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阳王一直怔怔地看着远处段安的尸体发呆。
令候孤顺着他看了看,拉住了他的手臂。五阴卜阳王晃了晃身子:“怪我!我不应该犹豫的。”
令候孤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这犹豫两个字里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关于五阴卜阳王对五爷段安因冥魔大战女儿被魔界所虏的惨剧而导致的误解,令候孤是有所知晓的。所以,这犹豫中透露的后悔,想必是和段安之命相关。
“从最初我就不应该怀疑他,我就不应该去质疑他的所为。尤其在经历了这场大战,生死攸关的时刻,我恨我自己为何会犹豫了那几秒。不然,他现在还好好的,左棠冥王府也会好好的。”
令候孤拍了拍他:“如果没有项门台,我们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五阴卜阳王低下头:“他段安,对得起这个冥上神之位!”
硝烟退散后的坦尼湾里,伤的伤,残的残,亡的亡。
随着西博格鲁的亡命,克雷·吉和异能机甲勇士巴纳德,哈莱也葬送在了这癫狂的最后较量中。
令候孤带着自己的僵尸军队幻灭了项门台的光辉,痛碾了这时空里怨念焦点的根源!
项门台的轰然倒塌,一如当年将臣亡灭的样子。但是,此刻的项门台却远比将臣时期惨烈得多。
自其兴起的那一日,爱恨焦灼,历历在目。放眼望去,亦如昨日黄花,满眼尽萧何!那些碎裂的砖瓦,都是无数苍灵的白骨以及泣血悲歌。
不得不说,西博格鲁是成功的。
他成功地葬送了亲手所建的玄河魔谷·魔界;
他起底了屠月天引以为傲的庞巴诺帝国!
他用王者争霸所引出的一系列仇恨推翻了塞西莉·弗琳对魔皇军爵乃至龙蒂索罗的压迫和统治;
他让傲视群雄在圣都雪山峰顶的天魔族痛失了家园;
他让赤魂龙骧手中所握的七成兵权形同了虚设!
他利用异能机甲兽对自己魔域的恨反杀掉了圣魔无量界首领白常厮;
他让戴着面具生存的荻格·冕一朝得位,却因王权群起而攻之所建的项门台毁掉了自己魁煞境的同时,让每个王者心中的梦也随之落了幕。
终极之战一停,白常厮之死同样成了不可争的事实。但于眼下,这个圣魔无量界的首领究竟是何时而死,怎么死的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可言。
赤魂龙骧,屠月天和龙蒂索罗都受了伤。
当僵尸大军浩荡撤离了玄河魔谷,屠月天四下望了望忽然轻蔑地一笑:“这魔界换个名儿吧。叫玄河魔谷可能是风水不好。我怕,再把那家伙给勾活了。”
赤魂龙骧和龙蒂索罗笑了笑没有说话。
屠月天收起幻界天击锤扭头看了看赤魂龙骧:“特悉斯拉姆权杖在你那儿?”
赤魂龙骧一愣,拿出权杖便递了上去:“我可以给你。现在的我,依旧对王位毫无兴趣。”
屠月天看了看那熟悉的特悉斯拉姆权杖:“为什么没有告诉荻格·冕,项门台里的那个是假的?”
赤魂龙骧抬起头看了看自己天魔族的方向:“那或许是他灰飞烟灭之前心中仅存的荣誉感了。还是留着吧。”
屠月天没有说话,转身向自己的坦尼湾走去。
赤魂龙骧在身后喊着:“你还想争王位吗?”
屠月天扬起头没有停下脚步:“争!为什么不争?!我魔,不争,不抢,还叫魔吗?!不过,等我重建了我庞巴诺帝国的再说。”说完,哈哈一笑不见了踪影。
龙蒂索罗扭头看了看赤魂龙骧的左手边:“54师统领死了。”
赤魂龙骧叹了口气:“死了的岂止是他?这一场项门台之战,我觉得我赤魂龙骧都要随着天魔族一起去了。”
“大哥!”
赤魂龙骧勾起嘴角笑笑,拍了拍龙蒂索罗的肩膀:“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是长子。不管父王如何,玄河魔谷如何,我都是魔界的长子。死了不要紧,至少,心还活着。”
龙蒂索罗点点头。他知道赤魂龙骧所说的心是指信念,信仰,是一种生在魔界,身为魔子,即便手下只有一个兵也要撑下去的坚强和执着!
