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汤皖当着迅哥儿的面,大谈自己梦到100年后的场景,汤皖叙述的很仔细,迅哥儿听的也很认真。
如果不是因为对面坐着的是历史里的迅哥儿,如果不是因为这一轮圆月当空,如果不是因为四周都弥漫着这个时代独有的气息,汤皖就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百年后,那个“禾下乘凉”的时代。
便是在此刻,院里突然起了寒风,吹得院墙发出“呜呜”的声响,但是在汤皖的耳朵里,倒是成了风吹稻穗的“哗哗”声。
这一下子就让汤皖想起了小时候去稻田里的场景,因为老家在鸠兹,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城市,有半城山半城水之称。
90年代,乡下的左右邻居们,家家户户都以种植水稻为生,整片的稻田一块挨着一块,自己每次傍晚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自家稻田里找父母要家门钥匙。
穿过一片高大的白杨树树林,飞快的跑完一条泥巴土路,然后再从两根大树干搭成的小桥上掠过,最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翠绿稻田。
这个时候的稻子还没有成熟,泛着青色,但是翠绿的稻秆已经生的有半人高了,风一吹,就在形成了一条条波浪,向着远方扩散开去。
自己家的稻田在最后面,所以要从邻居家的稻田中间,只有一人宽的低矮小路上走。
这时候,就到了自己每天都要玩的游戏:绝不踩空,就是在这条小路上走时,绝不能踩到两边的稻田里。
依着长时间的经验,得先把书包斜跨在背后,然后看准路的方向,埋着头就往前冲,一定要一鼓作气的从头冲到尾,一旦停下来就容易踩到稻田里。
等找到了自己家的稻田,冲着父母大喊一声,就能接到父亲远远扔过来的钥匙,然后又风一样的跑回家,从厨房的大铁锅里扣出一块锅巴来,坐在门槛上,边啃锅巴,边看着作业发愁!
汤皖的脸庞带着丝丝笑容,沉浸在自己的童年时光里,唯一的“缺憾”,便是那每天令人发愁的家庭作业和经常挨老师的打板子。
而迅哥儿却是在酒精的催眠下,沉浸在汤皖所描述的“禾下乘凉”的美梦里,久久不愿离去,直到被寒风吹过了脸庞,吹落了几滴眼泪,这才轻轻抹了一下眼睛。
从旁边的泥炉上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轻轻啜了一口,一时诗兴大发,便吟道:
“冽风北寒有皖兄,月满星稀向天冲。”
“庭间浊酒三两许,硕果累累禾下梦。”
“四海八荒无难事,康平盛世九州同。”
“身消故国俱黄土,大梦百年一场空。”
汤皖也被迅哥儿的吟诗声吸引了过来,待迅哥儿吟诗完毕,细细体会这诗句的意思,大概是在北方凛冽的寒风里,有汤皖作伴,今夜月亮明亮,星星稀少,但是豪情冲天。
在院子里喝了几杯浊酒之后,竟然做起了在百年后,在丰满的稻穗下乘凉的美梦来。
可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希望四海八荒都没有难事,九州大地都能平平安安。
而我到了那个时候,应该就成了老家地里的一抹黄土吧,可惜,这一切只是一个跨越了百年的美梦罢了!
汤皖突然觉得心里没来由的难受,而又无从道出,沉默些许,只是问道:
“这首诗,可有名字?”
“便叫它《祝福》吧。”迅哥儿又浅饮了一口茶,说道。
“祝福!”汤皖嘴里喃喃的说道,这是迅哥儿对未来的祝福啊,是的,事实上百年后都已经实现了,汤皖很想说,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吞下去了。
只得把刚刚自己想说的话,推脱到做的梦上来,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在梦里看到的金黄的稻穗,真真切切,一口咬下去,齿有余香,你的祝福一定会变成现实的!”
“哈哈...但愿如此!”迅哥儿却是开怀的笑道。
没过多久,钱玄揉着脑子,从房里出来了,看着院子里的俩人,正在喝茶聊天,便赶紧提步上前,倒上一杯茶,解解渴,酒喝多了,嘴发干。
完后,钱玄在院子里又活动了一下身体,说道:
“我在房里睡觉,就隐隐听到你们俩在聊,这都过了好些时候了,你俩还在聊,聊什么这么起劲?”
汤皖便把自己和迅哥儿的聊天内容大致说了一下,倒是惹来钱玄的一个肯定回答:
“豫才这人就是这般,对什么事情都不乐观,我就不一样,皖之在梦里看到的禾下乘凉场景,我深信不疑!”
“哦?你为何这么肯定?”汤皖问道。
“30年挺直腰杆子,100年禾下乘凉不稀奇!”钱玄确信的说道。
“呵呵,倒是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啊?”
“你会骗我么?”
“不会!”
