留在此间的一道气息,却给破禁制的人设下了无穷难题。世间有很多题目很难,难在无数繁复的线索之下,你需要寻找到唯一的答案,而夫子留下的这道题目很难却难在它有几个答案。
这几个答案非常难选择,如果没有信心能够把浩然气修练到战胜夫子的程dù,那么你舍得毁掉自己体内强大而珍贵的浩然气吗?
时间会在破题者的犹豫和挣扎之间流逝,随着时间流逝,一天一天过去,做出选择便会变得越来越困难,甚至变成一种可怕的折磨。
若被囚崖洞多年你终于决定放弃,回首望向当年入洞的第一夜,想必会痛苦于为何自己没有当时便毁掉体内的浩然气,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岂不是变成了最愚蠢的行为,在这种痛苦前你还甘心放弃吗?
很明显,小师叔没有选择最后那种方法,因为他离开书院入世时,依然禀着浩然正气,群魔辟易,而且小师叔这等绝世人物,肯定会比宁缺更早明白夫子这道题的真实用意,以他的心性意志,若要放弃半定会在第一时间放弃,而不会有任何犹豫,更不会需要浪费三年时间。
宁缺没有想过小师叔凭浩然气直接冲破夫子布下禁制的可能,没有什么道理支持他的判断,他只是觉得这种画面很没有美感。
小师叔应该选择了第二种方法。
“三个月。”
宁缺看着依然不敢重新走进崖洞的桑桑,重复说道:“三个月,我不如小师叔这般强悍,我需要用三个月时间来思考要不要用最后那个方法,如果到时候我舍不得废掉身上的浩然气,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桑桑有些紧张问道:“要用那个法子?我可从来没用过。”
宁缺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桑桑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确定?”
宁缺说道:“我确定。”
绝壁间出现一袭青衣,被山风吹拖着时裹时舒,隐约可见衣下娇小的身躯,今天率先来探视宁缺的是三师姐余帘。
余帘走上崖坪,走到洞口那道线前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卷旧书,递给洞里的宁缺,看着他轻声说道:“如果要解决问题,只有一种方法。”
那卷旧书封皮上写着天地气息本原考七字。
宁缺看了一眼手中的旧书,认真请教道:“哪外方法?”
余帘将鬓角的发丝抿到耳后,说道:“学习。”
(这是第二章,第三章肯定要很晚了,争取十一点前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