赤魂龙骧转头看向那闭合了的索嘎喀木达峡谷。
未曾经历过项门台之战者,谁又清楚这厚重的岩石下曾有过一片滔天不绝的萨马尔海湾!这里曾是一片王者争霸混杂着爱恨情仇的战场!
这里硝烟漫天,灵能异浊!每一方沙砾和尘土都有着生灵哀绝;都有着勇士身负的使命荣耀;都有着几百至上千光遁的流年与值年间时空交换!如泣如诉的血腥风雨,悲欢离合!
暴戮杀绝,霸战长烟肆虐,项门台终极之战在魔界散了场。
【令候府城】
偌大的令候府城此时更显空寂。不!确切的说,是整个西番。
与世无争的令候孤就这样无端被卷入了一场天命之战。但他没有后悔。面对这样的结局,面对着寂寞冷清,令候孤依旧没有后悔。
至少,他的萧漫和萧川,都还活着。
异能战来得过于突然,突然到了让那些看似不可能亡命的僵尸在西博格鲁强大的异能攻击下死的如同凡兵一般。而这个死,便再没有了以后。
呆坐在榻上的令候孤已经不是人面。他那张骇人的僵尸脸已经宣示着令侯府城要有了新的开始。
项门台陨落的那一夜,令候孤梦到了很多人。
他梦到了桑图,梦到了幽冥界,他看到了自己去了天宫,下到了僵尸营,他还梦到了西博格鲁。
醒来之后的令候孤只觉得自己的心很沉,很沉。沉得快坠到地上,沉到自己无法托起那些生命。
萧漫因为暮天雪的死和历经了这场战争情绪一直不够稳定。高氏每天在劝慰自己的同时也要一并安抚着她的情绪。
令候孤去看了看她:“你三哥说他想你了,他想见见你。”
萧漫抬起眼缓慢的问道:“三哥?”
“没错,萧江,他在罗弓煞太子那儿。”
萧漫抿了抿嘴:“我想再放一次风筝,这样,三哥晚上就会来找我。我想还像从前那样见到他。”
令候孤点点头:“去吧。”
萧漫下了床榻,高氏替她穿好衣裳。
“玲兰!拿几个蛇草香包!我要带到后山!”
高氏一愣:“后山?”
“嗯。我总觉得,雪儿在后山等着我呢。”
高氏点点头,眼泪在眼圈儿里打着转却不敢流下来。她从抽屉里拿了几个蛇草香包,转身时路过了坐在床榻边的令候孤,高氏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候爷!璇阴王和您都只交代了我一件事,但仓山月却没有做好。我没有保护好小姐......我真的......我真的觉得自己......”
令候孤站起身扶起高氏:“你替我保住了萧漫,你就是功臣。别想那么多。我和你一样,恨不得身边所有的人都活着,永远永远的活下去。可人算不如天算。何况,你我早就不是凡人的身份。”
府内安静了片刻。令候孤抬起手拍了拍萧漫的肩膀:“风筝在主堂上,去取吧。”
萧漫拉着高氏走到府门前时,她忽然转头:“父王!这令侯府城就让它空着吗?”
令候孤哈哈一笑:“谁来当君主我是不知道。可我现在的样子,是不可能再坐上那张主榻了。要不,你招个夫婿过来?”
萧漫撇了撇嘴:“以前你怕你老了我没人照顾,可你现在都长生不老了,怎么还想着把我往外推?”
令候孤哈哈笑着。他看着萧漫和高氏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段坤和雪儿的爱情,悲戚,悲泣!但令候孤知道,真心相爱的人,即便千帆过境,也永远不会水波不兴。
他难以想象,段坤近乎抠烂了手,带着自己受伤的躯体去护住雪儿尸体时是怎样的撕心裂肺!他也难以想象,两个爱得浓烈的人,睁眼看着那形同天河般的战场距离而永远不得见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悲痛!
令候孤闭上了眼。他不忍再想,不忍再看。
他将对暮仕雄的愧疚,对暮天雪的亏欠,对所有为他天命而亡生灵的对不起和感恩,都放在了他于自己令候府主堂前那深深的一跪里......
