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三月二十三日。
暴雨足足下了两天,至今日清晨,这才有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神都的每个角落。
神都应该是这个时代最为壮观的城市,每到清晨,一百零八坊同时打开,坊中市集林立,小贩吆喝着商品,商贾敲打算盘正响。仕女打着小扇流连花丛之中,书生手捧书卷高谈阔论,希望这清朗之声能博得美人半分注意。
城中的繁荣,难免会让人有一种错觉。
帝国一派祥和,歌舞升平,国泰民安,这是百姓心中所想。
城墙下砖石下尚留存的血迹,被青苔覆盖,没有人会注意到,曾经在这里死去了多少人。阳光覆盖过的地方,阴暗面便会随之隐藏。只有等到光芒敛去,这黑暗重新浮现出来。
“仔细找找,任何地方都不准遗漏!”
庄离站在山神庙里高喊一声,衙役们四散开来,在这座破旧的山神庙里四处寻找。
手下人早就准备好干净的垫子,庄离一屁股坐上去,手上盘着一副文玩核桃,百无聊赖的筹着衙役们四处寻找。
他调查的是山神庙案,若是普通的命案,还用不着他亲自来,只需要派一房的捕快便可。只是这命案里,枫州刺史离奇死亡,这便成了大案。
一个下州刺史,本无关紧要,但坏就坏在这枫州地处漠北之地,处于漠北大都护罗景耀的麾下。押送他进京,也是为了盘问出事关漠北的消息。
这命案一出,朝野上下大为光火。
寺卿大人已经三令五申,必须速速查清此案,因此庄离他必须要过来。
庄离不认为能查出什么,唯一幸存者刘安已经将近疯癫,更何况神都府来这里查了好几遍,那些精明的老吏都查不出来,难道还指望他能查出来不成?
庄离坐在这垫子上,盘算着回去怎么交差,忽然听见山神庙外传来了马蹄声。
外面,是有司邢寺的衙役拦人的。
“怎么回事,不是说过人任何人不得进入吗?”庄离眉头一皱,大声斥责。
几个司邢寺的衙役哆哆嗦嗦跑了进来,却被人一手推开,紧接着几个身披麒麟锦衣的人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是个粗犷的汉子,麒麟锦衣外又戴了一副黑甲护肩。内衬里多出几条蟒纹。护心镜外还篆刻了一个狰狞的虎头模样,凸出质感向两肩扩散,就好像一只老虎盘踞在胸前。
汉子络腮胡下一张大嘴咧开,大声喝道:“某家百骑校尉荆良,特来接手山神庙一案,无关人等,速速离去!”
汉子声音洪亮,山神庙破旧的泥胚被震掉一块泥土。
司邢寺掌刑狱之事,天下诸多案件都需要经过司邢寺审查。几个司邢寺衙役也是从良籍里选出的精壮男子,没想到和这几个百骑相比,却瘦弱了几分。因此被人呵斥,硬生生没敢答话。
庄离脸色变了,几个衙役不懂,他可明白百骑是怎么回事。
百骑亲军,天子直属,相比于北衙禁军,他们更接近天子。
庄离赶紧从垫子上爬起来,堆起一个笑容:“下官司邢寺丞庄离,见过荆校尉。不知道可有文书过来?”
荆良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庄离的心一下子颤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走什么,文书拿去,看了就赶紧离开,莫要耽误某家查案!”荆良从腰间缠着的口袋里取出一副卷轴,扔给庄离。
庄离擦擦头上的汗,赶紧接过文书,打开查看。
文书里写的是命司邢寺将大理寺一案转交给百骑审查,但却没有说明让司邢寺协查。
这就有些难人寻味了,难道里面有什么隐秘不成,非要让天子亲军来做这事情。
庄离瞥见最后印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大印,顿时打消心底的猜测。这和他没有关系,大人物的决定,他一个小人物没必要搀和进来。
更何况,这事本就诡异棘手,干脆舍掉一个烫手山芋,对他而言,是一桩好事。
“庄校尉,文书没有问题,下官这就离去!”庄离恭敬的将文书还给荆良,取过垫子带着司邢寺众人匆匆离开。
庄离从山神庙前离开,雨过后的田间小路带着一股子青草的芬芳。
外面有几匹快马在嘶鸣,庄离所望之处,尽是一片耀眼的麒麟锦衣,银线绣成的麒麟怒目而视。这些百骑散乱的站在山神庙周围,每个人的体形都极为强壮,杀气腾腾,如同一头头蛰伏的猛兽。
庄离想起从前打听到关于百骑的消息,连忙加快脚步,如今只想离这里恶魔远一些。
司邢寺的人走后,整个山神庙便只剩下一群百骑。
荆良大刀阔斧的坐在神台上,一群百骑将马拴好,从外面鱼涌而入。
“三天!”荆良伸出三根手指头,“法师玄谭自西域求得真经,需途径此地,适时陛下会出城亲迎。夏师说了,最多两天,必须把在这山神庙周围作乱的妖物擒住!”
