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霸的孝顺是真的。

卧病在床的老人，双腿已经完全腐朽了，他的双手也非常的干枯，根本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支撑住他的身体，他躺在床上，冯天霸将恶臭的痰盂端了出来，这才给父亲身旁的水壶重新倒满了水，清理了床榻上肮脏的食物残渣，他一板一眼的做着，手里没有任何的迟疑，眼里也没有一丝嫌弃。

这么孝顺的人，应该不是坏人。

如若是曾经的范闲一定会这么认为。

但是现在的他明白了立场，明白了队伍的重要性。

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是有罪的，好和坏不取决于这个世界的定义，而取决于自己，在范闲的世界里要他死的人都是坏人，可是在所谓坏人的世界里呢？

范闲不想去想。

冯天霸收拾的差不多了，才邀请范闲等人进来，他坐在那些刚被清理过但是仍有酸腐味道的床榻之上，没有任何鄙夷之色的抓握着自己父亲的手，此时的范闲才发现，冯天霸是真的强壮。

破衣烂衫之中铜色的肌肉露出来，他虽然个子不高，身材也不是那般壮硕，但是臂膀上的力量是能够看出来的，这比一般的九品实力的高手要强出不只是一个档次。

“你……你……是……”老人很疲倦，他的神情落寞，但是看到范闲进入的时候，眼光一亮，这个眼神告诉范闲，老人似乎认识他的样子，可是范闲知道，自己自始至终并没有见过这个老人。

“我叫范闲。”范闲平静的说道，“京都城监察院副院长。”

老人并没有胆寒，他一定听过监察院，但是对于他这种一辈子务农的人来说，监察院距离他太远了，根本不是他能够了解的东西，所以只是眼神之中茫然了一下，这才道，“草民……监国大人……”

“不必。”范闲说着，并没有表现的非常善良，只是站在原地而已，他看着面前的老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还是没有忍住，走到了床榻前面，他伸出手搭在了老人的手腕之上。

脉象很虚弱，极度的虚弱，范闲明白，这是将死之际的人才会出现的脉象，眼前的老人也不过五十出头不到六十岁的样子，身体居然已经残破到了这样的程度，他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

“大人……多谢……”老人感慨得说道，“只是大人比较像我的一位……一位故人，多看了几眼……”

范闲对于他的故人并没有什么兴趣，随机问道，“那首诗，是你让他带到京都城的？”

老人心中一惊，他看着范闲，“是的……大人……知道这首诗？”

“你不怕杀头？”范闲对着老人问道。

“呵呵……”老人叹息道，“这一生，只求报恩，若是没有找到恩公之后，即便是活下去也无意义。”

“我知道这首诗。”范闲承认了。他也就在这一瞬间，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一旦对方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范闲会毫不犹豫杀了面前的人，因为神庙一定在他们的身后。

可是这一次，范闲错了。

因为老人在得到范闲的话之后，说出了三个字，让范闲差异的三个字。

“叶轻眉……”老人看着范闲。

范闲的目光睁大了些，他的表情动了。

也就是范闲的表情动了的那一刹那，老人欣慰的笑了。

“果然……果然……大小姐说的无错……哈哈哈……这辈子……值了！”老人大笑道，这一笑紧接着咳嗽了起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对着范闲的目光也从之前的敬畏变得带了些许的慈祥。

“天霸。”老人低声的说道。

“在……”冯天霸低声的说道。

“爹和你的约法三章，你可还记得。”老人问道。

“当然记得。”冯天霸说道。

“说来给爹听听。”老人此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的骄傲。

“第一，父亲离世之前，不可使用叶姨教的武功，做什么都不可以，不可以攻击他人，就算被打死，也不能泄露秘密。”平日里的冯天霸说话磕磕巴巴，可是背诵起来，一点卡壳的地方都没有，显然是说过很多次了。

“第二，遇到恩公之后，不能让恩公出事，不能让恩公受伤，要像保护爹一样保护恩公。”

“第三，恩公生我生，恩公死我死，恩公让我做甚我做甚，恩公不让我做甚，我不做甚，恩公让我生我生，恩公让我死，我死。”

老人看着冯天霸，抚摸着他的手，轻声的说道，“那便是，你的恩公。”

范闲懵了。

他起先不相信，因为叶轻眉和自己的关系，现在是天下皆知，而且神庙也知道这件事情，想来他们如果准备从这里入手，让范闲掉以轻心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最终范闲相信二人的时候，是因为老人颤巍巍的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

霸道真气。

范闲接过这本书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震撼的，首先他绝对确定这本书至少是出自叶轻眉的手，他看到过自己娘亲的亲笔信，这个字迹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所以此时当他捧起这本书的时候，他明白，明前的人就是她娘给他安排的人。

老娘厉害啊。

霸道真气有其他的卷宗这件事情，范闲一直是知道的，当他翻开之后，上面的一个“中”字，让他明白了这本技法的含义。

自己修炼的是上册，而现在冯天霸修炼的是中册，而中册之中竟然全部写出了上册的修炼方式，那么按照这样来说，下册当然就是全册。

“磕头。”老人说道。

冯天霸没有一丝的不愿意，当即对着范闲磕头。

老人怅然道，“我没有多少时间……和你……详解这些事情，大人，你便知道一点，我这一生和天霸这一生，都是拜大小姐所赐，若是没有大小姐，我这儿即便是一个练武奇才，也早就死在当年的乱战之中了，这天下我们根本无法目睹，他娘也会受尽凌辱，惨死于当世……”

范闲没有插嘴，可是老人，却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大人……情尽于此，恩……来世再报……”

这句话说完，那老人死死抓着冯天霸的手，才缓缓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