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绮儿听了母亲的安慰,哭得更凶,几乎没背过气去。她母亲心疼坏了,没口价道:“我儿!你有事,跟娘讲,娘为你出气。别哭坏了自己身子!”
母亲疼女儿之心,到这地步,也算去到尽了。张绮儿偏要怪她母亲:“娘,你不为女儿着想!”她母亲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心肝儿,你瞧瞧,还要怎样为你着想?”
张绮儿含着两泡眼泪道:“娘要是为女儿着想,怎么会去唐家面前丢我的脸?”
她母亲恍然大悟,连忙安慰她:“不丢脸不丢脸。”
张绮儿气得跟她母亲吵:“丢脸丢脸!”
闹腾了好一会儿,张绮儿就死认一个理:张家正准备跟唐家说合她与唐静轩的婚事,这种时候,街上传的坏歌,张家托唐太守去禁,就等于请着唐家注意啦!听仔细啊!那些人唱的是什么?张家小姐绮儿有多丑啦……
那末,唐家人岂不都认定了张绮儿丑?
那唐静轩还怎么会娶张绮儿?
“会的会的。”她母亲连声劝慰,“都说纳妾纳色,娶妻娶德。结发夫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品德端正,并不是……”
张绮儿“娘呀”一声哭得更凶了:“你这意思都是说我丑!”
“不不!只是相貌并不那么要紧,何况你还漂亮……真的,唐家太太都说满城女孩子,就你最可人疼了!”
“真的?”张绮儿总算止住哭。
其实是假的,不过她母亲为了哄她开心,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当然是真的!”说到这里。忽然有了个主意,“过几天就七夕了。我们正好跟唐家一块儿过节,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绮儿哪里有一点丑?那歌谣真是凭空捏造!”
张绮儿扭着手帕子。她还有点儿自知之明,那歌谣不算完全凭空捏造。她脸上的硬伤,还是存zài的。没订亲就去见那头的亲友们,莫不要递笑柄给人哪……
“羞啥?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她母亲倒是信心满满。
说得倒也是。张绮儿想。锦城就这么几户权贵,逢年过节,来来往往的走动。除了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不方便见之外,其余还不是都见了。
“见过的,谁不夸赞我们绮儿相貌!”她母亲更骄傲。
这话说得更对了。反正没人会到张家人面前骂她们女儿丑。能传过来的都是好话。
“……也就是这些年略有些生疏了。”她母亲扼腕叹息。
都要怪张家自己的作派!出了一个嫔。尾巴翘到天上去。这种威风是好在唐家面前摆的么?唐家是真正的贵胄世家!他们的宗庙设在京城,总族谱五年一修,去年新修的那次,已有十四支分系。锦城唐太守所属的这支里,历年数下来已至少有十七八个子弟作官、十六七位小姐受了诰命,还有两位小姐,嫁了皇族宗亲,别的宗支中,还有三支比他更昌盛。而即使整个唐族中最差的一支,五年里也出了一个少尹、两个廷尉、三个主簿,封了四个诰命。
你说说,这样的唐家。这样的唐太守,会倒过来奉承张家的架子么?难怪就疏远了。去年起,张家盘算着给张绮儿定亲。算到唐静轩头上,这才抛媚眼示好的倒贴起来。唐家想想。唐静轩的亲事老是不定,也确实棘手。看看张绮儿不失一个好候选人,于是两下里长辈们又热络起来。张绮儿却还是没有跟唐家的女眷们玩在一处。
近在眼前的七夕,倒是个好机会。
七夕是女儿的节日。银汉鹊桥,女儿乞巧。有多少好玩的事儿、好吃的东西。风轻流萤舞,纱扇掩檀香,正是女眷们联络感情、交流女儿经的好时候。
哪家女儿灵慧、哪家女儿笨拙,也往往是从七夕的夜晚传开去。
在今年的七夕乞巧会,向唐家的女眷们展示张绮儿有多美、多灵巧,岂不是好呢?
在母亲信心满满的鼓动之下,张绮儿仅有的一点自知之明,抛到了九宵云外,真觉得自己是灵慧极了的美人儿,只要见了、相处了,对方亲友必然会发现谣言有多么荒谬,她才是唯一配得上唐静轩的姑娘!
“——谁稀罕配他呢?”张绮儿含泪而笑,还要故意撅起嘴说傲慢话。
“那是,那是!”她母亲抚着女儿的发辫,“无非综合论起来,咱们也不容易找到这么像样的了,这才给他个荣幸而已!”