一张张纸被分发下去,落在每一个百骑的手中。
“这上面司邢寺和神都府调查此案的案牍,看过之后就行动吧,见到妖物,格杀勿论!”
荆良说完,屋子里的人顿时就消失了一片,竟都是掌握高深轻功之人,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屋子里还剩下十几人。
“洛阳县的捕快刘安说,当时在这山神庙里还有几人,最后查明尸体可还清楚?”荆良问道。
一个百骑抱拳道:“校尉,已经从驿站获得消息,当时确实有一户枫州而来的商队途径此地。”
荆良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枫州?那不是和枫州刺史骆荀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是不是漠北那边派来刺杀骆荀的?”
那百骑摇摇头:“不想,这商会我们特意派人从枫州那里调查消息,他们已经在那里经营了很长时间。这商队的主人姓田,田家在枫州算是远近闻名的大户。此次入京,一是为了运送北地毛皮和药材来贩卖,而是因为田家大公子高中漠北府的举人,他们是来送田家大公子进京读书的。”
“呦,还是个举人。”荆良笑呵呵的道。
百骑很清楚校尉的习惯,他继续讲:“随行者一共十人,田家家主田德明,田家大少爷田修风以及妻子聂小玉,马夫一人,伙计六人,皆持刀护卫。”
“十个人,还有六个侍卫。就算是这妖再强,也应该坚持一会。那刘安撒泼尿的功夫,人就全死光了。怪哉!”荆良惊奇道。
百骑抬起头:“校尉,若让我等来,也可在片刻之间杀掉这些人。”
荆良瞥了他一眼:“你能杀的了他们,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一点,这两拨人完全没有什么联系。按你所说,两拨人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但目的却截然不同。杀人无非为了那么几件事,或为仇、或为财,什么深仇能让他们把所有人全杀死?
况且,刘安出去撒完尿,之后张小七从山神庙里跑出来,他明显是受了莫大的恐惧,才会做出那样的行为。
不过,我最在意的还是他所说最后一个男人。一个戴着奇怪戒指的男人,似乎是他最后把妖怪给打跑的。如果能找到这人,那一切就方便多了。”
百骑试探的说道:“不如我们去神都府找找看?”
“糊涂!”荆良呵斥道,“神都那么多人,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且什么特征都不知道,拿什么去找?”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百骑,他肩膀上站着一只飞鹰。
“司邢寺刚刚传来的消息、”飞鹰脚上有个信筒,百骑把信筒打开,拿出信开了一眼,交给荆良。
“河底残尸均已打捞,唯独田家十人尸骨不见。”荆良嘀咕道。
“田家嫌疑恐怕是最大的!”百骑肯定的说道。
荆良挥挥手:“你们再去四周打探,这妖如果离开了还好,如果没有离开,必须马上找出它现在的所在!”
正说着话,忽然,一个人兀自走了进来。
这人穿着一件简单的锦衣,手里还提着一把长刀,见到屋子里的众百骑,上下打量一番,便不再理会,继续低着头探查着。
几人交换眼神,顿时有两个百骑走了过去。
“哪里来的,官府办事,速速离去!”一个百骑厉声喊道。
两个百骑同时长刀出鞘,武人的直觉,让他们感受到一丝危险。
锦衣男子走到百骑面前,忽然笑着对他说:“你脚踩错地方了。”
那个百骑疑惑的瞥了一眼脚底,山神庙的地砖早已经破裂,如今里面到处都是荒草。百骑将石砖踩裂开,里面居然出现一根断指!
锦衣男子自顾自的蹲在石砖前,把里面的断指取出来。
“那个妖怪是从东南方向离开的。”锦衣男子将断指放回去,“妖物力大无穷,但搬运几具残尸,从他们身上掉下来一些东西在所难免。这里靠近门,若是下雨很容易捎进来雨,所以他们原本不应该在这里。”
荆良开口道:“或许是他们逃到这里的也说不定。”
“我若是瞬息间杀了你,绝对不会给你时间跑到这里来。”锦衣男子说道。
荆良背后的两杆巨斧取了下来,指着锦衣男子冷声道:“这是机密,你是从何得知?”
数名百骑将锦衣男子围住,封锁住所有退路。
锦衣男子盯着荆良:“我也是办案之人。”
荆良冷笑道:“可笑,百骑的案子某家可没听说还有人协助的。”
“你错了,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们协助我调查。”锦衣男子取出腰牌,扔给荆良。
腰牌上,雕刻着一道狰狞的鬼脸图案,上面刻着“缉妖捕事唐云”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