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太医院时,锦瑟跑得已是气喘吁吁,两眼发黑。
不过她也没有因此停下脚步,直接朝着太医院的院门冲去。
太医院此时门口站一个十来岁的小太监守门,见到锦瑟一个小娃不要命的往里头冲,吓得往后一退,反应过来后连忙伸出手将人拦住。
“你是哪里来的,居然敢擅闯太医院?”小太监拦住锦瑟,开口问到。
“我是监栏院的,小公公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小太监一听锦瑟是监栏院的人,态度立马转变,轻蔑的扫了一眼锦瑟道:“那可不行,若是让那些猫猫狗狗进去了,那我太医院成什么地方了?”
锦瑟一听,气的直想打人。
这面前的小太监估计在太医院是个最不入流的,所以才被分到看门的差事,可是见到自己来自比他还不入流的监栏院,这家伙居然就逢高踩低、仗势欺人起来了。
什么玩意儿!
锦瑟对于这样的心理表示憎恶,可是还是好言好语的哀求。
“求求你放我进去吧,我就要点药渣子,我朋友就快死了,人命关天啊!”
可这小太监油盐不进,一只手抓着锦瑟的脖子,另一只手空出来掏了掏耳朵,满脸不屑。
“人命关天和我有什么关系,要知道这贱人有贱命,人啊,得学会认清身份。”
c你大爷的贱人有贱命!
锦瑟心里破口大骂。
她也懒得再费口舌,侧身躲过小太监直接往里面冲去,奈何小太监牢牢拽着锦瑟的脖子,她个头小力气也不大,实在无法从这人手里挣脱,此时是又急又气。
正在争执时,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斥责声。
“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奴才,居然敢在太医院门口打闹!”
小太监一听见斥责,连忙松开手跪下,锦瑟借机狠狠踹了一脚小太监的屁股,这才跟着跪下。
只见一位梳着双髻身穿浅绿衣裳的宫女朝着二人走来。
“你们俩个人在哪里当差的?大庭广众之下打闹斗殴,我看就算被送到慎刑司也不为过!”宫女看上去十五岁的样子,板着张小脸,气势十足。
之前耀武扬威的小太监一听到‘慎刑司’三个字,瞬间就怂了,止不住的打起哆嗦来。
他可记得同乡的那位大哥在被赶去慎刑司后没两天,好端端的人就没了,听说身上全是烂的,就像被野兽撕咬过一样。
慎刑司里是有吃人的怪物的!
“奴才...奴才是在太医院当值,奴才不是...不是有意斗殴。”
小太监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说完这句话,额前的汗水如豆子般落下,锦瑟甚至闻到一丝可疑的尿骚味。
她侧头看了看,果然这小太监的衣袍底端已经湿了一片。
这也太夸张了吧?
锦瑟腹诽。
“没用的东西,居然尿裤子了。”这宫女也瞅见了小太监湿了的裤子,嫌弃的偏开脑袋,随后扳起面孔看向锦瑟,“你呢,看样子应该不是太医院的吧?”
锦瑟倒没多害怕,规规矩矩的低头回复,“奴才的确不是,奴才是监栏院的太监。”
宫女听了,正欲再开口斥责,却有另一个声音从锦瑟头顶上方传来。
“泽兰,瞧这他们年岁还小,别凶他们了。”
淡雅平静的女声响起,这声音似乎可以抚平一切烦恼忧愁。
锦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
女子看不出具体年岁,似乎是三十出头的样子,打扮的很清雅,穿着湖蓝色的烟水百花裙,肩上披着云丝披风,至少也该是个贵人身份。
女子瞧见锦瑟在看自己,并没有恼怒,反倒是对着锦瑟温柔一笑。
“可是遇着什么事了吗?”女子柔声询问。
锦瑟还未回答,之前那个被叫做泽兰的绿衣宫女却抢先回答到,“娘娘,这两人忒没规矩了点,居然敢在太医院门前打起来,我瞧着问清楚来历后,直接把他们赶去慎刑司好了。”
女子却不甚认同,她柳眉轻蹙,微微摇头。
“还是问清楚些才好,不能无端冤枉了他们。”
说完,女子静静的看向锦瑟与另一名跪地的小太监,示意他们开口解释。
尿裤子的小太监显然已经是吓破了胆,哆嗦着不敢说话,锦瑟见状,先一步朝着女子行了一个大礼。
“奴才是监栏院的太监。今天在太医院门前闹事冲撞了娘娘,是犯了大错,奴才甘愿认罚。只不过确实事出有因,还望娘娘谅解一二。”
“冲撞了娘娘还敢狡辩,我看你就是不知错。”
泽兰往前一步走,准备再出口训斥锦瑟时,被她身后另一位穿着淡粉色宫装的宫女拉住了衣袖。
“哦?”这位娘娘听闻锦瑟的话后,柳叶眉微挑,继续温声道:“那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事出有因。”
“回娘娘的话,和奴才同屋的另一个内侍,昨日不幸染了风寒,现在高热不退,眼看着就要烧糊涂了。那位内侍一直都很照顾奴才,亲似兄长,奴才不忍看他病而不冶,所以着急着要来这太医院求药。而这位小公公不让奴才进太医院,故而发生了冲突。”
锦瑟乖觉的跪在地上,口齿清晰的将事情一一道来。
“你可知你一个监栏院的内侍,来太医院求药恐怕是送死的。”女子再问。
“回娘娘,奴才知道。”锦瑟垂目作答。
“即是知道这是送死,又为何要来替他求药?”女子有些不解。
“那名内侍是奴才的朋友,又对奴才有恩,所以哪怕是冒死也要来试试。”
锦瑟说完,抬眼看了一下女子,继而垂目,恭恭敬敬的作答,
“在者说,万事只有试一试才知道结果,如今奴才大幸,遇见了娘娘这样和善的人,还求娘娘可以可怜他如今只有八岁,赏赐给奴才一些冶伤寒的药吧!”
