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之外,蒙骜携六百骑席卷而出。
咸阳城那位仙既然在与赵曦成交战之后,还有余力强袭秦王宫,赵曦成多半已然身死。
但是,无论其死于何地,秦国必须带回其尸骨。
有道是:鸟恋旧林,鱼思故渊,胡马依北风,狐死必守丘,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古人之执念,便是无论死在何处,归家都是必须的。
长风烈烈,须发皆白的蒙骜自语道:
“赵曦成,蒙某来接你了。”
已然过了花甲之龄的蒙骜策马狂奔。
六百骑兵奔袭,席卷黄沙,绝尘而去。
不久之前三千秦锐士与李春秋的交战处。
整个战场像是一个巨大的坑洞,秦锐士自坑洞为中心四散分布着,而坑洞的中间正是赵曦成的车乘。
蒙骜到达战场之后,坑洞四周幸存的秦锐士此时已然开始救助受了重伤的同伴。
看到蒙骜到达战场之后,一个士兵拜倒在地上,声音之中带着呜咽声道:
“将军,吾等败了!”
他们是战国最强的兵种,大秦绝对的精锐。
但是,此时面对一人却败得如此狼狈。
对方万军取首,他们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作出。
随后,三千锐士竟然没有办法阻止对方分毫。
无力,让众人抓狂。
他们可以忍受生死,但是绝不能忍受这种无力。
环视灰头土脸、双目之中已然失去锐气的兵卒,蒙骜心中隐隐在滴血。
“汝等牢记,汝等未曾败于任何人,只是败于一位仙,大秦锐士依旧是无敌于天下人的铁军。”
蒙骜须发抖动着,挥动着嘶吼道。
铸军易,铸军心难。
此战的损失已经够大了,蒙骜绝对不许秦国最精锐的秦锐士的军心也毁在这里。
“此言,吾要汝等牢记万世,受命否?”
战场之上的军士拜倒道。
“吾等牢记!”
然后蒙骜回头看向身后骑兵道:
“汝等也是!”
“诺!”
一时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了寂静。
看着士卒,蒙骜缓缓道:
“吾来此一为救助尔等,二为——赵曦成大夫之遗体。”
“禀将军,大夫遗体并不在此。”
“嗯?”
蒙骜皱了皱眉。
“那位带走了赵曦成大夫,他未死。”
“未死?”
蒙骜忽然笑了,他笑到直咳嗽。
“咳咳……没死好啊,没死好啊!”
“老匹夫,蒙某本想汝有此马革裹尸之命,不想汝之运道,享不了此等军旅荣光。”
“下马,收敛士卒。”
蒙骜目光遥望咸阳城的方向。
现在,赵曦成的局已经成了一半了。
剩下一半就要看那位秦王王孙赵政了。
“奈何世人现在无人知那仙人的想法。”
“承大秦气运之人,不会差吧!”
想着那秦王宫前的稚童,蒙骜喃喃自语道。
此时,咸阳城内,秦王宫已然成了一片野地,但是不幸之中的万幸,秦王吾性命之忧。
在重赏了锐士之后,又遣派蒙骜出城迎接公族族老赵曦成的尸骨后,在秦王宫外,子楚府上,秦王已经搬到了这里。
内屋之中,秦王光着头颅坐在上座,而子楚坐在下位。
此屋内只此两人。
“子楚,父王多年亏待你了。”
秦王看着子楚叹道。
子楚拜倒道:
“何有亏待,生于诸侯之家,不经磨难如何成才。”
秦王笑了笑,也不言语,只是指着一旁道:
“坐!”
子楚随之起身移至秦王的对座。
秦王看着眼前的儿子道:
“汝有疑问?”
“儿臣有!”
子楚点点头道。
秦王笑了,轻轻抬了抬右手,道:
“讲吧,汝也已是秦之公子,明载今朝,秦王宫上便是汝负大秦之担。”
子楚闻言宽慰秦王道:
“父王,仙人未必不会错。”
“难得汝恭廉孝悌。”
秦王似乎有所欣慰。
“可汝与吾皆知,此不过虚言罢了。”
“父惟愿汝日后孝华阳夫人。”
子楚一拜道:
“此儿臣之应有之义。”
秦王扶起了子楚,然后道:
“今日不过解答汝罢了,有疑问尽管问之。”
子楚抬起头道:
“儿臣不懂,何以行事如此仓促?”
“仓促?”
“吾何不知?”
秦王笑着。
他自然知道仓促,只不过引箭在弦——不得不发。
见到秦王如此回答,子楚心中疑惑更浓。
“可为何要如此行事?仙人于咸阳城徐徐图之,不是甚好?”
秦王低头笑了,似乎是因为子楚的想法而感到幼稚。
“自昔日周朝天子迁都始,天下已乱数百年,凡今日之雄国,皆灭国无数,并四方之土,变法图强,才有今日之局。”
“可凡天下三百余年,霸主更替,未尝见世人有谁可以长久雄视。”
“昔日者三十河东,今日矣三十河西,潮涨潮落,未有长久,故强国起落者多矣,晋强而分,齐强共讨,楚强战亏,如此而是,更是数不胜数。”
“今日有仙人降世,此旷世之时,然世间鬼神之术者,多为障眼之术,久者必然乱国。”
“汝知今日之前,凡咸阳之煊贵有几何告寡人欲求立仙人为相否?”
子楚摇摇头道:
“儿臣不知。”
“六成!”
“六成?”
子楚有点吃惊道。
六成煊贵,这已经足够动摇秦王权柄。
“是啊,六成!”
“此还是有三成摇摆不定,半成选择观望。”
秦王抬起头道:
“若仙人果有其能,吾自然不会吝惜区区国师之位。”
“吾之祖父,秦孝公嬴渠梁,生于秦国危难之时,亦敢立无名之商君为肱股之臣,吾虽不才,决断尚可。”
“可若其无能,祸乱朝纲,遗祸无穷。”
“秦此时有鲸吞四海之势,亦有鲸吞四海之机,若为蒙蔽视为可惜。”
“遂有此之争,若败,则秦以仙人为百世之师,虽死仍求座下蒙学;若胜,仙人之盛名难副其实,秦当以兵甲定鼎天下。”
“未有它法?”
子楚问道。
秦王顿了顿,然后道:
“寡人知己,不过中人之材,此于寡人已然是上策,若其为仙,便用吾此一载阳寿赌我大秦之运。”
子楚这一刻全部懂了。
国局虽然有危机之势,却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只是,自己的父王想要赌一赌。
因为他不可能在已经被别人定下了死期的日子里,安稳的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活下去。
他是秦王,他要知道这是真是假,所以站在他的角度,这必须赌一赌。
哪怕是以秦王的性命。
甚至,公族族老一定是知道如此,才上奏的。
一瞬间,子楚甚至觉得自己的父亲有点陌生,在他眼中父亲不应该有如此心机。
但作为一个儿子,他并不能质问什么。
桌案之前,子楚最终缓缓一拜道:
“子楚明白了,谢父王教导。”
“嗯,下去吧,寡人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