张绮儿觉得母亲的话真中听。她把脸埋在母亲的袖子里,就着凉滑的锦缎蹭泪,道:“娘啊!要不要再买衣服?以后我掌家了,多多给你买衣服!十套、一百套,让你早上换、中午换、晚上换,都换不完。一套衣服配一套首饰,我们都穿戴配套的,出去叫人家眼红死!”
“心肝儿肉!”她母亲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觉得这女儿真没白疼。
邱嬷嬷带着关于街上流传张绮儿歌谣的最新的情报,回到了林代的身边。
“有谁想嫁唐公子,所以往张姑娘身上抹黑么?”英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姜还是老的辣!这也算得太准了。
可是,到底是谁干的呢?这就难猜了。连张家并唐家,使上大劲还没查出来呢!真是个难解的谜。
猜是谁干的比较难,排除谁不会干,却很简单。
在很多人心中暗暗开的嫌疑名单上,谢四小姐云舟是第一个被划掉的。这不仅因为她人品高贵,绝不可能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更因为消息灵通人士都晓得,等天凉些,夏末秋初,最迟不过冬雪,谢小横作为修道有成的名士,要进京帮忙做法事祈福,顺便把云舟带去。京里某位少年贵胄,会成为云舟的夫婿。
至于哪位少年贵胄?这可真不知道。总之,一定千挑万选,配得上云舟,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这种情况下,云舟怎么可能去抢张绮儿的婚事呢?
“除非……”英姑又有了新想法,她看一眼林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代笑道,“大嬷嬷,我们不多想,且忙自己的。”
易澧总算是要进私塾了。
谢府的私塾,请的夫子是什么等级?简直像镀了金子一般,说给懂行人听,能晃瞎了他们的眼!
“这些……这些才配得上称为先生哪。”有人感叹。
其实他本来想感叹的是:“这简直是帝师的阵容哪!”为了忌讳,话到嘴边又改了。
其实帝师阵容是太夸张了些。谢家再有能耐,总不能把京中的大学士们都请到锦城来。那可真是抄家灭门的能耐了。
谢家的书塾,是谢小横手里起家。
那时候谢小横还在京中供职,有时回家乡盘恒。他见到一些文士,考试不好、做不了官;或者官运不佳,等官补等得很惨;或者不会做人,哪怕做上小官,混得也很不得意。谢小横跟这些人交往交往,发现才学确实好的,就请到家里供着,只当为国家保留一点文气。
后来谢小横到晚年,人更具仙气,养回家里的学者,那学问更是经天纬地、飘飘若乘风而去……呃,跟“现实有用”那些东西可能沾不上太多关系,但绝对是“会当凌绝顶”的等级。
谢小横的大儿子,谢大老爷,也为谢家书塾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人不太聪明,跟据谢小横的意见,只是死读书的材料。谢大老爷也就在文字上死抠出了一定成就。你让他说一点见解,他未必有自己的好见解。谢小横亲手招进书塾里的优秀文人们,都懒得跟他聊天。可你要问他一些基础性的学识,他是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因此,他招进书塾的先生们,也都是基础扎实型的。这种先生也许做不出惊人的大学问,但是帮着孩子们打基础,却很得当。
谢小横的小儿子,谢二老爷,在学问上比起大老爷来,就更不如了。谢小横批评大老爷是死读书。那二老爷呢?还是三个字:“不读书。”二老爷完全不是读书的材料,辛苦很多年,死记硬背了很多范文与应试诀窍,勉勉强强的过了科举,进了官场。一进官场之后,他的仕途却很舒畅了。因他会做人、懂得怎么跟人交往。他介绍进谢家书塾的先生,除了读书之外,也更懂得书上知识在实际世界的运用。
有了他们父子三人介绍进书塾的先生阵容,再加上谢老太太比孟尝君更懂得怎么款待先生们。她留得住人!她手下教养出来的下人们,也很懂得怎么揣摩小主子们的资质,跟先生们沟通,怎样的种子配什么先生,因材施教。
这样一来,无怪乎谢家书塾成为锦城最过硬的书塾。谢家旁系亲属们且不说,连不沾亲不带故的,也以进“谢塾”为荣。譬如与谢云剑并称为锦城年轻名士的澹台以,就很想进谢塾。可他只是一介寒士,不但拿不出束脩,而且往上数八代也跟谢家扯不上关系,自以为无望了。却也真是才华高了,如置锥于囊中,自然脱颖而出。他不敢上谢塾门口求情,谢塾里的高明先生自已听说过他的声名,主动与他交谈,啧啧称许,却也实诚,对他道:“以你的才华风骨,子孙后世并传诵你的字句、受你作品激励。若说经世济国,你却未必能行。若说官场唱酬,更是你的弱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