说完,再次叩头。
锦瑟在刚才的这段时间里,头脑格外清晰,已经想阴白了。
若是自己真的闯进了太医院,按照门口守门的这位小太监的言行,估计里面的太医和当差的内侍们也都差不了多少,都是些没同情心的家伙,定然不会帮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
自己到时候就算是把地跪穿了,也不一定能拿到药,八成还会被乱棍打出来。
而面前这位娘娘却不一样。
虽不知道这位娘娘的身份,可是看得出是位脾气和善的人,单从她给自己说话解释的机会来说,就知道她并不如同其他宫人一样,认为自己命如草芥。
既然如此,与其闯进太医院找太医们求药,倒不如向眼前这位娘娘求。
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女子听了锦瑟的话,温柔一笑,略抬手示意锦瑟抬起头来。
“你的朋友如今八岁,那你自己又有几岁?”
“回娘娘,奴才七岁过半。”
女子看着锦瑟点了点头,心中不无赞叹。
小小年纪就可以冒死为朋友求药,这样的情谊在这深宫中已经不常见了,自己又如何能够不成全他呢?
于是,她轻轻朝身边身着粉衣的宫女抬手,“佩兰,你去和王太医说,本宫近来感染了些风寒,需多抓几副药,就按本宫之前自己所配的药方来抓药,也不需他们来诊脉。”
名叫佩兰的宫女屈身行礼后,朝太医院走去。
“谢娘娘大恩大德,奴才就是当牛做马也回报不完。”锦瑟一听,激动的眼眶红了,连忙又磕了好几个头。
“起来吧,别跪着了。”女子瞧着锦瑟激动的模样好笑,复而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贱名锦瑟。”锦瑟低着头回答。
“锦瑟?这名字倒是好听,”女子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温柔的一笑,“那你的朋友又叫什么名字?”
锦瑟躬身作答,“奴才的朋友名叫丝竹。”
“嗯,”女子点点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另一名小太监,微微抬手道:“你也起来吧,今日你拦住锦瑟,也算是尽忠职守,只是以后要心怀善意,人命关天自是大事,‘贱人有贱命’这个说法本宫再也不想听见。”
小太监自知之前的狂悖之话全部被女子听见了,吓得脸色苍白,可了好几个头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女子眼神冷然,淡淡的看了一眼打着哆嗦的小太监,“行了,今日之事全当一个教训,回去换身衣服吧。”
小太监得了赦令,行了一个礼后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敢再多待下去。
此时佩兰正巧提着药回来了,女子神色回复如常,示意锦瑟把药接过去,并且柔声叮嘱,“这药你需要煎半个时辰,每日四次,一定要趁热喝了。”
锦瑟心怀感念,将女子的嘱咐细细记下,跪下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离开。
看着锦瑟离开时轻快的步伐,女子抿唇,露出微笑。
“娘娘刚才问这小内侍的名字做什么?”泽兰在旁边听得百思不得其解,娘娘对一个小太监名字还感兴趣了?
“这几日内庭司就要给各皇子公主送新选来服侍的宫人,娘娘莫不是想将这位锦瑟公公选来服侍四皇子?”佩兰在一旁小声询问。
“是啊,锦瑟年岁虽小,却有情有义还胆识过人,在这宫里也实属难得了。你去查一下这锦瑟和丝竹的背景,只要干净,与那几位没关系,这两日就送到瑾煜那里当差去吧。”
女子拢拢披风,想到什么似的皱起眉头,轻叹口气,“瑾煜这孩子,脾气和善,身边却一直没有像样的人服侍着,之前那个方海也就算了,后来的那个居然在迁宫前偷东西,饶是我也容不得。”
“娘娘别担心了,四殿下福泽深厚,这不正好赶上了个机灵的嘛,想必这锦瑟也是和娘娘有缘,今日恰巧就遇上了。”
佩兰笑着帮女子理了理披风,扶着女子往寝宫走去,想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疑惑,“不过娘娘为何又问另一位丝竹公公的名字呢?可是也要他一起去服侍四殿下?”
“是啊,我想着那丝竹能让锦瑟冒死来求药,想必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女子略微颔首。
“哼,这小内侍今天是撞大运了,遇上娘娘脾气这么好的人。”泽兰撅着嘴不以为意,“要奴婢说,娘娘没有责罚他闹事就已经是大恩了,可他也不看看自己身份,敢和娘娘要东西。旁的人恐怕早就把他拖出去送慎刑司了。”
女子淡淡看了一眼身边有些不忿的泽兰,轻轻摇了摇头。
最近泽兰是越发的口无遮拦了,也不知道会闯下什么大祸,看来需要对她多加管束了。
就算自己在这宫墙内再与世无争,为求平安,有些事也是不得不去考虑的和做的。
女子抬眼瞧了瞧远处的天空,暗自叹一口气。
天下已定,宫里像今日这样阴媚的天气恐怕是不多了。
似乎,又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