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要如何走下去,那些魑魅魍魉,总是如梦魇一般围在我四周。烙在背上的鬼胎记,时常隐隐散着腐气。
胡老爷护了我十年,小道姑姜七喜接踵而上,要护着我几年?
莫非我这一辈子都要像个废物一般,上不得学,出不得外,被人在背后指着“鬼娃子”,最后像条瘸狗一般,只会躲在屋头里惶惶终日。
“驴操的!来吃我啊!”
我怒不可遏地拾起一块尖石,往面前的黑衣老妇砸去。
砸到老妇身上,如砸到铁钢一般,发出清脆的铮响,震得虎口麻疼。
黑衣老妇手爪曲下,往我眼珠子抠来。
我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隔了许久,发现并未有疼痛加身,有些心慌地慢慢睁开眼,发现姜七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对面的墙头上,用一根墨线箍住了黑衣老妇。
“姜七喜!”我喜道。
“闭嘴,真是个祖宗,走开一些!”姜七喜怒道。
闻言,我慌忙爬起身子,往前面跑去。
黑衣老妇被墨线箍住,动弹不得,却依然厉声尖叫,显然不想放过我,恶毒的眼神不断朝我瞪来。
“姜七喜,它想吃我!”我又喊道。
“是个鬼都想吃你!别说话!”
我立即住了嘴,远远看着姜七喜和黑衣老妇对峙着。
没多久,姜七喜从小花包里掏出一把小木剑,小木剑上刻着血色的符箓,隐隐有光。
黑衣老妇见着木剑,死青色的脸扭曲起来。
“诛!”姜七喜娇喝一声,木剑掷出,刺入黑衣老妇的身子。
木剑铮动,黑衣老妇凄厉地尖叫一声,嘭的一声化成灰烟散去。
乖乖!姜七喜这小道姑好霸气啊!
我喜得跑过来,冲着姜七喜大笑。
“真是个祖宗!”姜七喜撇撇嘴,从墙头跃下,拾起了落在灰尘中的木剑。
说实话,自己以前有些不待见姜七喜,可关键时刻,还是这个不受自己待见的小道姑来救了自己,看来,胡老爷所托之人,应当也是有些本事的。
我以为姜七喜救了我之后,会说一些责骂的话。
姜七喜看了看我,嘴巴一翘,“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路上,我问姜七喜那黑衣老妇是啥。
姜七喜淡淡说道,“棺人。”
“棺人?”我惊道。
“我看过了,那家破院里,有一板棺椁,虽然不知为何会埋在院子里,而那老妇人便是躺在棺椁里的死人。秋凉气阴,而你这个极邪的阴客又刚好走过,所以它出来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
“那我是不是走过坟地,都会有很多棺人来找我?”
姜七喜没有应声,忽然将头凑到我面前,大声“哈”了一下。
我吓得往后跳去,姜七喜捧腹大笑。
我有些生气地扭头往前走,姜七喜追了上来,“陈袭春,逗你玩呢,这棺人啊,是很少出现的,也就你运气好碰上了,不过,你最好小心一些,你可是招邪体,像磁石一般,将那些山野小鬼扑哧扑哧地吸来了。”
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姜七喜不说我也猜得到,那黑衣老妇的出现,极有可能是因为我这个阴客。
姜七喜见我忽然不说话,眨了眨眼,对我说道,“陈袭春,我跟干娘讲过了,过几日让你去上学。”
干娘便是母亲,尽管有了婚约,姜七喜好像一直有些害羞,不肯喊妈,喊阿姨又会生分,母亲索性便让她喊了干娘。
母亲答应让我去十几里外的小学了么?
我有些吃惊地回过头,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笑笑,“我与你一同去。”
“你也要上学?”我有些古怪地看着姜七喜。
姜七喜眉毛一扬,“你能去,我便去不得么?”
