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补考之事,曾渔又把他偶遇严世蕃被聘作严府伴读的经过告诉了郑轼,郑轼瞠目结舌,半晌方笑道:“九鲤贤弟,你此行奇遇颇多啊,竟然攀上了严世蕃,你这是要飞黄腾达啊,贤弟,苟富贵,勿相忘,求提携,哈龗哈哈。”
曾渔连连摇头:“三痴兄不要取笑,严嵩在士林中声誉不佳,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严嵩只知奉迎皇帝,严世蕃更是骄奢淫逸,如此无德无行,更有政敌虎视,岂有不败的道理,我是脱身不得,这次回来经过分宜时没见到严世蕃,只见了严世蕃的堂弟严世芳,委婉陈词,表示家在广信府,到分宜伴读实为不便,严世芳倒象是忠厚人,但是作不了主,若严世蕃强要我去,那我也没法子,反正我自己是不会去的,只盼严氏不要差人来召我去。”
郑轼点头道:“贤弟明智,多少人削尖脑壳也想往严氏父子门里钻,却不知福兮祸所倚的道理,不过你既心存警惕、不涉是非、不攀附权贵,就是作伴读也无妨,严世蕃可得罪不起,毕竟这是在分宜,不是在京城,也不会有多少官场利害冲突,还有,严府字画古董收藏宏富,据传《清明上河图》也在严世蕃手上,若能看一眼真迹,做伴读也值啊。”
曾渔笑道:“那我推荐三痴兄去给严大公子伴读?”
郑轼道:“你推荐没用,严世蕃只看中你。”说这话时,笑得颇诡秘,随即笑容一收,严肃起来,说道:“你自己谨慎些就不妨事,哪里都去得。”
曾渔道:“这事三痴兄切莫对外人说,不然贵溪人知龗道我给严分宜的孙子伴读,那是招惹仇恨,说不定就拿砖头来砸你的窗户了。”
郑轼哈龗哈大龗笑。
酒足饭饱后,品茶手谈,鹰潭坊人少偏僻,找不到会围棋的,郑轼棋瘾犯了还得去贵溪县城或者龙虎山那边找道士对弈,现在有曾渔在,郑轼自是不肯放过,哪顾曾渔疲惫,非得杀一局再说,但曾渔棋高一着,郑轼处处受制,中盘大败,不服气还要下,曾渔道:“三痴兄,明天再下吧,弟还没向家慈好好说些话呢。”
郑轼这才作罢,问:“贤弟何时回永丰县学报到?”
曾渔道:“下月初再动身吧,回去得太急,若黄提学的公文还没送到永丰,那我戴方巾穿襕衫岂不成了招摇撞骗之徒了,蒋元瑞和谢子丹又要控告我殴打他们,那时二罪并罚,岂不惨乎。”
郑轼笑道:“说得也是,不可不虑,那你干脆在这里过了七月半再回永丰,龙虎山上清宫的中元地官节乃是盛会,我陪你去玩耍。”
曾渔道:“七月半肯定等不及,七月初就要动身,我母亲和妞妞还要在三痴兄府上再叨扰一些日子,等我回家乡安顿好了,再来接她们。”
郑轼道:“你我兄弟,说什么叨扰,九鲤你还不知龗道吧,我母亲与令堂已认作姐妹,我现在称呼令堂都叫周姨母了,方才你去拜见我母亲,我忘了对你说这事——只有一个难题,谦谦不肯称呼妞妞为姨啊,哈龗哈。”
曾渔甚喜,母亲周氏祖处应该是在嘉兴到杭州那一带,四十五前曾渔的祖父赴南京为魏国公徐俌相阴宅,归途经过嘉兴南边的一个什么小镇,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被一个中年妇人拖着在运河边叫卖,那时已经是冬月,天气寒冷,这小女孩脚上穿的小鞋子破烂不堪,露出肮脏的脚趾,身上衣裳也单薄,冻得小脸发青,还挂着鼻涕——
那妇人说是家里穷、女娃多、养不起,就拉出来卖,不然在家也是饿死,只要一两银子,曾渔祖父见这小女孩模样秀气,可怜见的,便出了一两银子买下,牵上船一道南下,小女孩起先什么话都不说,曾渔祖父差点以为是哑巴,正有点后悔,小女孩吃了一些食物后见曾渔祖父和善,慢慢就说话了,说那妇人不是她娘,说自己名叫周周,说那妇人打她……
小女孩年幼口齿不清,说的又是苏杭方言,曾渔祖父听不大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这小女孩是被拐卖的,只是船已开出数十里,不可能回去找那拐卖女孩的妇人,这天寒地冻的也不能把小女孩丢下,只有带了回永丰石田,后来就做了曾渔父亲的妾——
曾渔心道:“母亲身世可怜,没有亲戚可以走动,认三痴兄的母亲为姐正可安慰其心。”便与郑轼进内院再以侄甥之礼拜见郑母吕氏。
夜里,曾渔在房里与母亲周氏说此行的经过,麻烦事都轻描淡写,只说谢老诗人帮助他、黄提学赏识他,又捧出一百二十两银子请母亲周氏收好,周氏惊道:“鱼儿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
曾渔便说了宜春台斗文的事,曾母周氏蹙眉道:“鱼儿你这岂不是赌博!”
