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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七十九章 不战而别亦无憾

将夜 猫腻 5706 2022-08-14 13:56

  

  这是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里,时间最场、覆盖范围最广的一场雨,从威夏一直持续到秋意渐至,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雨水不停自天而降,落在山川原野湖泊之上。被雨水冲刷浸泡后山崖开始崩塌,官道毁坏,河流决堤,洪水泛滥成灾。如此严zhòng的天灾,足以令整个人间都感到绝望,好在西陵神殿及诸国皇室迅速展开了赈灾,人类再一次在严zhòng的自然灾害面前,展现出可怕的生命力与忍耐力,没有被击倒,而是平静接受然后努力抗争。

大雨同样落在荒原上。原野被浇灌的泥泞一片,酥软不堪,在上面行走变得异常困难,牧民无法放牧,只好躲在帐蓬里苦苦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七十九章不战而别亦无憾捱日,就连马贼群,都藏回了梳碧湖畔的山林里,对着雨水不停哀叹。

荒原战争结束后,大唐军队分两路回撤,其中东北边军一属,在雨落之前,便抵达了南方的土阳城,而跟随御驾的北大营铁骑,在贺兰城多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便被这场延绵不绝的大雨强行留了下来。

虽然帝国不惜人力物力,连续数百年不停投入,但贺兰城毕竟远在荒原深处,城中建筑有限。数万北大营铁骑,把所有的营帐和城中的住宅征调住满,还是有很大一部分被迫安置在城楼里。

城楼高入崖壁之间,入夜寒风穿行其间,本来夏秋之交的气温应该适合露营,怎奈何连大雨浇了好些时日,秋意提前来到荒原,温度陡然降低,贺兰将军汗青为了这些北大营铁骑的保暖,这些天费尽了心思。

最麻烦的还是粮草给养的问题。

贺兰城中储备着很多粮食,但多了数万唐军还有无数战马,承受的压力瞬间增大,眼下还能勉强支撑一段时间,但如果这场雨再继续下,南方的粮草运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七十九章不战而别亦无憾不过来,他们也无法离开,那么贺兰城便要面临断粮的危险。各种各样的问题,各种各样的麻烦,合在一处便成了各种各样的危险,然而无论是北大营的铁骑统领,还是汗青将军,都不敢用这个问题去请示他们最应该请示的皇帝陛xià,更不敢惊动皇后娘娘或黄杨大师。

因为皇帝陛xià病了,病的很重。

大唐皇帝李仲易,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但这并不代表他迂腐不通世务,做皇子的时候,他便是世间最强大的将军,登上龙椅之后的这近二十年他显得很平静低调,但绝对没有谁敢轻视他。

对南晋皇帝x月轮国主、燕齐宋陈这些国家的君王来说,大唐皇帝绝对排在他们想看到的死亡名单的第一位,无时无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祈祷他患上不治的绝症,诅咒他在重病中死去。

事实上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很多年以前,李仲易便得了病,而且这个病很重,一直陪伴着他,入腑刻年无法治愈。

夫子看过皇帝陛xià的病,或者是这个病太麻烦,或者是夫子看到了这场病后的命运的深渊,所以只是开了个药方,而没有动用人间之力。

这场病一直拖到了天启十八年的秋天,随着黄金巨龙降临人间,随着这场连绵不绝的寒雨,随着一记命中注定的流矢而暴发。

皇帝靠在榻上,脸色苍白,手里攥着一块手帕,帕上有血渍。

皇后低头无言,轻轻地揉着他的胸口,想要让他感觉更舒服一些。

“这几年长安城里死了很多人,有很多陪伴过父皇甚至是祖父的老人们,都走在了我的前面,如今便是院长也离开了我们。”

“如今我也不行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说道:“天要亡我大唐,非战之罪……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任何畏惧之心,因为我坚信大唐必将获得最后的胜利。”

滚烫的眼泪,从皇后娘娘的眼里滴落,此时皇帝正握着她的手,于是泪珠便在两只紧紧相握的手上摔成了水huā儿。

“我是世间最有权力的男人,娶了自已最喜欢的女人,最后死在在战四方的路途上,这样的一生真的没有什么遗憾,所以你不要悲伤。”

皇帝说道。

皇后抬起头来,带着满脸泪水说道:“但我有很多遗憾,我还没有看到你老后的模样,我没有让你看到小六子长大成人,我更后悔当年奉宗门之命南下长安,诱你骗你最终把你害成现在这样。”

皇帝微笑说道:“诱我骗我害我,最终你还是爱上了我。”

听着酸甜情话,皇后终于带泪而笑,问道:“你有没有怪过我?”