“那不就是了!”
.........
最后三人的交谈便以此为终结,由大牛护送钱玄和迅哥儿回家,待人都散去了,院里就剩汤皖一个人,孤零零的喝着茶。
厨房昏暗的灯光,照不亮这满是漆黑的院子,红泥小火炉正在努力的保持着茶水温热,这夜晚越是往深了去,便越是能感到寒冷与孤寂。
热闹过后的冷清,历来都是这般,突然一句莫须有的词句浮现在汤皖的脑海里,嘴角喃喃说道:
“红泥小火映残灯,一种蛋疼,两种不安。”
看看迅哥儿的,在比照自己的,汤皖如是的想到,看来吟诗还是不适合自己,于是趁着院子里没人,便轻声唱起了以前听过的歌: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
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
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穷极一生
做不完一场梦。”
可是唱着唱着,眼眶便不自觉的变得温润了,这大概是寒冷的夜风吹得吧,汤皖暗骂自己一句矫情后,便紧闭着嘴巴,不再唱歌,但是心里又悄悄的唱了起来。
汤皖本以为这个夜晚,自己至少会睡得不安稳,脑子里肯定会乱七八糟的想一些事情,没成想,洗完澡,往床上一趟,没过一会儿就安稳的睡了过去。
等到再一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大早上了,窗外传来的阴暗白光,房间里也冷了很多,麻利的穿好昨日的衣服,竟是觉得很是寒冷。
打着呵欠,眯着眼,伸着懒腰,一推开门,外面竟然已经换成了一个新世界,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色,天上还飘着片片雪花,正往下落去。
大牛已经做好了早餐,此时正在院里扫雪,见先生起来了,便放下手里的扫帚,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道:
“先生,今日下大雪,要多穿些衣服,别冻坏了!”
汤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也往厨房走去,洗漱完毕后,眼看着是没法在院里石桌上吃了,干脆端着饭碗,倚着厨房的门框,一边看雪一边吃。
手里的碗是又大又圆,天上的雪下的是又大又快,大牛刚扫过的地方,就又被稀稀疏疏的白色遮住,四周的院墙也突兀的变高了几寸。
若是此刻,再招来三两好友,煮上一壶清酒,就着门外的大雪,谈谈理想,聊聊人生,应当是一个不错的想法,汤皖猜测此刻也定然有人正在这般做。
但是汤皖却没有丝毫的这般闲情逸致,心思已然飘到了城外,那一条马路,那一片茅草屋,和那些个孩子身上。
因此,汤皖迅速的扒拉几口,吃完了早餐,赶紧去屋里拿起一件厚衣服披在身上,撑着伞,带着大牛就直奔城外,连六爷那里都没有去。
今天的大街上格外的热闹,虽然天上还飘着大雪,四周的房顶上早就被一层厚厚的雪覆盖,但是街面上却只是潮湿,不见一丝大雪的痕迹。
天上往下落的雪还来不及到地上,便在半路被人来人往的民众拦截住了,纷纷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和身上。
街面的店铺里,站着许多人正在等着买东西,街上人头攒动,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像是过年过节一样。
这一条不算宽的街道像是要被挤满了一般,汤皖犹豫了一番,还是选择从这里经过,其他地方估计也是这么多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如此热闹,直到花了比平时多了一倍的时间,来到了朝阳门,听到了早餐店的伙计大声喊着:
“腊八粥嘞!热乎的!”
“腊八,祭灶,新年快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
........
汤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今天是腊八节啊,怪不得街上人多,听着路边伙计的叫唤,汤皖便带着大牛走进棚里,找个了位子坐下,朝着伙计喊道:
“来两碗腊八粥!”
“好嘞,皖之先生稍等一会!”伙计热乎的答道。
每年农历十二月八日,便是腊八节,尤其在北方盛行,而在腊八节一定要做的事情便是喝腊八粥,老百姓们认为吃了腊八粥便会得到佛陀的保佑,这是一种美好的祈愿。
汤皖是南方人,一般是不过腊八节的,但是想着入乡随俗,吃碗腊八粥也耽误不了一会,顺便尝尝腊八粥是什么滋味。
不消片刻,伙计就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汤皖用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第一感觉就是很甜,里面有麦子和谷物,还有一些其他的汤皖不知道的东西,混合在一起熬制成浓粥。
汤皖一边吃着腊八粥,又联想到华夏传统节日——春节就要来了,可惜,这个春节不太平呀,还有20几天,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过不了春节了!
几大口吃完碗里的腊八粥,丢掉这些繁杂的思绪,准备付钱,哪知伙计硬是不要,只是说道:
“不过两碗腊八粥,请先生吃了!”
汤皖哪里能凭白吃人家的,迅速从身上掏出几分钱来,放到桌上,就赶紧带着大牛,穿梭于大雪中,往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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