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代耸耸肩,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再逗老太太,就在她旁边坐下了。
老太太把篮子往她旁边一递:“择豆。”
林代只好照做。择到最后会发现底下有一个宝盒吗?
她择到日脚西移,暮色黄昏。老太太道:“可以了。”
林代等着她给出宝盒。这种神秘身份的人,给了这么无聊的任务,哪怕是NPC,也应该开出一个宝盒赠送的吧?
老太太拿下巴点点她的水榭:“你进去吧。”
喂,这也可以?林代瞪她。
老太太道:“你去受审吧。”
“……”林代觉得此处应有黑屏,灯光再亮起时应该是已经审讯完之后,她或者被整死了、或者身残志坚继续战斗,到那时候再见分晓,总之先把审讯过程跳过去再说。
可惜这是现实生活。生活不允许她。
林代硬着头皮走向水榭,明知不可能的,还是问问林毓笙:“要不,这次你上?”
林毓笙躲在心海下面装死。
林代拂袖。
就在她快进水榭的时候,林毓笙弱弱的递上来一句话:“要不……我试试帮你吐血?”
林代黑线片刻,推门进水榭。
老太太已经离开了,章沉璎带着一行宫女迎着搀她,问:“太后看这林姑娘,跟当年流美人可相像?”
“更自以为是了。”这老太太便是当今太后,冷哼道。“形貌倒是像的。”
章沉璎道:“也不是双胞胎,竟会这样像。”
太后走出几步,道:“她死得会比流美人更快。”
章沉璎抬眼,看星子在树影后头闪烁。
看来二皇子可以入主东宫了。
林代步入水榭。
水榭已经被重新布置过了。光线半明半昧,家具简约凌厉。厚密的屏风把空间一qiē两半。审讯者在另一边。
审讯者是个男人,开始问她盐帮的事。
这么多天都不问她,只是闷着她,如今忽然劈头讯问,打得一手好心理牌。
林代凝视着屏风,却忽然道:“你是皇上吗?”
屏风后头静了静。
林代猜对了。
或者。不如说。是赌对了。
既然玩了这么高深的心理战,要看她是否撒谎,那么对方当然要仔细查看她的面部表情。如果皇上对她很感兴趣,会让另外一个男人来观察她、看她、饱览她的样子吗?林代赌。皇上是亲自来的。
室内静了片刻。屏风徐徐移开了。林代终于见到了皇帝崔珩。
她见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老年男子。神情略显憔悴,目光很阴郁锐利,衣着简单。无非一件迎霜色方胜联袍子、戴个白藤顶漆纱冠,但林代如今眼光也练出来了,知道都是顶级的料子与剪裁。
她仍然不喜欢这个男人。
她不喜欢吃蓝纹奶酪,就算盛在路易十六登基的袍缎里端上来,还是不爱吃。
她发现自己思念蝶笑花。
你很提防很怀疑一个人,与同时很思念很思念他,并不矛盾。
崔珩凝视林代,也已不知是恨还是思念。
当他在林间见到唱曲的蝶笑花时,其实也已经忆不太清流璃的样子,但明确知道蝶笑花与流璃长得不像。如今见到林代,他看见了流璃的脸,却完全描画不出流璃原来的容颜了。
他在流年中失去了青葱记忆,被命运潮水将一个活生生的当年人重新打到他面前,深觉震憾,一时竟不知如何下手。
当年他对流璃如何下手?他好像记不太清了。也是炫耀过自己的长相与才华的吧?那时他还年轻,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点自信的。文学上的才华当然比不过谢小横,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治国的文韬武略就比谢小横强了。流璃或许真的是被他的君王光芒所折服?又或者是被他半强迫的上了,后来因恨生爱?他已经回忆不清。当初可能是碍于自尊心,不愿意去弄清楚,后来却是真的模糊了。
如今叫他怎么办呢?
他都快要度过了整整一甲子,已经太过清醒,不会像年轻时那样骗自己了。他筋骨也衰微了,不能强来了。别说“半”,再“半”而又“半”也做不到了。或许给她下药?他又没容许自己昏淫到这种程dù。或许用她的手下人威胁她?倒是可行的。她有罪、她的手下人也有罪。这种威胁在他良心允许的范围之内。可惜他总有那么点说不出口来。
如果他从来没有遇见过流璃,就是在今天见到林代而动心,他或许倒说得出来了。可是流璃……那个坏脾气的女人,偏偏透明得像一块冰,真是一点儿世俗的手腕都没有跟他使,他就没见过这样单纯而任性的女人。
面对着形似流璃的林代,崔珩一时间也使不出手腕来。要是使出来……就好像是对他初恋的某种玷辱?