曾渔汗颜,只好曲为解释道:“娘,这文斗嘛与赌博是不一样的,读书人的事,能算赌么,提学宗师也知龗道这事,一笑置之,其实儿子若非这次文斗博取了一些名声,只怕很难进学,因为有人不服啊。”说着取出宗师赐的方巾襕衫穿戴起来给母亲看。
一旁的妞妞欢喜道:“哥哥现在也是秀才相公了是吗,和谦谦的爹爹一样了?”
曾渔点头道:“是啊,哥哥也是秀才了,咱们家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曾母周氏心下欢喜,便问何时还乡?
曾渔道:“母亲在这边住不惯吗?”
曾母周氏微笑道:“再好也是别人的家啊,作为亲戚时常走动是很好,可长期住着总不好,你现在进学成了生员,可以成家立业了,娘真是高兴啊。”
曾渔道:“我方才和三痴兄说了,母亲和妞妞还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七月初我先回去,到县学拜了教官、取得免役免税的凭照后,在永丰县城买一处房子布置好后,再来接母亲和妞妞回去。”
曾母周氏道:“娘和妞妞随你一道回去,免得你来回的跑——好不好妞妞,咱们和你哥一起回去?”
妞妞雀跃道:“好极了,好极了,娘、妞妞还有哥哥,咱们一起回去。”
曾渔点头道:“那也好,我先写封信送去吕翰林处,请吕翰林代我向本县儒学教谕询问,看黄提学许我进学的文书是否送到,要送到后我才能回去,不然怕吃官司。”
妞妞聪明地问:“是因为哥哥上回打了那两个人吗?”
曾渔笑道:“现在没龗事了,那个姓蒋的家伙自己有大麻烦。”
……
翌日,曾渔给吕翰林写了一封信,信里写了此次补考的曲折经过、感谢吕翰林的提携举荐,信的最龗后请吕翰林帮他问问进学之事——
信写好后却没有得力的人送去,小奚僮四喜难当此任,四喜虽说有那么机灵,毕竟还小,不放心让他去,曾渔和郑轼商量,郑轼便让来福和四喜一道去永丰,明日就出发,得到吕翰林的回信后便尽快赶回来,路上莫与人争执,不要贪小便宜——
六月二十七日午后,来福和四喜从龙头山小码头上船,这是郑轼联系到的一条去上饶县的货船,来福和四喜跟船去既安全又快捷,到了上饶再改乘小船去永丰,如果顺利的话,十内之内就能回来。
送走了来福和四喜,曾渔随郑轼回到宅子,却见一个黄冠青袍的道士端个茶杯站在门厅廊阶上啜着,笑眯眯看着郑轼走来——
郑轼讶然笑道:“羽玄法师,你怎么有空过来?哈龗哈,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位好朋友,不不,是我表弟,永丰县生员曾渔曾九鲤,以前和你说起过——九鲤,这位是龙虎山上清宫的羽玄法师,会吟几首打油诗,书法也还拿得出手,棋也会下,就是不精,不是我的对手,你等下与他交手试试。”
道号羽玄的这个道士摇头笑道:“三痴兄,一见面就这般取笑小道,欺人太甚啊。”脚步轻捷地进厅放下茶盏,过来向曾渔稽首道:“文昌帝君赐福,曾秀才文运亨通。”
曾渔还礼道:“法师你好。”
道士羽玄三十来岁,身量中等,不胖不瘦,模样还有几分英俊,笑嘻嘻一派乐天知命的样子,说道:“曾秀才,小道对你是闻名已久,三痴兄几次在小道面前夸你诗书画三绝——”
郑轼道:“围棋亦了得,道士你是下不过他的,不服的话现在就去较量较量。”
郑轼与这道士羽玄显然交情甚好,说话很随意。
羽玄道人摆手道:“今日不能下棋,小道在白露村的某户人家做功德法事,抽空来看看三痴兄,马上就要回去。”
郑轼道:“既来之则安之,急什么,来来来,下棋去。”
羽玄道人道:“不行不行,等下有小道的法事,要带着孝子下地狱救母啊——就说几句话,马上就要走。”
郑轼笑道:“道士你还下地狱哪,有意思有意思——九鲤,不如我们一起去看个热闹吧,这道士舞剑和唱功很了得,且看他怎么提着剑唱着曲下地狱救苦救难的,白露村不远,也就五、六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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