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等等再说
成实医生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大师常常被他诡异的行为逻辑搞晕头:
例如假扮女人,例如主动接受龟山勇……不轨的邀约,例如仇人发病他给做急救,例如……例如主动让出身体。
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情呢?
即便真的活腻歪了,又怎么能想到让别人来接管自己的人生?
这家伙不仅愿意,还是……非常愿意...
从哪儿能看出他非常愿意呢?
任务指标完成度都到百分之百了,你说他愿不愿意?
要知道,甲方个人意愿也是指标完成度的判定标准之一……
这不合常理
这太奇怪了
这不对劲啊
……
带着这样深深的疑惑,大师一边修复身体的损伤,一边开始梳理成实留下的记忆。
虽然是第一次使用别人的身体,但梳理记忆信息是大师从前就做惯了的,不算难事儿。
然而,在整理的过程中,大师发现了一些问题。
第一,这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画面,大多是浅井氏一家对他的好——这些记忆的信息量和价值都实在不高。
第二,这些记忆时间根本填不满成实本人二十多年的进度条。
可能是交换灵魂的时候把记忆卡搞坏了,内容丢失了这么多也没办法——反正大师暂时没办法找回记忆,只能接受现实了。
第三点最让大师难受。
大部分记忆都是带有情绪的,这些关于浅井一家人的美好记忆,其中夹杂的忧郁、难过、内疚以及少量的幸福感,这些情绪有些过分清晰鲜活。
这说阴,那个叫成实的玩意儿,在跳下窗台,即将把生命交接给另一人的之前,他脑子里回想的,全是这些记忆。
要知道,很久没翻出来的记忆,和经常回忆的记忆,他们的差别跟黑白360p视频和4k蓝光一样大。
所以他为什么舍不得还这么干脆的放了手?
大师再一次陷入成实的逻辑怪圈无法挣扎。
整理记忆没怎么耽误工夫,却让大师花了不少时间来整理心情。
以下是某自闭少年的成长故事。
浅井一家过去几十年一直生活在海外,与麻生圭二的结识也是在巴黎的音乐会上,两家来往不算密切,毕竟一个玩手术刀,另一个玩钢琴,不是一路人啊。
但他们的夫人却是几乎每天都要通电话的好闺蜜。
因此,浅井拓的妻子——理惠女士,她发现闺蜜失联很久以后,特地回日本一趟,准备探望麻生绘美,这才知道他们家出了事。
紧接着,理惠女士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成实。
这时,麻生一家已经去世了四个月,成实也在孤儿院里呆了这么久。
当时,成实的情况并不太好,他在知道父母小妹去世的消息之后,幼小的心灵经受不住打击,低沉的情绪在孤儿院里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环境,发展成了自闭症。
理惠女士心疼闺蜜家唯一留下来的孩子呀,于是下定决心要收养成实。
首先,他们为了成实能有一个相对熟悉的生活环境,这家人花了两个月,直接从海外搬回日本。
大师觉得,他们可能忘了自家还有三个亲生小孩,几个孩子都没有去过日本,对日本的环境更不熟悉。
收养成实之后,浅井家对他是格外的照顾,所以成实的症状缓解得非常好了,虽然平时话不多,也不太亲近……但成实心里是很爱护他们的。
关键问题是,成实这人心思太重。
知道别人担心他,他便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虽然按时去见心理医生,但就只是见见。
——内疚感,以及责任感,重重的压在他的心头上,让他一天都不肯放过自己。
这带着一些自我惩罚心理。
言而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心理原因,成实在浅井家里九年多,一路中规中矩,总摆出冷淡疏远的样子,希望把自己孤立在外。
所以在自己十八成年以后,就立刻自己搬出去住……也不是跟浅井家划清界限,但只固定每周六日晚上回去吃顿饭。
跟完成任务似的。
没有半点良心。
最让人心寒的是,这家伙不仅是搬出去自立。大学六年间,这家伙把所有浅井家给的学费生活费都收了起来没用!自己半工半读,累死累活把学业结束以后,就把钱汇了回去。
呵。
难怪浅井优真对成实态度这么奇怪。
都是他自己作的。
大师一边嗤之以鼻孔,一边又觉得为难……
这种人设,真要让大师去演,得多难受呀。
于是大师慢慢在心底写下一个新的剧本,企图给浅井成实树立起一个合理的,崭新的,健康的人格。
【试图从另一个方面去解释麻生成实,或许有不当之处】
/
夜色褪去,天色逐渐阴亮。
在身体的损伤被修复了八成以后,大师开启五感,睁开眼睛。
侵入眼帘的便是医院里特有布置和气息,侧头看向窗外……
哎,怎么又是阴天。
“成实。”
她转头的动静第一时间被人注意到。
大师寻着声音看去,果然还是浅井优真,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眼下青黑好像很久没休息好了。
比大师上次见到时憔悴得多。
这位大哥啊……
大师愣了好一会儿,从嗓子眼挤出一声:“昂?”
