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寿死而复生,第二天传遍整个里仁坊。
晨鼓刚刚敲响,街上的邻居没出坊门,尽皆径直来到徐寿家里,来瞧瞧这大难不死的奇人。
“徐哥,和大伙说说,你咋活过来的?”坊头的布商大声地嚷嚷着,他天生的大嗓门。
所有人眼神齐刷刷地盯向徐寿,他们昨天可是都来上过香的。一些人甚至帮忙收敛过尸体,当时死的很彻底,根本没有活的可能,他们很确定。
但很多事情就是出乎意外,人家还就活过来了,而且还活的好好的。
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事,而话题的缔造者,此刻茫然地蹲在墙角,手里捧着一碗面条,慢吞吞吃着,对旁边的话置若罔闻。
“莫非是变傻了?”有人琢磨道。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把手指举起来,信誓旦旦地说:“徐寿一定是去了阴间,走奈何桥的时候躲过了鬼差,有幸魂魄归来,这才活过来的。不过他那魂魄在这途中受了损伤,因此变成这幅模样。”
站在一旁的徐氏听闻,赶忙问道:“林老,这该如何是好?”
那老头摇头晃脑正要胡诌一通,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说书的,你如果再敢瞎编,小心我们把你关进金吾卫的大牢里!”
老头赶紧转过头,就瞧见两个身着金吾卫甲胄的军士走了过来,赶紧一缩脑袋,拱手道:“小的瞎说的,小的这就离开。”
其余在场的邻居见状,也纷纷散开,顿时就是剩下这两名军士。
徐氏认得两人,赶紧施礼道:“妾身见过两位叔叔。”
一名年长的军士摆摆手,道:“嫂子,我来见徐哥,你先去忙吧。”
徐氏知道这是要和丈夫谈一些机密的事情,识趣地离开回到自己屋子里。两名军士相互看了一眼,走到徐寿面前。
“徐哥,我是丁森,可还记得我?”军士说道。
徐寿茫然地抬起头,他眼神里在两个军士的脸上扫过,随后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到自己手里捧着的面上,又开始埋头吃。
丁森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徐哥,你记不住我没关系。卫里对你出事那地方做了个调查,你猜发现了什么?”
旁边那个军士碰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卖关子的毛病还不改一改。”
丁森叹口气,道:“徐哥,你出事的那颗柳树,当时在旁边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迹象。因为你出事当时,虽然我们没有和你一起,不过恰好有一队武侯从那巷子对面的街上走过。如果有什么贼子出没,他们会第一时间发现。
所以我们后来又去了趟神都府,调查附近的屋舍主人,结果我们才发现,这人竟然是一个西域商人的住处。不过这西域商人,已经很久没有回到他这家里,这里的院子也渐渐荒废。后来我们又去了趟司邢寺,这才发现这西域商人和前几年北荒探子入京有所牵连,投入大狱后没多久就死了。我们怀疑,这屋子现在就是被其他有心给利用,或许还有北荒人插手其中。
这事儿,左街使大人已经清楚,并且严令我们不准说出去。你是卫里的老人了,大人特许你在家休息三日,三日后回卫里报道。徐哥,你多注意休息,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徐氏煮了两杯茶,端到两位军士面前。丁森拿起茶水一饮而尽,道:“嫂子,徐哥醒来后就一直是这状态吗?”
徐氏长叹一声:“可不是。妾身刚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躺在地上,很是虚弱,连站起来都困难。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却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不过他能醒,妾身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说到这里,徐氏不由得有些伤感,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这几天的变动,对她这样的女子打击实在太大。
“娘!”徐馨儿跑过来,抱住徐氏。
丁森摸了摸徐馨儿的小脑袋,叹气道;“嫂子,你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不容易。徐哥现在也是这幅模样,如果一旦出什么情况,一定要早些告知我。”
“妾身替夫君多谢两位。”徐氏施了个万福。
两人离去,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徐氏中午要准备茶水,到茶馆去卖。清晨刚刚挑出的茶叶,到中午便要送到坊中的集市中去卖。做茶水声音,利润很低。不过此刻天正热,路过的行人都想要讨碗茶喝,这便有了生意的来路。
徐氏今天没办法去摆茶摊了,她要带徐寿去看郎中。
坊中的医馆,郎中早就料到徐寿会过来,见到徐寿来了,赶紧迎上去。
“来,容我细细检查一番!”没等徐氏开口,郎中便已经让徐寿坐下,给他号脉。
那郎中眉头紧锁,双目紧闭,仿佛在思索什么,过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郎中才睁开眼睛,惊奇道:“怪事,怪事。老夫行医多年,可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搏。”
徐氏吓了一跳,赶紧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问题?”
