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招呼明珠,明珠回道:“不忙。我先帮你打完了,再说别的。”
碧玉也就不客气了,拿帐本道:“那你帮我把这里、这里算一遍。”明珠点头。两人一人一个算盘子,对坐着噼哩啪啦打了一阵,把帐目清了出来。碧玉写了个数字,交给小丫头带走了。热手巾上来,两人揩了一把,又用了口茶,碧玉道:“又像以前的日子回来了。”
明珠笑道:“谁说不是呢?”
“老太太好?”
“好。”明珠也问了大太太等人的好。碧玉也应了,便道:“你大弟怎么样?我听说了,忙着手头这个要给他们出掉,正要来找你,可巧你就来了。”
明珠道:“我正是怕你为我太上心,到大太太面前说什么。我要拦着你,怕小丫头传话说不清,就过来了趟了。”
碧玉牙痛一般抽着冷气:“你是我肚子里蛔虫吗?怎么就知道我对你太上心?”
明珠作势要打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一时两人都笑了,碧玉把衣襟拂开,身子离明珠再坐近一点,问:“怎么不让去说呢?那个不是你大弟?”
“听说是他。现在还不确定。”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真等到后头要问罪,就晚了!现在是什么罪都还不清楚,对不对?”
“正是。我想着,若托到大太太头上,动静太大。老太爷又发过话的。二老爷都得了个没脸回来,大太太未必好做什么。”明珠娓娓道。
其实大太太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真给碧玉碰个软钉子回来,是碧玉没脸。为了与明珠做姐妹一场,碧玉愿意仗着给大太太干的活、去冒险跟大太太救这个情。明珠替她免了这场没趣,且不居功,只拿老太爷的话放在前面,给碧玉留尽面子。碧玉心里感激,口里叹道:“你别尽顾着想别人,也想想你自己。”
明珠含笑道:“何尝不想呢?消息是要打探着。只是咱们的主子们。也不是刑名那一块的。一般儿要托人。我想着,尽不如我先托个办事的,有什么细节好先打探打探,有了主意了。再请主子。主子也知道该赏我们什么脸了。那时大家方便。”
碧玉点头叹服:“还是你想得周到。”又问:“那你知道托谁去?”
明珠道:“我听说是周孔目那头办的。我倒有几个人认识周孔目。只不是很切近。不知你有更合适的人不?”
碧玉一边想,一边道:“果然不好办。周孔目又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只身在这儿。又没娶妻,没个切近的亲眷,好拉关系的。只有平常同办差的兄弟们……有了!”
明珠忙问:“是谁?”
碧玉笑道:“这却是你自己的关系。便是柳家莺儿、燕儿姐妹,去年燕儿厨房里坏了东西,还是你替她求了情下来,可还记得?莺儿一直感你的情。”
明珠连连道:“那算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碧玉道:“虽然如此,柳家姐妹是记情的。也不光为这桩。总之她们家有个小叔,你还记得?”便略描述一二。明珠记得,点点头。碧玉道:“他是在衙门当差的,正巧在周孔目手下,听说关系还不错。总之托托看,怕比别人更靠得住些。”
明珠听着,是个好主意,赞道:“人事果然问你清楚。”
碧玉面有得色,欣然接受,一边起身。明珠问她:“你去哪里?”