浅井优真关怀的问道:“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大师还在慢慢的感受身体各处的知觉,但她觉得应该没事了,不然这一晚上白修复了不是。
“嘶……疼!”
因为大幅度转动脖子牵扯到背后的伤势,大师抽了口冷气。
凎,只剩下皮肉伤也这么疼吗?
看来灵体和身体贴合得很好啊。
“别乱动。”浅井优真说着,摁下了呼叫铃。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快来了,一脸严肃步履匆匆,大师一开始只当他是普通医生,结果仔细一看脸,与记忆中的某张脸对比过后,大师抖了抖。
“父亲。”
是成实医生的养父,浅井拓,记得没错的话他是神经外科的医生?
浅井拓看着大师,询问:“说一下自己的感受。”
大师紧张地舔了舔唇,“后背有点疼,额……”
浅井拓皱眉等着养子后续的话。
大师停顿了好一会儿,做足了心里准备才说:“额,等会说吧,我先上个厕所。”
说着就要下床,然而浅井优真伸手一拦,拿起尿壶就要帮大师脱裤子。
“等,等……等等等等等下。”大师尴尬道:“咳,咳,疼是疼了点,走一趟洗手间还是没问题的。”
浅井拓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大师。
大师眼神闪了闪,然后依照成实本人的方式,微微低下头,装作沉郁的模样,“我自己来。”
成实本人很常用这种疏离抑郁的态度面对他养父母一家,每当他展现出这一面的时候,这父子俩的反应也会同样疏离。
果然,这俩男人同时脸色一沉。
浅井拓发话,“让他去。”
浅井优真也就让开了。
大师忍着疼,“嘶哈斯哈”的自己下了病床,正要出病房门口,浅井优真说:“房间里就有厕所,你左手边。”
大师转头过去,果然见还有个门,刚才也不知咋地了,可能是瞎了没留意到,“哦,谢谢大哥。”
大师吸了一口气,小脸严肃着,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洗手间,她已经准备好用最严肃的态度来面对即将出现的东西,必须对它表示足够的尊重。
她关上厕所门。
然后低下头。
哎?这病号服怎么像件浴袍……
大师见识短浅,表示没见过这样款式的,但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现在不是重点。
大师晃了晃还不是特别清醒的脑袋,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去。
郑重的把病号袍撩了起来。
额,昨晚没人给换内裤?……
太好了!额咳咳……
大师尴尬地歪了歪头,试图在成实医生遗留下来不多的记忆碎片中,寻找到男生上厕所的正确姿势……
无果。
哎,成实先生留下的记忆本就不多,还都得是特别重要且深刻的记忆画面才能留下来,怎么可能出现上厕所这种日常生理需求呢……是她多想了。
大师叹了口气,开始自我探索。
........
十分钟后,大师洗好手,整理好衣服,走出洗手间。
出来就看见两个大男人又在死盯着自己。
大师不慌不忙,慢慢爬上床躺好,期间一点点的控制好表情,然后有些无辜的问:“我可以,问一些问题吗?”
浅井优真点头。
浅井拓也点头。
大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摔下楼的?我记得岛上应该没有人知道你们的联系方式啊。”
这句话,是大师精心设计的开场白,准备以此为铺垫引出后面准备好的剧本。
第一步,他要不经意的透露出自己遗忘了部分记忆的事实。
浅井优真听了,果然说:“是你给我打的那通电话,结束后我便立刻租船去了月影岛,正好碰上你受伤需要去医院,便把你带回东京了。”
大师歪了歪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什么电话?”
