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虎说,住在白狗山上的小族,叫白西族,喜水,故而爱穿蓝色的服饰。白狗山闹了山鬼之后,这些蓝衣服的白西族人,也从此销声匿迹了。
我想了想,让八虎沿着山溪往下走。
山溪的水极清,我渴得紧,刚要捧些来喝,忽然被八虎一把拽后。
“山上的野芭蕉,水里的死蛙,这溪水不能喝。”八虎说道。
我急忙四顾看去,果然如八虎所说,这山溪上,浅浅地浮着一只只四肢僵硬的死蛙,我数了数,仅我们这一段溪水,便足有差不多十只。
“青蛙溺水?”王潇开了句玩笑。
没人理他,这并不好笑,反而让我觉着诡异。
“我阿奶说过,青蛙是山神的朋友,每每有鬼物出现,便会以鸣声相警。”八虎正色道。
“你的意思,这青蛙是被鬼杀的?”王潇嗤笑。
“你若不信,大可以喝两口。”八虎气道。
王潇终究不敢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沿着山溪继续往下,山路崎岖起来,一股恶臭不时呛着人的鼻子。
“师兄,好像是尸味!”
我也忍不住掩上鼻子,只有生了蛆的腐肉,才会有这种味道。
走在最前面的八虎,忽然吓得大喊一声。
我急忙跑过去,跑到八虎身边,一时间也头皮发麻。
此处是山溪的转折口,汇成了一个小潭子,潭子里,浮着密密麻麻的死蛙,许多死蛙翻白的肚皮上,已经变得灰黑脓臭,一条条小小的蛆虫兴奋地蠕动着。
这个季节正是蝌蚪生成青蛙的时段,也不知为何,全死在了这潭子里。
青蛙是山神的朋友?
我晃了晃头,想的烦躁,索性不再想,将八虎扶住,继续往前走。
“陆道友,你看!”陈几和忽然走近我说道。
望过去,发现一具身着老旧道袍的白骨,耷拉在前行的转折处。
关键是,道袍白骨后,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正楷字。
止步!
“这应该是诛鬼的先辈,没想到鬼未诛,自己身死道消。”陈几和叹了口气,随即走过去,将尸骨收撮好,迅速刨了一个坑,掩埋入土。
再往前究竟有什么,我的心更加不安起来。
周围的气温骤降,阴气侵着人的身子,凉嗖嗖的。
“日头呢?”王潇忽然急道。
闻言我也吃了一惊,抬起头看,日头果然黯了下去,天色变得昏黄起来。
“阴时不吉。”陈几和咬着牙。
古人在“吉”这个字眼上,颇有研究,可以理解为“善”,“贤”,“美”的意思,在阴事上,延伸为万事顺意,大福大禄。
不吉,则是凶,险象环生,极有可能碰上祸事。
“师兄,要不要先避?”十安问我。
阴时不吉,天有了异象,说实话,我心里也打鼓,可一想到好不容易才有了线索,夜长梦多,再拖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老板,下面有个村子......”探路的八虎跑了回来,心有余悸地冲我说道。
村子?莫非是白西族人的村子?不是说白西族人早被山鬼做成肉料了么?
“会不会是死村?”陈几和皱着眉头。
死村,指的是人死绝了,村子荒芜。
“不对,这村落似乎有活气。”陈几和走过去望了望,扭转头对我说道。
白狗山除了我们,还有活人在?
“陆道友,我觉着既然到了,便下去查探一番。”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回魂草乃人间至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管这诡异的村子如何,就目前来说,好像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我让八虎跟在后面,自己率先走在最前,将两柄七节锏紧紧按住。
十安担心我,隔了一阵,走到了与我并排的位置。陈几和跟王潇走在最后,留意着情况。
走得近了,果然如陈几和所说,这诡异的村子是有活气的,四周绿意盎然,哪里有半分荒芜的迹象,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师兄,有人。”十安忽然喊道。
我望过去,果然发现前面的一道土陇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后生,正眯着眼睛看向我们。
“小心些,陆道友,这里不寻常。”陈几和沉声道。
我点点头,转过头的时候,发现年轻后生已经朝我们走来,一脸疑惑。
我望了望他,蓄着长发,身着薄皮兽衣,扛着一柄类似铁锹的东西,铁锹上,还挂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我惊了惊。
“刚打的山跳,野了按不住,索性先打死了。”年轻后生笑道。
我没有回话,小心翼翼地提防着。
“山外人,你们不该来的。”
不该来的意思有两种,一种是不受欢迎,另一种是劝告,此处危险。
“我们是来春行的,迷了路,走来走去,便拐来了这头。”我回道。
后生笑了笑,似乎对拆穿我们没半丁兴趣,“族长说了,来者是客,若是不嫌,进村喝口水吧。”
八虎脸色苍白,拼命扯着我,小声说道,“老板,你看他的裤子。”
我皱眉看过去,发现这后生的裤子是蓝色的,打满了补丁,却舍不得扔。
白西族人?喜水,爱穿蓝衣?
