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跨马奔来,马蹄践人而去,一道血路,这是最方便的。
可惜方便未必能久长。
有人把马上的人拽下来了,按在地上殴打践踏。宛留最后看到的是,是沾在布料上的一团血肉。
她没有特意去看他们。她只顾着自己逃生。
这种时候,最大的威胁甚至不是所谓追来的大军,而是流民们自己。能不被流民们践死,才是生存的第一步。
宛留跟着人流走,绝不迟滞挡住任何人的路,免得被人推倒。她在移动中注意看着,避开壮汉和大件物品,尽量靠着老弱病残。这样,万一受到挤压,她可以往老弱病残身上倒。而不用担心老弱病残跳到她头上。
一边走,宛留一边尽量朝人流稀疏一点的地方移动。终于到了边儿上,看见一棵树后没人,她赶紧把自己分流到树后,让树干挡着人流,她总算从人流潮里脱离了。
现在不用再担心被人潮踩踏而死,宛留总算有时间关心:到底谁打过来了?
她站在略高的地方,远远看见了大军。真是看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哪儿的,服色没见过,就长相来看,似乎有戎、有胡、有更遥远国度的人,还有汉人。旗帜上倒是写了字,远远的也看不清。
宛留想:往哪儿逃呢?
动物的本能是结成大群逃窜。但结群之后有可能被群里同伴踩踏而死、缺衣少食时可能被强势的同伴当食物干掉。还有一种很大的危险,是猎人看见你们成群了。就冲着你们赶过来,一网打尽。
宛留观察了一下,觉得还是躲开人流比较好。
她看那奇怪的大军,正在追着难民潮跑呢,简直像把勺子要捞鱼。
她还是躲远些罢了。
那大军来的方向,青翘和云柯竟也在。青翘仍是小厮打扮,犹犹豫豫的又喊了一声:“宛留?”
云柯手搭凉棚看了看:“哪儿呢?”
青翘道:“觉得像看见了她,一晃眼又不见了。”
云柯道:“不能吧?大哥应该没带她。她应该在锦城吧。”
青翘也点点头:“该是我看错了。”
云柯拉了青翘一把:“回来些。仔细裹进军队里去!”
他们并不在正军中,而在随军人员那一队里。但他们不是家属、不是后勤,而是“准备治理”的一伙。顾名思议。军队打下了地盘之后。要有人负责维持地方秩序、管理地方,一个办法是用现有的治理班子,但考虑到敌对情xù,最好有自己的人在管理岗位上提纲契领。这人最好很懂得处理人际关系、对当地情况也有一定的了解。
云柯符合这条件。所以就作为准官员。跟在大军尾巴上过来了。
至于宛留么。大约斜着跑了两个多时辰,总算脱离了人群,不至于被同类所杀伤了。却也陷身于荒凉的山脉中,耳边更听一声狼嘷。
那只孤狼,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比一qiē的同类都瘦,却比一qiē同类都可怖。
宛留瞪着它。
她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任何功夫可与虎狼搏斗。但是……当它咬向她时,她有没有可能,飞快的抓破它的喉咙,让它吞不下食物,结果只能饿死?
一定要死的话,她总要杀一个够本。
在她恶狠狠的目光下,孤狼居然也退开了。
它实在是饿坏了,而且绝对不想死。它要吃了这个猎物。所以它要非常非常小心。用仅剩的力气,它要漂亮的干掉这个猎物,不能反而伤在猎物手下。它可不确定自己有多少体lì可以用来疗伤。
它估摸着猎物的战斗力,还是决定暂时先退后,但是不走远,只跟在宛留身后。
倒也算是百步相随。
宛留走得慢,它跟得也慢,肚子贴近在地上,缓缓爬行,是非常节省体lì的一种爬行方式。现在它跟宛留打起消耗战来了。
终于宛留也累了,知道狼跟在后面,不敢躺下,就双臂撑在地上休息一会儿,跟狼一样的姿势,却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难道是狼群包抄上来了?她抬头,看见眼睛……
很多双眼睛。
不是绿的。不是狼。但是贴着地,一群的慢慢蠕动过来,比野兽更像野兽。
他们是一群流民。
看着他们的眼神,宛留不用问他们想干什么。
面对饿狼时,宛留尚且没有绝望,但此刻,她感觉到深深、深深的绝望。
跟饿狼对峙,她尚且想着,自己可以做点什么,对这群人,她毫无抵抗之力。
但这群人忽然发现她身后还有一条虎视眈眈的饿狼!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先惊叫起来,并且向后退缩了。后面的人也糊里糊涂的跟着掉头跑。宛留想笑。笑不出来。
有个流民摔倒了。那饿狼一看有机可乘,立刻扑上去。那叫个快准狠。一口咬断了他的咽喉。汩汩流出的热血给饿狼提供了温暖、缓解了它的饥饿。它不由分说先饱饮了一大口,再呜咽着撒着欢咬将下去,同时警惕的抬头四顾,随时准备警告敢打扰它进食的。或者随时准备叼着食物逃跑。
它遗憾的是这食物太大了,不方便整个儿叼着跑。要拖的话,也有点吃力。如果来犯的敌人太凶恶,它很有可能保不住整个食物。
它希望绝不要有敌人来挑战它!
