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长长的林荫道,不时听得见步子踏在碎石上的叽呀声。
我望着面前的赵阿虎,紧贴着他的步子走着。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五跳山下。
天色终于惶惶暗了下去。
“奇怪,今日的天时怎暗得如此快?”赵阿虎疑惑道,回头看了看我。
我面色凝重,左手按柳枝,右手按着小木剑。
“以往经过这里时,日头还未落呢。”赵阿虎嘟嚷道。
我没有答话,眼睛四顾打量起来。
一只黄雀儿落在我旁边的枝头上,啼鸣着。
我咬了咬牙,姜七喜说过,山雀儿,有时也是山鬼的目鸟。
目鸟,寓指探听消息的鸟儿。
关于五跳山,我从那些满脸沧桑的老人嘴里,听得最多的是山上有五只鬼,专门闹山害人命。
赵阿虎并没有我的思虑,在他看来,只单纯觉得今日暗得早了,回到家会被大人数落一顿。
也是,多少年了,五跳山成了五老山,四方镇宣传册上五个老仙聚欢的五老山。
我终究忍不住,抬起头往山上看了一眼。
昏黄的晚色中,几株奇形怪状的老树扭曲得不成样子,与我相对而立。
“走吧走吧。”赵阿虎喊道。
我自然不敢逗留,应了一声,小跑起来。
“跑这么急作甚,后头有鬼撵你么?”赵阿虎回头嬉笑道。
闻言,我心里又是一慌,跑得更快了。
赵阿虎笑完,也加快了步子赶路。
黄雀儿振翅离飞而去,啼声亢奋。
我心里越渐地慌,紧紧跟着赵阿虎,隐隐的,好像有东西注意到我了。
赵阿虎的身影在我前方几步之遥,抱着篮球小跑的样子,有些歪扭。
这时,起了一阵风,夹着沙石,迷住我的眼。
我急忙揉了揉。
所幸,赵阿虎的身影还在前方小跑着,只是跑动着的身子显得更加歪扭了。
我迈开步子追过去。
跑了许久,忽然觉得身子发凉起来。
赵阿虎的身影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清。
我慌忙喊了一句,“虎哥,等等我!”
“虎哥,等等我......”
“虎哥,等等我......”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跑上了五跳山,而赵阿虎也消失了。
天地之间,只余我的回音,袅袅而荡。
鬼引路!
我想起那阵怪风以及怪风后赵阿虎歪扭跑动的样子。
我心头一阵发毛,死死抓着柳枝,按着小木剑。
这时,我又看到赵阿虎的身影出现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
“过来啊!”赵阿虎扭过头,面色死青,裂开嘴冲我喊。
嘴咧到耳垂边,声音如夜枭般尖。
我没有动,心里很明白,眼前的东西不是赵阿虎,费尽心机将我引上五跳山,也是这东西。
见我没有动,那东西忽然生气起来,学着人的动作,驮着腰身甩摆着手,双腿瘫到地上,不断蹭着沙石。
似是在撒娇埋怨,只是那神色在我看来,显得更加诡异。
我咬了咬牙,准备往山下跑去。
那东西厉声嘶叫起来,刺得人耳膜发疼。
我喘着粗气,什么也不顾,循着山路一路往下。
忽然觉得裤腿越来越沉,垂头一看,不知何时,一个穿着灰衣,扎着冲天发髻的小娃娃正拖着我的裤腿,不断用嘴往我腿根上撕咬。
我慌忙扬手,将手中的柳枝狠狠抽下去。
娃娃仰脸,满嘴尖牙磨了磨,龇着叫了几下,似乎也忌惮柳枝,松开了我的裤腿。
我呼了一口气,正想继续往山下跑时,发现前面涌起了一片灰雾,灰雾中隐隐有几个娃娃在跳动。
“灰娃娃灰娃娃,穿灰衣,围着他,打小鼓,跳青蛙!”
五个诡异的白脸娃娃越走越近,围着我唱起了童谣,边唱边跳,不时恶狠狠地看过来。
五鬼闹山!
