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的爆炸声从近至远响了足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雨势变小了，风也没那么大了，就在大家以为再过不久就要停雨，都跟着赵云璟前去通渠查看情况时，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跑来。

是南江城的一个本地官员，好像是姓吴。

眼看着他扑通扑通的连摔几跤，赵云璟心头浮起不太好的预感，赶紧跑过去将人架起来：“吴大人？吴大人！”

“救、救命！”吴大人上气不接下气，“梁大人出事了！他出事了呜呜呜……”

赵云璟心头砰砰直跳，也顾不上吴大人了，拔腿就往出事现实跑去。

这一个时辰，梁大人他们一边炸一边前进，这通渠足足炸了五六里长，赵云璟一路狂奔，在最后一段见到了梁大人。

梁大人躺在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浑身是血，两个年轻大夫正在替他处理身上的伤，但因为伤口太多，那血直到现在还没止住，两个大夫也沾了一身的血，血水与泥水混在一起，瞧起来触目惊心。

对方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赵云璟喊了几遍才有反应。

“是，是赵大人啊……”梁大人说了这一句，就轻轻地喘气，他能感觉到自已力气的流失，“赵大人，本官，本官不辱使命，通渠，通了！”

通渠从冬兰河炸开分出去，到了五里之外，便重新归回冬兰河中，虽然这些洪水最终还是流回冬兰河，但有了这通渠，这洪水就多了个缓冲的地方，水流得没那么急了，刚才一路过来，赵云璟就注意到，那条通渠比原计划要宽上一步，在最后并回去冬兰河的地方，那里炸开了一个很大的坑，能蓄不少水，相当于是多了个水库，在这大坑蓄满水之前，梁大人交待人先把水拦住。

上游分流，下游这里又拦住，冬兰河的河水得到了有效的缓解，特别是这个类似于大坑的水库，等到洪水退了之后再修好一些，堤坝再筑高一倍，到时也是好处多多，洪水来时可以先拦住，能让下游百姓赢得转移的时间，平时也可以蓄水，到旱时也不至于没有水浇灌农田，一举两得。

这个水库赵云璟原本就有计划，但是因为时间紧迫，就没有标上去，没想到梁大人竟然提前完成了。

赵云璟握住他的手，喉头有些哽，他沉声说：“梁大人，你超额完成任务，在本次抗洪抢险工作中也勇于付出冲在前头，等本官给皇上汇报的时候，一定要告诉皇上梁大人的优秀！”

梁大人咳了一声，嘴角便冒出来一泡血沫，他咽了下去，一张嘴，又冒出来更多的血，他费力地咳了几下，身上那种脱力感与无力感更加清晰了。

梁大人冲赵云璟笑了笑，反握过去，终于蓄满了力量，再次开口：“本官，本官有一对儿女，儿子不成器，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倒是，倒是女儿跟她母亲一样知书识礼懂大体，若是本官，死了，求赵大人好好，好好照顾小女！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这话说完，便又是一阵大咳，他咳的时候动作很大，两位大夫根本无法替他缝合伤口，身上的血流得更多，嘴角也不住地流血出来，脸色更苍白了。

一个大夫用力抹了下脸，去给他梁大人把脉，手才刚搭上去，他脸色就一沉，另一个见状立即过去搭，脸色也沉了下来。

梁大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赵云璟交待两人放心治大胆用药，倒是梁大人自已知道自已的事，又笑了笑，接着交待：“赵大人，我那小女不仅知书识礼懂大体，容貌，容貌也是不差的，也许，也许她不适合跟着你东奔西走，但江南女子，会给你带来赵，赵夫人所不具备的温柔，在下，在下斗胆——”

“梁大人，在下已成婚，且心里只有内子一人，很早之前，在下便已发过誓，这辈子只爱她一人，若有违背，便全家遭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便是，便是不能迎娶进门，留在身边红袖添香，也不算违背誓言。”

赵云璟稳声道：“梁小姐是您与夫人精心教养出来的姑娘，她值得得到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护，若是在下应下来，不仅无法照顾梁小姐，还会让她背上骂名，这些，我想哪个父母都是不舍得自家孩子去承受的。”

“那么犬子——”

“梁大人，在下不过是个过客，最多冬天便得离开，梁小姐与梁公子的未来，还是得梁大人您亲自操心了。”

梁大人又咳了一下，嘴角的血冒得更多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因为无法正常思考，只感觉到浑身发冷，他只能紧紧握着赵云璟的手，一寸寸用劲，又一点点松开。

一盏茶后，握着赵云璟的那只手颓然一滑，赵云璟一把捞住，反手一握，却是发现梁大人的手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一直没放弃救治的大夫哭出声来：“大人，梁大人他，他没了……”

对于一个大夫来说，什么事最无力？

是用尽所有的方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已手上一点点流走，最后消失。

而对于赵云璟而言，这种冲击也是正面的，激烈的，那种满心希望对方能活下去，最后只能看着他变成一具遗体的心情，谁也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出来。

帐篷里响起了低低的哭声，是之前跑去向赵云璟报信的吴大人，他跟在梁大人身边足足十年，两人的身份虽说是上下级关系，感情却是亦师亦友，就跟自已的亲人差不多了。

吴大人哭得肝肠寸断，赵云璟心里更不好受，他大步走出帐篷，问那些本地官员：“到底怎么回事？梁大人怎么出的事？”

“最后，最后一个迟迟不响，梁大人便去查看，谁知道刚走到大半，那炸药就爆了。”

若非隔着还有一点距离，梁大人只怕是当场就被炸为碎肉了。

赵云璟眼睛发热，他沉声说：“梁大人是为民牺牲，本官一定会如实上报朝廷，梁大人的儿女和遗孀，朝廷一定不会不管的。雨还在下，灾情还在扩大，战斗的号角才刚刚吹响，各位请随我来。要是治不好这水患，本官这条命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