“要说从来没有怪过你,那是假话,毕竟谁不想多活一些时间?”

皇帝伸手,擦去她颊畔的泪水,说道:“不过后来想着,你我之间这场战争,终究以我的胜利而告终,那我负些伤也是光荣的痕迹。”

皇后轻轻抱着他,喃声说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输了。”

皇帝满足的笑了起来,他这一生打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战斗,但唯独是这一场最令他铭心刻骨,最为看重胜负。

“我若不为帝,便是书院一学生,现在想来,那样的人生或者更有意思,不过我终究是把夫子当老师的。”

皇帝疲惫地笑了笑,看着她说道:“如今老师去天上做事,我们还要在人间做事,我随老师去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皇后娘娘说道:“陛xi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皇帝说道:“我让小六子拜大先生为师,是要他学仁爱之道,那两个孩子如果不乱来,便……留他们一条生路。”

皇后娘娘不再流泪,非常平静地说道:“我会把这些事情做好。”

“那我就放心了。”

皇帝说道,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黄杨大师走进房间内。

皇后看着仿佛熟睡的皇帝,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把手腕上那串念珠取下,套到他的手腕上,又低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口。

黄杨大师双手合什。

片刻后,房间里响起颂经声。

往生经。

长安城里也在下雨。

雨势很大,还夹杂着雷声,偶尔有闪电亮起,把寂清空旷的宫殿,照耀的有如白昼,哪怕有罩,烛火依然摇动不安。

如果没有灯罩,大概那些烛火早就已经熄灭了吧?

李渔坐在案后,看着柱旁如珊瑚般美丽的烛台,想的有些走神。

她的黑发微湿,身上的宫裙也有些湿漉,应该先前是冒雨去了某处。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不是因为害怕雷电暴雨,因为她认为自已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哪怕居于昏暗殿室,亦不亏心。

看着殿外的夜雨,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淌下,滑过苍白的脸颊,落在案上的奏折上,把其中一行墨字泅湿。

李渔醒过神来,命太监取来蘸水粗纸,仔细地将奏折上的湿痕抹掉,然后擦掉脸上的泪水,平静而专注地继续审看奏折。

这封奏折是帝国各郡的水灾情况汇总,非常重要。

她拿起毛笔,开始批示奏折。

守堤,蓄水,赈灾,防疫,军力调动,盯住东荒上那些游骑。

大痢艮大,事务繁多,她已经适应习惯,处理的井井有条,随着审批奏折工作的继续,她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平静,甚至显得十分坚毅。

深夜时分,结束了一天繁忙的政务,李渔披上大氅,没有带太监宫女,孤身一人,在羽林军和侍卫的重重保护下,离开了皇宫。

她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皇城对面的南门观。

笼罩在大雨里的南门观,显得格外凄清安静。

李渔走进道殿,道殿黑色桐木地板深处,软褥之畔点着一盏油灯,照亮了大唐国师李青山憔悴而瘦削的脸。

她走到李青山身前,缓缓双膝跪下,声音微颤说道:“父皇,走了。”

李青山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眸里只有悲伤,没有震惊。

数百年来,贺兰城在连续数月内,连续动用了两次千里传书符阵。

第一次是因为那辆黑色马车。

第二次是要把皇帝陛xià离开人间的消息传回长安城。

此时整座长安城里,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这个消息,李渔依靠南门观的帮助,暂时守住了这个秘密,此时看国师李青山的神情,便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一既然她是靠南门观才能守住秘密,自然无法瞒过南门观观主。

李青山看着跪在自已身前的她,虚弱说道:“你要做什么?”

李渔说道:“我要看遗诌。”

大唐皇位传承的遗诌,竟然不在皇宫里,而是在南门观中!

李青山说道:“按照唐律,遗诌应在文武百官之前当众公布。”

李渔低头,看着自已湿透了的裙摆,说道:“文武百官现在还不知道。”

李青山说道:“他们终究是会知道的。”

李渔说道:“我没想把父皇离世的消息隐瞒太长时间,稍后便会通知各处。”

李青山说道:“那殿下为何会提前来到这里?”

李渔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因为……我不放心。”

李青山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李渔的头垂的更低,水珠从乌黑色的发端滴落。

她的身体随着水珠一道下落,额头触到乌黑色的地板上。

(按说好的,今天是两章,这是第一章,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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