我心里大慌,又扬起手中的柳枝往其中一个白脸娃娃打去。
那白脸娃娃一下子爬开,见我收回了手,又一下子跳了回来。
如此几次,将自己折磨得气喘吁吁。
另一个白脸娃娃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人头骨,用小拳疯狂地捶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余下的四个白脸娃娃面色变得更加惨白,龇牙大叫。
我头皮炸起,小心地防范着,步子不断后退,眼看着就要退到悬崖边上。
一个白脸娃娃忽然暴起,往我手上抓了一下,将握着的柳枝打掉。
我慌忙弯身去捡。
这时,忽然听到耳边响起高亢嘶叫的数数声,“一跳儿!”
我的后背被重重推了一下。
“两跳儿!”诡异的数数声继续响起。
紧接着又是重重一推。
“三跳儿!”
后背又是一推,我急忙放弃捡柳枝的念头,往前看去。
我离悬崖只有十步之遥!
“四跳儿!”
一双阴冷的小手,又在我后背上死命一推,我整个身子往前摔去。
五跳山!五跳推入悬崖!
“五跳儿!”那高亢诡异的最后一次数数声,显得极为疯狂。
我匆忙扭头,一个白脸娃娃裂开了嘴,面色极度扭曲地伸出一双腐朽的手,往我冲来。
悬崖边的冷风,吹得我头皮更加麻凉。
慌忙中,幸好右手还死死抓着姜七喜的小木剑。
“我草你三姑姥姥!老子也是阴物!”我大吼一声,抽出小木剑,往扑来的白脸娃娃狠狠平刺出去。
啾!
小木剑穿透了白脸娃娃的身子,泛着刺眼的红光。
白脸娃娃怔了一下,整张脸变得极度愤怒,身子却一下子化成了灰烟,迅速散去。
我喘着粗气,抽回了小木剑。
余下的四个白脸娃娃见状,不断厉叫起来,却似乎忌惮我手中的小木剑,不敢靠近。
“来啊!”我吼道。
生来,便被百鬼欺负,连上个茅厕,都要姜七喜在外头守着。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我要好好活着!像电视里的大侠大英雄一般,好好活着!
“来啊,来吃我啊!”我扬着小木剑,指着前方的四个白脸娃娃。
四个白脸娃娃趴在地上,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我,悉索了一阵,迅速扭着头往林子深处爬去。
我一下子瘫在地上,身子乏力得紧。整座五跳山,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
姜七喜,我活下来了,小爷答应了明日给你送老鸡汤的。
隔了一阵,我认真打量着姜七喜的小木剑。
古朴沁香,隐隐披着霞烟。
多谢了。
我将小木剑别在裤腰带上,不敢停留太久,匆忙往山下走去。
姜七喜说过,最近好像越来越多怪事了,就像这五跳山,似乎在专门等我独自经过一般。
莫非它寻到我了?
它,自然指得是在阴司地狱里,攀我肩背的恶鬼。
我不知我为何会与它结仇,我这辈子,如一张白纸一般,连鸡也不曾杀过一只。
上辈子么?轮回之前的事,我又如何得知。
恶鬼那一攀,让我人不人鬼不鬼,成了个行走人间的阴客。
以胡老爷的手段,也避之不及,我明白,那恶鬼不是一般的恶鬼,我如今若被它寻到,恐怕会死得很惨。
我忽然想做一件事。
跟着姜七喜学些法术手段,至少,能让自己多一些自保之力。
心事重重地走到四方镇口,母亲熟悉的身影立在青石桥边,打着手电。
我有些想哭。
“阿娘,我回家了。”我哽着喉头说道。
母亲冲过来,看着我满身的山棘子以及被荆木划伤的血口,心疼地拉住我的手。
“喜儿呢?”母亲问道。
“被人揍了,躺在学校的医务室里。”
“要不要紧,怎的?不能走路了么?”母亲急问道。
“阿娘,没事,我跟姜七喜说了,明日给她带一锅老鸡汤,她喝了后,保证又活过来了!”我安慰着母亲道。
母亲忽然顿了一下,认真看了看我,“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我家的春伢子好似长大了,你自己回来没遇到......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我好着哩。”我咧开嘴大笑。
“读了几日书,长学问咯!”母亲笑着替我拍去衣衫上的山尘,“回家,娘熬鸡汤,你也喝一些!”
“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后背上的鬼胎记,要抹香炉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