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而又真!”下人向太太,把打听到的细节滔滔不绝摆出来。张太太听在耳里、盘算在心里:谢家、福家自己过节,根本就没打算去唐家叨扰,唐家当然也不会主动邀请。
这样一来,张太太根本不必为难。
她顿时倒有些爽然若失:谢云舟……舍得放弃这个好机会?谢家其他老狐狸们也舍得?
七夕便是明晚了。
沐白墙外,一个丫头瑟瑟然抬头,看了看墙头露出的花枝。
这院子以前是谢六小姐云华所居。六小姐云华身体孱弱、性格沉闷,很不讨喜,院里没什么好东西留下来,只一架拔步床,是要备日后嫁妆的,与诸姐妹们一起打造,没一点偷工减料,免得伤谢家的面子。除此外,便是院中两棵木芙蓉,并一株老桂花,这多年来,生得欣欣向荣,枝繁花茂,若是挖出来拿到外头卖,怕不也要几百两银子向上的。
这个院子里,自从林姑娘住进来之后,听说有鬼在哭……那丫头掩住脸,悄悄离开了。
晚霞凋尽,月秀如眉,风细弄影,林代在后院里,跟几个孩子讲故事。
易澧今日得放半天的假,自下午起便与林代厮混。谢九小姐云岭跟易澧出奇投缘,乐意跟易澧玩儿在一起。明珠的小妹妹金子是云岭的玩伴,自然亦步亦趋跟着云岭。林代一下子变成了孩子王,身边有三个小朋友。
邱嬷嬷怕姑娘太累。自告奋勇,愿意帮忙把这三个孩子都打发了。林代笑言不必。
她有法子!
她让人在后院收拾好了桌椅。桌子是有现成的石桌,上头摆满了水果点心,还嫌不够,另外又搬了张桌子来摆。至于椅子,除了原来的石凳,还搬了小墩子、以及软榻来。
林代先是请孩子们吃水果点心,果汁点心渣掉下来,自有嬷嬷们照顾,不用她费心。孩子们的嘴被吃的占了。也无法说出太多话。林代乐得捧一杯热茶,在旁笑眯眯看热闹。
这就过了半个时辰。
吃得差不多了,下人收拾桌椅地面,林代舒舒服服躺在椅子里。进行下一个项目:讲故事。
孩子们对故事都没有抵抗力。只不过七夕节的牛郎织女、老牛喜鹊故事。已经被听滥了。林代却自有别的故事。
云舟来时。但听林代说道:“那英雄就伸出手,小鹰落在他臂上,偏着头。与他一起望着天边。风呼呼吹过。英雄的马低下了头。”
这是结尾,易澧听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大是不依:“后面呢?再讲!后面都没了?还有!”
死也不肯接受这样就没了。
“我是不知道后面怎样了。”林代把手一摊,“不如你们编下去啊?”视线一移,见到了云舟:“呀,四姐姐怎么来了!”
怎么来的?瞎子吃馄饨,林代自己心里有数。种梧桐引凤凰,用易澧引了云岭来,再留住云岭,还怕云舟不来么?
人来了就好!林代连忙让坐,又叫看茶。
“不必了。我来看看云岭,正巧顺路带她回去。”云舟笑道。
“岭儿今晚跟四姐姐睡么?”林代明知故问。
云岭是睡在大太太那儿。大太太拔步床旁边,专门拾掇了个房间,云岭和她乳娘就睡在里头,后来又加了个小金子。挤是有点挤,不过大太太说,这样亲香!云岭离她近,她好照拂得到。
有些人说,云岭本是庶出,大太太这样照顾云岭,可能因为老太太喜欢云岭的可爱,于是大太太就做这个人情,好哄老太太的高兴。
真相如何,谁知道呢?林代屈指算来,大太太给大老爷生了一个云剑、一个云诗,真真的儿女双璧。难道是这一对儿女把精华灵气全给占了?大房子嗣并不旺。大太太在这一儿一女之后并未再生养,好几年后,偏房才生出了八小姐云波,偏又不当心被炭火烫伤了头颈,现在还留得有新疤。有传言,这疤得怪在大太太身上,全是她心胸狭窄。二太太传这话最起劲。大太太逮到机会就反击:那是,不能跟你比!姨娘们生孩子一个接一个的。
二太太顿时噎住!
二房除了云书长子为嫡出,其他子女全是庶出,而且都分属于不同的姨娘。
云舟是二太太的荣光,也是二太太的救命符。
每当有人说二太太不贤惠、苛待庶出子女时,云舟就是最有力的反面例证。
二太太运气也确实有点坏,瞧大房里一个庶子都没有,就那么两个庶女,一个云波,烫伤了头颈,另一个云岭,生得可爱,却有点轻微的痴呆。难道有那嘴巴毒的,要说二太太不容人,庶子是不可能出生的,连庶女都不能平安长大。
每当这种时候,反驳的人只要问一句:“四姑娘呢?”
