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弗言这边前脚刚和陈老板组成统一战线,后脚马上根据第一共和国反馈的信息调整接下来的战略。
就凭这份组织能力,可以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已经走在通往成功的大道上
而另一边,没有外挂加持的胡庆来和张巧巧就没这么幸运了。
原本立场就存在分歧的两人恰好又对“杨哥”提出的合作建议持不同观点,偏偏出于各种原因,又没法儿使用物理手段说服对方。
如果下船之前中途拆伙儿,那之前立起的治安官人设又将面临崩溃,进而导致上船抓捕赏金犯的正当性遭到质疑。
于是,重重困境制约下的两人很快陷入了冷战状态。
而其中,又以小白脸胡庆来的处境最为尴尬。
比起张巧巧,他的想法更多,追求的东西更多…顾虑自然也就更多。
又要照顾赏金犯、又要照顾还没到手的生意,什么都想要的他自然是很难在谈判中争取到主动。
“我真是不明白…当初是你说想把这个抢劫犯逮捕到桉,死缠烂打非要我带你找人。现在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你又犯什么别扭?”
“抓人的事我很感激你。但既然已经完成目标,就不该节外生枝,再去帮那些商人贿赂干河沿前镇的管理层。”
“谁提过要收受贿赂的事?人家不过就是请我这个本地人帮忙牵个线、拉个关系,这都是正常的人际交往好不好?”
“做生意应该找市场准入部门申请许可,不需要找镇长。”
“那不是有个熟人可以保证交易流程通畅吗?这世界上哪有面面俱到的法条,能认识几个管事的,总归不是坏事。”
胡庆来掰着指头跟张巧巧讲“道理”。
“你想啊,人家做生意的,不论卖货卖货,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现在世道这么乱,万一撞上点儿意外,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市场经营行为原本就存在风险,肆意攀扯关系只会导致现有交易秩序的崩溃——倘若人人都是关系户,最终只会导致准入门槛被动提高,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大小姐…你是哪个朝代出土的化石?你知道干河沿前镇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从没去过那里。”
“那你就敢提前下这种结论?”
“伸张正义无分时间地点。”
“...”
面对张巧巧义正词严的抗辩,胡庆来几乎快气笑了…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把眼前这事儿忽悠过去,但越是聊得深入,张巧巧的直率就越是让他这种常年活跃在灰色领域的赏金猎人感到不可理喻。
“这么和你说吧…
那里的治安官和沙匪唯一的区别,就是每个月必须上缴一笔款项给镇长官邸;
那里的管理者就是穿西装打领带,挂着块光鲜招牌的流氓,他们关心自己能拿多少分成,多过你的生意究竟是否对公众有害。”
“在这样的地方,你能跟他们谈什么规则?谈什么正义?
简直就是扯澹…”
“…”
攻防转换,小白脸噼头盖脸的自白让张巧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然而就当胡庆来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触及对方幼稚的灵魂,继而准备调整战术,改打为捋,暗中扭曲无知少女世界观的时候,张巧巧的回话却再次击穿了小白脸预设的心理防线…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建立一个更健康、更稳定的新规则?”
“...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啊?”
“不是,大小姐你怎么就是听不懂我的话…
这玩意儿怎么建?谁去建?秦镇长能同意你砸了他的饭碗另起炉灶?”
“可他不是迫害压迫民众的坏人吗?既然他从事不是正义的事业,自然应该反抗他的统治,建立起崭新的秩序。”
“…你难道跟自救会那帮人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泼你冷水,就算真是自救会的大手子到场,也得被那帮人嚼碎咽了!”
胡庆来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无奈的抿住了嘴唇。
“算我求你,过两天下船去交赏金的时候你可千万别提这茬,上一个敢说这种话的人,坟头草都没过腰了。”
“你是说,大家是因为怕被打击报复才不敢反抗秦镇长的统治?”
“这不废话吗…”
“可是大家都不反抗,最后还不是要受到他们的剥削、压迫?生活物资不足,最后不是一样会死?”
“那你是想今天被打死,还是十年后被饿死?”
“那到底是我们这一代站起来反抗,为正义的事业而死,还是让子孙后代一直受这些坏人的压迫?”
“...”
胡庆来一度以为少女是在装傻。
但当他发现张巧巧的头发逐渐变为象征疑问的橘黄色时,能言善道的小白脸反倒自己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单纯有时候看起来很蠢,但世上的事只要肯打破砂锅问到底,往往到最后就是那么简单…
面对磨难,人们可以瞬间为自己找出一千万个理由,不去做正确却困难的选择…反之亦然。
就像千百年来我们都习惯曲解“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具圣人古训…
但当这么一个单纯的女孩儿一层一层剖开精心编织的假象,直达问题的核心,胡庆来才意识到真正左右自己选择的只是单纯的趋利本性而已。
当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若没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人类种群早就在200多年前的那场大灭绝中消失。
但这其中的矛盾之处在于:在人类的价值体系中,正确并非一定正义。
…想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是很难的。
并不是每个人骨子里都深埋着散播混乱的邪恶种子。
尤其是对胡庆来这样的聪明人而言,他固然可以用狡猾的诡辩技巧骗过所有人,但当午夜梦回,当他一人独处,依然无法逃避人性的拷问。
——而张巧巧的反问恰好击中了这道无解的难题。
她让小白脸下意识的自我怀疑:这种种狡猾、市侩的处事方法究竟是出于“精明”还是“卑鄙”。
…好在,作为靠谱的成年男性,即使是全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该硬的时候也能硬起来。
在大约0.5秒的迟疑之后,胡庆来很快意识到在这方面纠结根本毫无意义
——因为不论他本人和张巧巧做出什么选择,此刻都无法立刻改变现实的困境。
理想和未来从来都是废土幸存者无法轻易谈论的奢侈品…
既然如此,还不如专注于眼前的生意。
“啊对对对,你清高…你了不起。”
小白脸翘起大拇指,一半嘲讽、一半摆烂的给出了回应。
然而面对这样敷衍的回答,少女并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耍什么小脾气。
她只是认真的摇了摇头,用单纯却坚定的语气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
“我哪有什么了不起。奶奶说我做事不懂变通,做不成大事——她说像你这样聪明的,才能帮助更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