浅井优真皱了皱眉,“你最后打的那通电话。”
大师跟着皱眉,摆出困惑的样子,“我还以为,我很久都没有联系你了。”
此话一出,浅井优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毕竟,就这两天而言,他们兄弟俩联系得还算频繁,即使不算电话留言和信件,成实也主动给他打过两通电话。
现在却说很久没联系。
浅井优真脸色严肃极了,坐到床边来,“你记得我是谁?”
“额,优真尼桑?”话一出口,大师脖颈后一凉,抖了抖,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真特么……成实兄你声音这么甜你知道吗?老娘半辈子说话没这么嗲过。
浅井优真也跟着抖了抖脸皮,又指向他爹。
大师皱了皱眉,展现出一丝不满,“他是父亲,我都记得的。”
大师转而看向浅井拓,有些慌张也有些紧张,“为什么这么问?发生了什么?”
浅井拓似乎反应了过来,问优真,“你觉得他失忆了?”
浅井优真朝父亲摇摇头,表示否认。
你摇头是几个意思?
是我这几十年不演演技下降了?演个失忆都不像了?
优真继续向大师确认事实,“你被人追杀跳楼,记得吗?”
大师开始自我怀疑,然而戏不能断,于是继续按照剧本演下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讶然反问:“啊,对喔。平田秘书为什么突然袭击我?”
“你记得平田和阴袭击你,但不记得原因?那你还记得前面发生的事情吗?”
大师回想了一下,舔了舔嘴唇表示紧张的情绪,“我好像真的……我可能真的不记得了。”
浅井优真和浅井拓面面相觑。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跟平田秘书几乎没有来往,他为什么会袭击我?”
浅井优真目光沉沉,“警方那边的消息,平田和阴控告你持刀威胁他的人生安全,他是被迫持枪反击。”
“持刀威胁?”大师抓了抓后脑阔,皱起了眉,装作脑子不太好的样子,“好像是……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拿着菜刀去了他家。”
“后面呢?”
“额,我在逼问他一些事情。”大师表现出一些慌乱,求助式的看向优真,希望他能解答疑惑,“我好像忘了我在逼问他什么事情,我为什么要逼问他?”
“是他那个贩毒团伙的事情。”
这个点是大师不能承认记得的,于是皱眉,“他贩毒,什么意思?他那种胆小懦弱的人也能干这事儿?而且我问这些事情干什么?”
成实一直以来的抑郁心情,都源自失去了家人的悲痛,家人在火中惨死的惨痛,不能保护家人的歉疚,同时沉浸在怀疑家人惨死的背后有真凶的仇恨之中。
这一切的一切,其根本原因就是麻生圭二参与运毒。
所以在大师的剧本设定里,他需要忘掉关于麻生圭二贩毒的所有事情,那自然就包括月影岛最近发生的事情。
之所以只需要忘掉这一部分,是因为单纯的失忆并不能完美解释他的性格转变——普通人或许能,偏偏浅井家有个浅井拓,医学界大拿,未必有这么容易忽悠过去。
所以大师的剧本是,以成实在月影岛上活泼开朗的那一面为标准,建立起一个第二人格的形象。
人格分裂和失忆综合征可是一个神奇的领域,没有人能琢磨透的。
浅井拓和浅井优真的眉头果不其然都深深皱起。
浅井优真说:“你在调查你生父的死因,他所在的贩毒组织你自然也要调查。”
大师也跟着皱眉,就差把抗拒写上脸,“我生父?他不是钢琴演奏家吗?怎么会跟贩毒扯上关系?你在胡说什么东西。”
优真还要再说,浅井拓开口阻止:“优真。”
有些话讲出来实在不好听,继续往下说只会刺痛人心。
优真冷静了一下,乖乖住了口。
看这父子两的神色,这场戏演到这儿就足够了。后续的发展后面再说好了。
于是大师沉着脸,把很生气几个字写上脸,躺回被窝里背对优真不再说话。
那父子俩也都退出病房,显然是出去商量大事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