“听人说,滇南白狗山有个白西族村落,莫非是这里了。”我有意无意回头,对陈几和开口。
后生也听到了,脸上没半点不快,“朋友讲的不错,这里是白西族村,我族避世,自给自足,想不到还是被人惦记啊。我讲过了,莫慌,来者是客,白西族会用最甜美的酒,来欢迎远道而来的朋友。”
“进村吧。”陈几和走近我,小声道。
我看着天色,又近了黄昏,那些山鬼又该出来了。
“叨扰了。”我淡淡道。
年轻后生抹抹脸,笑了笑,领着我们往村里走去。
我安慰自己,这白西族村不过是因为不受滇南乡人待见,迫不得已,一直避世在此,跟山鬼是风牛马不相及的。
“村子有些规矩,我希望你们遵守。”年轻后生忽然回身,看着我说道。
“自然,入乡随俗我们懂的。”
“第一,夜里不可出门,即便是出恭,也须在屋头用瓦罐。第二,不可与妇人讲话。”
我怔了怔,这两天规矩倒是让人疑惑,不过既然来了,这些东西,还是暂时不要冒犯的好。
“还有一点,村中的肉食偏咸,希望你们吃的惯。”后生咧嘴笑道。
我不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莫非白西族人吃食口味是极重的?
跟着年轻后生,很快走入了村子。村子风格,与八虎那边颇像,也是以竹楼为主,防蛇虫入屋。
让人不舒服的是,村子之中,隐隐泛着一股难闻的腐味,像房梁上死了三日的老鼠。
“诸位朋友,待我通报族长。”年轻后生立住说了一句,随后往旁边的一间大竹楼走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一个矮小老头拄着竹杖走了出来。
“这是我族族长莫凡祖爷,祖爷说了,很高兴你们来做客。”年轻后生笑道。
我点点头,不敢放松警惕。
“祖爷给诸位准备了水宴,替诸位洗去风尘。”
水宴?这名儿倒是新鲜。
事实上,我们几个都饿坏了,望着满桌的菜色,巴不得立刻大口吃嚼。
“诸位请便。”莫凡祖爷笑着道。
我咽了一口唾液,与陈几和对望几眼,最终点了点头。
眼下这光景,应该不会蠢到立即下毒,在我们眼下特别警惕的时候。
我率先夹了一捧竹笋,吃了起来,味道好像还不错。
见着我吃,陈几和几人也不再客气,跟着吃了起来。
“师兄,好像挺好吃的......”十安嘟嚷道。
我“嗯”了一声,伸出筷子,往桌盘上的肉罐子夹去,夹了一块黝黑色的肉,嗅了一下,发现无异常后,放到嘴里小咬了一口。
刚入嘴,便发现咸的厉害,像吃了一把盐一般。
我急忙灌了几口汤水。
“呵呵,朋友啊,这是我白西族特制的腌肉,可是咸的很,但愿你们吃得惯。”
怪不得在入村时,那个年轻后生便开口,白西族村的肉偏咸,希望我们吃得惯。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乡人做腌肉的模样,有些猪肉放得久了,总要多撒些盐。
我心头一凛,望着筷子夹着的肉,黑乌乌的一团。
“祖爷,这是什么肉?”我不安问道。
“自然是......山跳肉,新打的。”莫凡祖爷淡淡道。
盐气盖住了肉味,我也辨不出。
“小友多吃些。”莫凡祖爷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地将肉放了下来,重新夹了一捧竹笋。
莫凡祖爷眯了眯眼,举起竹杯,喊我们共饮......
白西族村的竹楼很小,为了便于交流,我们索性五个人住到了一间。让我更想不到的是,莫凡祖爷居然答应了,顺便又提了一次规矩。
夜里不可出门。
不可与妇人交谈。
我沉默下来,将木窗打开,小心翼翼地查探着周围的情况。
“还好,如今没发现异常。”陈几和沉声道。
谨慎一些,我提议五个人轮流守夜。
我总感觉,如今我们五个人,是一副瓮中之鳖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