说坏话的顿时就蔫了。
是啊!云舟可不是二太太的亲女儿,而是义女。甚至还有传言说,云舟是大老爷的私生女。这样的云舟,二太太都认下,当作亲生女儿养大。这么多年,云舟吃的用的,有哪样不如人?这就充分证明二太太的心胸啦!
至于云岭,二太太生怕她跟云波一样,不小心受伤,所以特意养在自己房间里。这真是一片慈爱。
七夕前一晚,云岭在外面玩得晚了,云舟生怕太太会担心,特意过来领小妹妹一起回去。这份手足情,说出去也很动人了。
林代热情的留云舟多坐一会儿,姐妹好一块谈讲些故事。
云舟倒不反对,只笑问:“怎么不掌灯?”
林代就等着这一句问!她在旁边盘子里拈来一串夜来香,请云舟佩上,道:“姐姐佩了这个,纵然夜色朦胧,你起立徘徊,我循着香味,也知姐姐在何处。何必掌灯呢?”
这话儿风雅得,已经到略有些矫情的地步了。云舟眉心微动了动,笑一笑,不置可否。
略坐了会儿,看时辰真的晚了,便告辞了,把云岭送到大太太那儿时,大太太确实问了一句:“小岭儿,跟林姐姐玩得开心吗?”
云岭是真憨,不太知道怎么答长辈的问,只对着大太太呵呵笑。
云舟在旁笑道:“看来是开心了。”
大太太又问:“都玩些什么呢?”
“林姑娘在给他们讲故事。”回答的又是云舟,而且不用大太太问下去,已经主动解释道,“说一些古书上的故事,左不过英雄美人,侠士剑仙。”
大太太略诧异:“她也能说书?”
云舟含蓄道:“久闻林姑娘饱读诗书。看来也能说了。”
大太太微哂:“不知同碧玉姑娘比起来如何。”
好好的小姐,拿去跟丫头比,可见掉了价。大太太抚着云舟道:“怎比得我舟儿识大体。”
云舟“咭”的一笑:“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太太说这话,叫人怎么信。”
大太太奇道:“我是说实话呀!”
云舟伸了手指道:“现有二姐姐珠玉在前,我便是拍马也赶不上呀!”
大太太伤感起来:“唉,她!那是见不着了。”
云舟连忙告罪,偎向大太太肩下劝慰道:“皇恩浩荡,总有省亲的日子。大太太莫伤心,仔细二姐姐在京都,母女连心,会有不安。”
劝了好一会儿,大太太才缓过来,抚着云舟道:“贵人伴着龙颜,这是难得再见了。只你这孩子还懂我心意,我怎舍得也放你远嫁。若本地周遭能有个配得上你的多好!”
云舟扭身不依道:“我不嫁的!我要终身在这里陪太太!”
如此说笑一番,大太太听到外头落地钟打更点,时辰已很晚了,连忙叫下人当心着送四姑娘回去,嘱咐云舟:“好好休息,明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咱们要乐个一天一夜哪!向织女娘娘乞巧,你准是最巧的。”
云舟摇头道:“我巧不过一个人。”
大太太以为她又要提云诗,作色恼道:“你这孩子,再提那不在眼前的,我……”
“这人可是在眼前呀。”云舟道。
大太太奇道:“是谁?”心中一动,当她要提林代玉,这却煞风景。
云舟附在大太太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大太太失笑:“你竟拿我打起趣来!”作势要打她,扬起手,只把她肩舆子扶了扶,嘱下人:“抬好四姑娘。”
所谓肩舆子,在大陵朝,是很普遍的代步工具。最简陋的,譬如山区里,某些游客要游山,但实在体lì不支,当地居民就抬个肩舆子揽客。游客不一定有钱,那肩舆子要省成本,也就简陋得很。往往两条长竿上绑个椅子,俩山民往肩上一扛,就是了。简陋到这种程dù的肩舆,又叫“滑竿”。
最高级的肩舆么,当然要属宫里御用的龙肩舆。规定的制zuò规格是:“方质,棕顶,施走脊龙四,走脊云子六,朱漆红黄藤织百花龙为障;绯门帘、看窗帘,朱漆藤坐椅,踏子,红罗裀褥,软屏,夹幔。”高贵到这种程dù的肩舆,完全是一座移动的小宫殿,又称为“龙檐”。
谢府里头用的肩舆,介乎两者之间。只为谢府占地面积有点儿大,一些主子体质又有点弱,所以常备了一批,轻巧舒适。平常是没有檐的,如遇雪雨大风天气,再于上头加上伞盖遮蔽。
今日天气晴和,繁星灿然,谢府肩舆敞开。云舟忙了一天,也是有些倦了,坐在里头,一悠一晃的,不由有些往事,沉渣浮起,袭向心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