【八宝山】
白眉回到了八宝山。
尽管再次上山之后的他身份有了变化,但他安天师道之本的信念却从未改变。
高道大德天师被封在了其道观内。项门台终极之战打完,大德天师也早已一命呜呼!尽管他生前作恶多端,但白眉还是按照这天师道仙师羽化的礼舜送走了他。
已经为僵尸的白眉是不可能再在八宝山修行的。他遂将道门交给了自己信赖的高徒。
从八宝山下来之后,白眉道长站在山脚下回望山顶。
此时的八宝山阴阳顿悟,与时空骤停,与星辰为舞,与乾坤归一。
白眉叹了口气。
这口气,犹如吊着过了山重万水,也踏遍了天高和地狱。
上山,下山,一路跌跌撞撞方才得以喘息,得以心安。
【幽冥界·地龙台】
五阴卜阳王一直因自己没有救回段安的命而感到沮丧。
身后,从战场上回来的黑门萨递过来一碗愈阳酒:“冥王!”
卜阳王晃了晃身子扶了下衣袖,眉心的纹也稍有所缓解。他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后,五阴卜阳王把玩着手里面的碗盏:“都说这愈阳酒因灵气者入轮回道,忍得三生之苦,又得二世之乐,阳气里含精魂,且日月之华都凝聚与此,是镇心复力的最佳之选。可我喝了这么多的酒又有何用?或许,这就是常言的悔不当初。”
黑门萨叹了口气:“冥王。当时如果您就算是去救,那西博格鲁火力之猛也未必能够成功,甚至还有可能搭上自己的命。异能战来得如此突然,西博格鲁的终极形态又变身得如此之快,我方跃跃欲试所备的塔林希尔马,塞尔双犄棕马,瓦林疆血战马在坦尼湾里也几乎没怎么发挥作用便被火炮所袭。连僵尸骑兵所配的坐骑祖卡也遭遇了同样的困境。冥王,战场就是这样,它充斥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您还是不要自责了。”
五阴卜阳王抬起头看向远处。冥地龙均不同程度受了伤正在修复阶段。远处的地龙台空荡荡的:“昨日酆都大帝宣我,授我入武枭战神谱,排冥上神之位。但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我不配。”
黑门萨低下头:“冥王的心思太重了。”
“不!黑门萨!你和木云亭跟了我如此多年,应该知晓,我的女儿是我的心结。我一直高谈阔论着在道义之间要摒除私念,但我却正人不正己没有做到这一点。承蒙大帝厚爱,还是将地龙台留给了我。我真应该找个深山老林好好修修自己了。”
黑门萨眨眨眼没有言语。
当令候孤重新回到了他的令侯府,当玄河魔谷再次设立了结界处,那些空战中呼啸的战斗机;海战上的战舰编队;那些陆战装甲、战马、机甲勇士和坐骑;那些数不胜数的僵尸和各方兵力通通都留在了回忆里,难见昨日辉煌,只见今日艳阳!
镌刻在武器与铠甲上的帝国标识,被站在坦尼湾外的屠月天亲手封埋在了项门台终极之战。
这天地间,每一方界,每一寸城,都有着自己的一段故事。那故事里的每一个曾鲜活的命,都是不折不扣的王者!
......
自项门台后,令候孤时而会看到自己的乌子洞外万景归迭!
内有青绿水渊深不可测,壁雕七星福寿众仙进贡乾坤图,日月精华所聚的千万丹参沉于地表。
众神仙定修壕为乾,欲接阳气而抑堕,秉天地之精,行万物之道。
鹏鲲万里,云浪所及之地,万籁皆峡谷。
白雾追石起,四下皆涛涛。
远观三千堂里,海为上,地为下,逐排栖楼,是为叹观也。
麓脊为背,项水为马,云雾缭绕的峦山之间自南而数,一路向北,项门台晰目于前......
垂帘八千尺,海茫茫,天苍鸾涌,异能红光万丈......
【结】
这一生有太多的未知悉数来过,最后又都在刹那间变成曾经的种种。
我在梦里去过一个地方,
它有着珞灿的星河萦绕,
它有着流年与值年交替轮转的喧嚣;
它有着山高水长的天命之途,
它有着四方城墙锁住的儿女情长。
这一生,又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脆弱,都隐藏在为命运所累的高歌中低吟浅唱。
从现世到来世,
从来世品茶饮酒玩味再到前朝数载,
或许,
风雨从未兼程过,只是人心所向。
当漫天的欲变成满天的雨,当故事没有了以后,也就没了以后的以后。
世人三愿,惟我独一愿:
凡人非凡,天外非天。
此生有幸,日伴乾,月伴坤,
敬神明苍耳,沐惶皇之慌年。
敬魑魅魍魉,敬三界广安。
得天地山海圣灵之恩宠,愿得心者福德厚运苍生!
愿,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项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