林代感觉到了皇帝的犹疑。
他没有给她下药、没有折磨或者威胁。她感受到他对她的珍视和举棋不定。如果她还有逃脱的机会,那就是尽量利用他的犹豫,拖延时间,等待――
难道等蝶笑花来救她吗?
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愿望是很不智的了。
那她为什么还要等,到底?
林代发现她面对一生中可能最严zhòng的恶战,却岂止没有一个好的应对方案,连方向都欠奉。她只好退居守势,把崔珩逼出屏风之后,就放弃进攻,等他先出招。
放弃进攻,减少了得分的机会,但同样也减少了失分的破绽,是个退而求其次的稳健选择。
崔珩终于开口问她:“这样吧,你说朝廷为什么要抓你们?说得好,我就宽贷你们。”
林代目光一动:死人是得不到宽贷的。
“目前为止,朝廷并未处死你们同党中任何一人。”崔珩跟她确认。
这是他有意放给她的善意。但这善意是有界限的。他要她的坦白。被她逼出屏风后,他甚至放弃了拟好的问卷,要她交个开放式答卷。越是问得简单开放,她答得越难。太粗糙、太简单、太跑题,都有可能自掘坟墓。
林代瞬间决定了:她要牺牲蝶笑花,保全尽可能多的其他人。
于是她从她试水经商说起,说到被蝶笑花盯上,最后不得不跟他合作经商。
她把阿憨大的成长介绍得相当详细。她知道经商不是罪。皇帝不会在乎一个女人去经商,哪怕是把父母遗产偷出来也没关系。摆了外祖家一道,就更没关系了。啊,正因为她戏弄了谢家,崔珩甚至觉得更好玩了:“你说谢云剑想贪你父母的家产?是谢小横指使的吗?”
林代不得不禀公而论:“康平将军未必贪要这笔钱罢,只是有长辈要,他不得不动手。这长辈,未必是罪女的外祖父。”
崔珩也觉得林代分析正确。谢小横还在位时,他就查过谢小横。那是跟其他重要官员待遇一样的明查暗访,结论是谢小横名士风范、有钱时大手大脚,以至于时不时就会入不敷出,但却不会烂污贪腐,保持着基本的气节,最多没钱时就喝西北风煮白石――好吧这只是一个关于出尘高人的典故,用在这里只是个笑话而已――基本上没钱时谢小横只好求发妻“泥她沽酒典金钗”,或者求助于其他红颜之己。
崔珩喜欢这种没头脑的名士,恻隐心起,就让学士府常备一批柴米,数量不能太大,仅够生活所需而已,按旬发给谢小横,而且不是给他本人,是要他发妻点收,免得他又转卖去挥霍了,接下来的日子又喝西北风。
这个柴米接济制度,后来竟成为惯例。看来过日子任性的名士不只是谢小横一个。后来他们能有温饱,都得感谢谢小横开了这个先例。
再后来谢小横告退归隐,在山上道观花钱也不少,害得谢老太太在府里其实也就是苦苦支持,两房竞争掌家钥匙,经济实力也成为重要考量因素,以至于林汝海的遗产遭受池鱼之灾。但谢小横应该没有直接插手。林代是这么看的。
再再后来,唐家被拔起,锦城出现权力真空,更是经济的巨大整盘时间。谢家既已是锦城最大的一户,可以理所当然从中渔利,就好像红烧肉已经塞到了嘴皮子前面,推开比吞下去还要麻烦。而崔珩在这里特别留心观察,发现谢小横严格的收束了手下势力。
获利当然还是要获利的,但是没有主动出击强取豪夺,也绝没有跟皇家争利。这就已经很难得。
崔珩对谢小横很满意。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他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盲点。
即使是他,握着如今大陵最有力的牌面,毕竟也不能全知全能。他不是神。
譬如他把化名之后的云蕙匹配给前太子为妻,虽说是为了惩罚前太子,但毕竟也对云蕙的身世做了一番调查,结果查到的就是谢小横让他们查的虚假情报。有司把那一套私生女转给别人作养女的说法全盘吃进了。
崔珩没有派出他手下最精锐的力量来调查这件事,连第一流的都没有派出来。他的事情太多了,哪里都派一流和顶级的话,他也派不过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