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今日很反常,早上照例是各房小妾到大厅里给薛氏请安,不过却被薛氏给留下。
“府上最近出了不少事,我这个当女主人的责无旁贷。天天活在担惊受怕里,是杨府没有保护好你们。如今夫君已经去了,整个杨府逢此大难,也该是时候了。”薛氏长叹道。
从没见过薛氏如此说过话,几个小妾有些犹豫道:“夫人,这……”
管家带着人走进来,身后几个仆从扛着一口大箱子。薛氏命人打开,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银锭。
小妾们愣住了,不知道薛氏要做什么。
薛氏沉声道:“你们的那点小心思,我很清楚。夫君既然不在,估计你们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念翠的走给我提了个醒,既然都不想在这里待着,那便拿了银子走吧。”
几名小妾明显有些意外,根本没有想到薛氏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不过这倒是个好事,不少人的脸上已经露出意动的神色。
若是从前,即便薛氏赶她们走,她们也不会走的。一些人已经开始琢磨等到薛氏嘶吼如何分财产,只是府上接二连三的死亡,已经把她们吓破了胆。
有再多的钱,没有命去花,根本就一点用也没有。
“夫人,妾身愿意守着老爷灵位,素衣供奉。这家还在,人不能都走啊。”一个小妾忽然跪倒在地上恸哭道。
这个小妾的年纪也很大了,与薛氏一般。她是在薛氏嫁给杨懿没多久被纳入杨府的,在后宅里被尊称为二夫人,不过脾气很好,待人也随和,反而没有薛氏那般威严。
“胡说!就算你们都走了,只要老身还在,杨家就不算倒!”
薛氏怒视呵斥,忽然看见二夫人啜泣不止,也宽声道:“你也有几年没有回娘家了,这次便回去好好待会儿吧。最近府上也不安全,你们早些回去,我也安心。”
薛氏不容分说,让这些小妾拿着钱财赶紧走人,从此杨府便和她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银锭就放在那儿,不过拿的人却不多。倒也不是她们不想拿,而是薛氏就坐在边上,她们生怕薛氏后悔。
在杨府这么多年,这些女子各凭本事,早就赚了不少钱财。此刻一个个回去赶紧收拾细软,倒是有些大难临头各自纷飞的感觉。
“都走了吗?”薛氏依旧端坐在正厅之中,脸色阴沉的问道。
管家鞠了一躬道:“回夫人的话,她们都离开了。”
薛氏闻言长叹一声,站起身回头望了一眼。在她的背后还有杨懿的灵位,白布垂下,灵柩横摆。两幅挽联被风吹着来回摇摆。
薛氏抬起手,把自己头上挽着的白布给撤下,随意丢到一边。风将白布吹到杨懿的灵位上,遮住他的名字。
众人离开正厅,阳光洒在奢华的家具上,映出一抹薄薄的轻纱。
即便光彩依旧,但人去屋空,倒显得有些悲凉。
小妾们收拾好行囊,准备就此离开这栋宅子。这时候便不会计较太多财物,一些难以带走的,便找到院子里一个地方埋下,想着以后有机会,再从地下挖出来。
当背负行囊的女子们离开杨家宅院的大门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宅院的周围已经站满了手持长戟的军士。
这不是附近金吾卫派来府邸附近巡逻的军士,这些人是真正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士兵。一些人的甲胄上还布满大大小小的刀痕,脸色低沉,笔直站在那里,但身上的杀气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条街所住的人非富即贵,附近便有几处大臣府邸,平日里门庭若市。只是今天全都大门紧闭,气氛十分怪异。
嗒嗒,嗒嗒。
远处传来低沉的马蹄声,从长街尽头顿时出现一匹高头大马。通体血红色,没有一丝杂毛,立起来比普通的骏马还要高一个头。
马鞍上坐着的军士,身着一身明光铠,盘领窄袖,甲胄下是宽大的腿裙,通体乌黑。圆形腹吞上是一头狮子头,张开大嘴。
这军士两侧各有十名军士,尽皆着甲骑马,看手上的长枪便十分沉重,杀气腾腾的从街上走来。这些军士簇拥一座巨大的马车,竟足足有四匹马在拉车!
按照礼制,天子至卿方才能用驷马拉车。
马车的背后高高竖起一支旌旗,上面绣着一支狮子怒吼的图案。在正中间还有一个鲜明的薛字。整面旌旗已经有很多缺角,看上去十分沧桑,甚至有些血迹还连在上面。
这是一面真正的战旗,这如此阵势下,几个小妾感觉心头要跳出来,赶紧靠在墙边上,连动都不敢动。
马车驶过,小妾们才敢稍微松一口气。一个小妾颤声道:“方才那就是夫人的娘家吧,以前只听说过,没想到这样气派。”
“怪不得把我们全都给支走了,我要是有这样一支大军护着,我也不怕呀。”
“多说那些做什么,夫人让咱们离开本来就是好事,还不赶紧走。”
小妾们离开之后,整条长街上所站着的军士迅速又围到杨府边缘上。真真正正是五步一人,十步一哨。
上柱国薛定捷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已经完全白了,长长地垂在地上。这位老臣历经两朝三帝,如今褪去了兵圣的光环,只剩下岁月的沧桑。
薛定捷在前秦玄帝时便已经是朝堂上的名将了,更显著在于他从来没有一场败仗。
阳帝龙耀十九年,北荒国大肆南下侵略中原。当时十五路大军拱卫京城,却通通战败,唯有薛定捷死守怀州,孤军将北荒军主力牢牢封锁在河北道。这也是最后北荒始终无法运送给养给铁骑的缘故,也是因为这样,才给了中原一次喘息的机会,女皇得以等到各路大军汇聚在一起,才起兵反攻回神都。
到了大周立国,薛定捷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兵圣了。他的很多战例,现在还在苍云书院的武院里,被众人所研读。
薛定捷如今是国公爵位,上柱国的封号,这在整个大周也就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从马车上下来,薛定捷虽然年迈,却不需要让人来搀扶。他的气势散开,整个杨府的下人们纷纷跪拜在地上。
“爹。”薛氏给薛定捷施了一礼,给自己父亲引路。
薛氏原本嫁入到杨家,该称呼为杨薛氏。
只是因为她父亲极为强势的缘故,再加上女皇的诏令,明确女子嫁人后称呼娘家的姓氏,因此她始终便是薛氏。
只是嫁给杨懿,当时薛定捷是一直反对的,甚至连两人大婚的时候也没有来。
若非府邸逢此大难,她也不会传信给她的父亲。
薛定捷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道:“既然杨懿死了,你也回家看看吧。”
薛氏叩拜在地上,道:“女儿既然嫁给杨懿,便准备给夫君始终守着家门,不敢有丝毫懈怠。”
薛定捷长叹一声,便自己走到正厅里,坐在首座上,大马金刀的坐在这里。
有了薛定捷坐镇,整个杨府的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高大的院墙,似乎能将一切魑魅魍魉阻隔在外面。
外面的军士已经走进来,甚至还有四人合力才能抬动的八牛弩。军士们站立在杨府的各个角落。这一刻,杨府如同一座堡垒,坚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