流民是不会回来了。如果说有几个胆大的想着:“这匹狼瘦瘦的,也许可以打倒?”那么它稳准狠的一击、吞吃尸体的残暴样子,已经彻底把他们都吓住了。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宛留也准备逃跑。
这时候她却听见更可怕的兽声。
不是嗥、不是啸、不是吠、不是嘶,是嗥啸吠啸混和在一起,还加上无数蹄子践地声、毛发摩擦声。
这声音非常恐怖。
宛留一急,就爬到树上去了。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爬树。但形shì这么紧急、附近又正好有一棵树,她的身体居然就自己拼命动起来,把自己搞上去了。
宛留在树顶上,眼睁睁看着下头群兽奔腾,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有食肉的、有食草的,见人就触就咬,杀红了眼一般。连岩羚的蹄子上都沾着血污,更别提那些虎豹们了。
两头大岩羚背上,却分别驮着两个人。
宛留不认识,那是小蛮跟余和瞬。
树下的野兽想把树放倒、把宛留弄下来的时候,小蛮看了看宛留惊恐的眼神,打了个唿哨,野兽们就放过了宛留。
那匹吞吃尸体的狼,本来是惊慌的看着兽群们。但兽群像乌云一样漫过它,把它裹挟去了。它在小蛮那古怪的唿哨声中,也成了兽群的一部分。
宛留一直在树顶上,直到兽群过去,又一支军队来了。
这次明白无误是大陵的军队。领队的是余秋山。
朝廷调回来的,不是谢云剑,而是余秋山。
谢小横在朝廷中动的手腕起作用了。朝廷让余老将军回来。想着他压服戎军是分分钟的事情,完了之后可以在中原养一养老骨头。算是对他的优待。
谁知戎军不止是戎军,还纠集了汉人的各路强贼们、更联合了北胡、甚至还有西戎更西的天竺、疏勒等国军士,从沙漠那边偷溜进来,声势浩大,未城都被冲烂。
余秋山更听说余和瞬在未城跟奸商勾结,把铁矿石卖到西戎去。气得他白胡子乱抖,先要把逆子杀了。
小蛮一看事情不对。她可不能让余和瞬被任何人杀!哪怕被他亲爹也不行。余和瞬军队厉害,她就召唤兽群,保护他们两个逃走了。
宛留被大陵军人救下来之后,则向余秋山解释:她是送家信来给谢云剑的。
余秋山很诧异:为什么要你个大姑娘来送信?
宛留太不好意思了,没法儿解释。她有那从谢府出来的勇气,却没有直接开口承认的勇气:我就是想他了。冒再大的险我也想见他!
余秋山总算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而就是派几个亲卫兵把她送到了北边。
谢云剑见到她,惊愕无比:“你怎么来了?”
宛留颤抖着、颤抖着,看着他,看清了他,要说什么,没有语言,要哭,连眼泪都没有。
她忽然撒开双臂抱住他,把嘴唇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云剑呆了呆,手动了动,终于没有把她推开,任她贴着。
她嘴唇烫得像刚涌出胸膛的鲜血。
云剑定了整整一刻钟,然后推开她,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回去吧。”
宛留仰头看着他。军营的旗子颜色烧着她的眼角。她说:“嗯,我是来给你送信的。送到了,那我就回去啦!”
千里奔波而来的姑娘,又被士兵送离了边界。
谢云剑的军营中,保持了未有女眷的规矩。除了供士兵发泄生理需求的普通营妓。除了掩饰自己身份的狐娘子。
狐娘子领受蝶笑花的嘱托,好好的在军营里潜伏了下来。她小心的收集着情报,并不担心怎么送出去的问题。蝶笑花需要情报时,自有本事来取。在那之前,她等着就行了。
宛留则留在了关中,并没有回南方。她在等谢云剑荣耀归来。
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