郎中连忙笑道:“徐家娘子,莫要惊慌。我只是说奇怪而已,这徐寿的心脉,相比于常人更加沉稳有力。这可就奇怪了,要说你夫君也算是个武人,不过这又不是动武,这心脉,未免有些跳的太快了些。”
“妾身不懂,还望先生明示。”
“你家郎君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平日万万不可让他动怒。至于他的神智嘛,应该是在棺材里待久了受到惊吓,过段时间就好了。待我开几副清心静气平稳脉搏的方子,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郎中说道。
徐氏千恩万谢,带着徐寿离开医馆,放回到家里。
他们所在的小巷尽头,有一家肉铺。
开肉铺的是个屠户,都是街坊邻居,自然也是熟识的。徐氏在肉铺前停住,咬牙道:“给我切一斤排骨!”
屠户扫了一眼被徐氏搀扶的徐寿,自然明白是咋回事。挑了一斤骨头带肉放到荷叶里包好,又挑了块鸡肉放进去,笑道:“这算是我送的,给徐哥补补身子。”
徐氏道谢,连忙提着肉赶回家去。
从这条小巷进去,正好能瞧见他们所在的家。
徐氏把肉放进厨房里,让馨儿看好自己爹爹,随后匆忙收拾好茶叶,赶到集市去。
他们这样的人家,收入其实很是单薄。前几天所说因为徐寿的死而获得不少抚恤,这些虽然不用还回去,只是欠下的人情还是要还的,依旧需要不少的银两。
徐氏从前便在集市里卖茶,经人介绍嫁给了金吾卫伙长徐寿,但她也只是在馨儿年幼的时候待在家里,其余的时间大多都是在外面卖茶为生。
当年天下还是在庆国掌控之时,规矩众多,为人妇者便不可抛头露面。
只是随着先秦之乱,到最后大周建立,天下已经是武盛文衰。很多规矩早就被打破,街上随处可见的女孩,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装扮,众人只会以欣赏的眼神来看。
这在当年是无法想象的。
徐氏背着一箩筐的新茶,赶到自己的铺面上。这里背靠一座香料坊,因为门前有口井,打水更方便一些。
徐氏把水煮开,泡了一壶茶,顿时浓浓的茶香弥漫肆意。
做完这一切,徐氏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稍微放轻松了一些。只要丈夫还在,家里的顶梁柱便还存在。
徐氏忽然察觉到,自己面前多了一道黑影,她不由地抬起头。
“徐家娘子,我这一直盼着,你总算来了。”
一道阴笑传来,配合上一张怪异的脸,一个男人站在徐氏的面前,面露怪笑地说道。
徐氏心里狂跳,她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
这是集市里有名的泼皮无奈,曾经有一次来骚扰过徐氏,不过后来被徐寿带人教训了一顿。
这一次,徐氏能清楚地看见,这泼皮眼神里的肆无忌惮。
……
徐家。
徐寿回到家里,就愣愣地蹲在墙角里。他的女儿徐馨儿年纪尚小,不过很懂事,一直攥着爹爹的衣角,不肯松开。
这样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徐寿忽然开口道:“馨儿,你先回屋子里去。”
“不行,娘让我看住爹爹!”徐馨儿摇摇头,羊角辫乱晃着。
徐寿道:“听话,爹爹就在家里,不会出去的。”
徐馨儿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乖乖地回到自己屋子里去。
等到徐馨儿回到自己屋子里,徐寿忽然站起身,眼神里冒出一道诡异的光芒。
他悄无声息走到厨房里,取出那块肉,将荷叶打开,里面的血水顿时流了出来。
他心底,有一丝渴望。
这渴望一旦产生,便再也挥之不去。
他把荷叶里那块鸡肉取出来,这块鸡肉双翅和双腿已经被拽去,头也被去掉,只有一副鸡架。
这是生肉。
上面还带着鲜血。
徐寿把鸡肉拿到正堂里,咽了口水。
血腥味充斥鼻尖,但对于徐寿来说,却香气四溢。
他用颤抖的手捧起来,一口咬了下去,顿时鲜血流出来。
鲜血刺激味蕾,他眼神顿时变得猩红一片。
徐寿曾经信佛,经常吃斋,对食肉虽不反对,但也很少吃。
但此刻,他就像是个饕餮之徒,狼吞虎咽,嘴角站满了鲜血,那荷叶上的每一丝血迹,都被他吸入到嘴里。
他猛地张开眼,瞳孔收缩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面容上露出一丝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