碧玉“咦”了一声:“跟你去找莺儿燕儿啊。”
明珠辞道:“罢了,我还找得了她们。”
碧玉道:“不是怕她们不理你。她们倒不是这样的人。但你离开有这么段时间了,怕那边谁没眼色的,多些啰嗦。我去帮你交代两句,莺儿燕儿出去找他们小叔帮你忙,就没顾虑了。”
明珠点头:“还是你周到。”
说到现在,没有提一个谢字。她们两人之间原也不必谢。
却有个婆子立在廊下,已等了一小会儿,见碧玉要出去,有些发急,就上来叫了一声,待要说她的事情。碧玉登时就恼了。她生气时,倒也不会红脸咆哮,倒比平常还安静些,微微冷笑道:“原来我是不愿意陪明珠去办事,这才特地安排人在这里打岔的。”
那婆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陪笑道:“姐儿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自然不懂。”碧玉道,“明珠也去陪老太太去了十年八年了,你也不记得了。老太太左右也不住在前面了,不用你伺候了。你急着办什么事儿?我竟不知哪里走了水呢,急如星火非要我填上不可的。”
婆子被一番抢白,脸上红赤,嗫嚅着退下去了。
明珠与碧玉并肩走了几步,道:“你现在脾气倒好些了。”
碧玉也道:“被她们气着气着,都懒得发火了。有些人年纪就是活到狗身上,光长岁数不长脑子,你拿她们奈何?”又问了些家事。
一路上,时不时有下人遇见,向她们问好行礼,她们也就答礼。又似从前。
不觉到就到了厨房。
碧玉帮明珠做了交代。她仍然在这里当权,说的话,下头要奉为令旨的,有时候比听正经主子的话还听些。她交代完,料没人敢阳奉阴违、误明珠的事。接下去明珠自己知道怎么做了,碧玉就回来,问那婆子要办什么事。那婆子回了,乃是十小姐生了胎歛疮,当用的药中有乳香没药,府里虽有,但较贵重,得领了牌子才能去开。
碧玉便开了牌子,又问旁边的其他媳妇中的一个:“白玉糕都打好了?”那媳妇上前回,正是要领牌子到各房分糕的。碧玉一般开了牌子,嘱咐两句,这媳妇会意下去。碧玉又把另几个媳妇捧来的事务一一发放过了,先到三少奶奶这边来。
三公子云书已回去上任,三少奶奶有孕不便,就留在府中养胎,改由柳姨娘服侍云书过去。三少奶奶安胎无聊,主动要求把十小姐就放在她这边养了。二太太先有些不乐意:“孩子,你肚子大了,怕小孩子冲撞你。”
柳姨娘道:“母亲,不怕的。十妹妹还在摇篮里呢。等她会走了,再搬出去不迟。再说有奶娘们在,不会有事的。我倒可以学学怎么带孩子。”
二太太听着也有理,嘱咐了奶娘们一遍,就把小鱼儿留在她那边了。
碧玉办完事之后,到这边问三少奶奶的安,关心十小姐的疮癣怎么样了?问要不要搬出去?三少奶奶道:“不打紧的。大夫说原不过是奶癣。不打紧那种。搽搽就好了。”
小孩都爱长奶癣。有的严zhòng,大部分都是过去就好了。没有信到碧玉面前说得隔离,那便是最普通的小事。碧玉过来问安,尽了人事。上下都请过安,就走了,往尤五姨娘这边来。
分白玉糕的媳妇迎上碧玉,臂上已挎了糕盒。碧玉领她进了尤五姨娘院子,问了姨娘的安。尤五姨娘赶紧回礼。碧玉奉了糕盒,尤五姨娘谢了,一般有赏。她不过是个姨娘,赏也赏不多,自生了女儿之后,其他姨娘又死的死、逃的逃,衬出她的安静稳重来,她手头倒宽裕了,但赏碧玉的毕竟有限,不能与正经主子比肩。碧玉一般施个全礼,谢了赏,又转述了十小姐的病情,说了宽缓的话。
尤五姨娘眼神很是舍不得,但嘴上能忍住,只道:“有奶奶、姐姐们照顾就好。”这已经很不错。碧玉暗想着,这倒是长了岁数、又长脑子的。
她反过来且问碧玉:外头有王爷在,万事还和顺罢?四姑娘几日于归?有什么事要她帮忙的不?
云舟出嫁何时要她帮忙了!她肯说这话,表明姿态,是她懂事。碧玉聊了几句,想着,柳家小叔该能在周孔目面前说上话罢?这点事要办不成,柳家今后也不用想到她面前讨好求情了!
周孔目当时正在受七王爷的接见。
不仅是城外说话,还一直接进王爷府——就是唐太守修到春天,没有完全好的府第。至少主体可以用了,七王爷就先住着,有不合适的地方,直接再拿太守府的房子用——这且不用细说,总之七王爷把周孔目叫进自己的会客厅,细细的看他:
原来这锦城出名的孔目,有道高挺的鼻粱,两撇极浓的八字胡遮了快半张脸,一身夏布短长裤,足下是一双多耳布底芒鞋,背上居然还背着马连草的一顶大草帽,微驼着背,活似个老农,幸而举止还利索洒脱,目光明亮,有些青年人的本色,在会客厅对七王爷重新跪地行礼:“问王爷千岁金安!”
礼数过份周全。
七王爷赐他座,他再三谦辞,在最下首椅子上,屁股稍挨一点椅沿儿、偏着身子坐了。七王爷就拿着沙家父子的案子问他,周孔目回了,就事论事,不隐瞒不夸大。七王爷问唐太守在其中的作用,周孔目只回说不知。
七王爷道:“你怎么能不知道?我还要你写个文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