“你是个道姑啊,道姑不是应该学法术捉鬼的吗,读书又学不到那些法术。”
“道姑怎么了?没有我这个道姑,你刚才就被棺人咬死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姜七喜哼了一声,“干娘说了,我若不去学,你也不得去,我要时时看着你。”
闻言,我大急,好多歹说,才将姜七喜哄开心。
回到家,果然如姜七喜所说,母亲终究是勉勉强强同意我去上学,但必须要姜七喜看着。
虽然晚了大半个月的入学时间,幸得母亲托了人,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四方小学。
四方小学原先是在镇里的,不过后头因为镇子改建,便迁到了十几里外的集场上。
入学考试,除了九九乘除法有些模糊,语文我拿了极优秀的分数,让我吃惊的是,姜七喜居然双优。
“不晓得吧,我看的书要比你多得多。”姜七喜笑道。
我有些无语地点了点头。
姜七喜与我分到了三年级,用校长的话说,我们及格了,不用和那些还抹着鼻涕的半大娃儿挤到一个班了。
我原先以为上学之后,我的人生会变得精彩很多,哪里想到,我“鬼娃子”的大名还是传到了学校里。
隔壁家的三狗子正读着二年级,我敢打赌,必定是这小王八蛋将我的事情散了开来。
班里的同学,一个个都像躲瘟神一般躲着我。
依旧只有姜七喜,与我挤到了靠窗最后一排。
“既然来了就好好读书,别想那些事儿。”姜七喜淡淡道。
那些事儿,自然指得是那些事儿,我被鬼纠缠的事儿。
学校里读书,可是坚决打倒封建迷信的。
如果老师在课堂上发问,你们长大了要做什么啊。
百分之八十的屁娃子都会信誓旦旦地说要做个科学家。
科学与迷信,向来是势不两立。鬼娃子与小道姑便成了讨伐的对象。
每次喊得急了,总有些愣头愣脑的瓜娃子冲上来要揪我耳朵,也每次都被姜七喜大力推开。
我有时不明白,看起来比我还瘦小的姜七喜怎会有那般的力气,将那些所谓的孩子王一个个打得哭爹喊娘,撒腿抹泪跑开。
“别怕,我护着你!”姜七喜咬牙道,顺带抹了抹鼻头被揍出的鼻血。
我有些想哭,总会颤巍巍地撕了两张练习本草页,替姜七喜抹着鼻头下的血。
“别抹了,鼻子都擦歪了。”
......
每当放学,姜七喜总会站在校门口,目光有些深邃地看了看学校外头渐暗的天色,随后从小花包里取出一张黄符箓纸,让我揣到口袋里。
那些同镇子的小孩子,也不愿意与我们同回,我估计家里的那些祖辈父辈,总会对他们千叮万嘱,离我这个鬼娃子远一些。
我与姜七喜乐得清静,踩着夕阳的余晖赶回家。
母亲总会在镇子口的青石桥等着我们,一日复一日。
很多年后,我才发现那个青石桥边等候的身影,是如此的让人心涩。
姜七喜与我伴行时,总是很小心,即便有些风吹草动,总要眉毛一扬,驻步停下,一只手从小花包里掏出小木剑。
“姜七喜,是一只雀儿。”我说道。
“雀儿有时也是山鬼的目鸟。”姜七喜撇撇嘴,将小木剑放回小花包里。
十几里地,跨一条小江,经一座老山。
老山老水,总会衍生出古古怪怪的故事。
比如那座老山,镇子里的宣传册上叫五老山,相传是五个老仙曾在此聚欢饮酒。
镇子上的许多老人,却将它叫做五跳山,传说山上有五个小鬼闹山,用“鬼引路”的恶法子将人引到山上后,再从山崖推下摔死。
没有多少人信。
我自然是信的,因为胡老爷也这么讲过,嘱咐我无事不要朝五跳山上望。
若被鬼惦记了,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何况,我还是个阴客。
阴客人间行,本就极易遭鬼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