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有些错愕的看向如意,随后笑起来,觉得有意思:“你这么个小丫头,哪里来的这样的感悟?”
如意见太后笑了,也放松下来:“臣妾跟在太后身边,耳濡目染,常常翻阅佛经,所以有此感想。”
太后颔首,这丫头素日里倒是真的很刻苦用功,永寿宫里的那些书总愿意抱着看,如今大有收获,也是不用觉得太意外的。
被个小丫头安抚了一下,太后竟然还觉得心里真舒坦不少,她很轻的又念了一遍,无论是人还是花,只要真正活过一回,至少是圆满的。
太后拍拍如意的手背,让她到旁边坐下来,继续拨弄面前的珠花,轻声道:“晚些时候,跟哀家一块儿去一趟镇云殿。”
如意应声,没有多问要去干什么,太后让陪着便陪着,若是太后想说,自然会告诉她的。
随后太后便沉默下来,又重新一个一个的摆放珠花,最后心里似乎是终于有了答案,让莫颜姑姑拿纸笔来,要如意帮她抄写记下来。
好不容易在太后跟前表现一次,如意有点紧张,生怕自己写错了字丢了凉佩姑姑的脸,不过还好,她一笔一划慢慢写,比之前进步了太多,不说笔锋如何,至少端正秀气,太后抬眸看了一眼,还点了点头。
给太后的珠花自然是最贵重大气的,为了显示对小佟妃的看重,按着慧贵妃差不多的规格给了,这三人定下来,后面的便只管照着平日里的规格定就好。
不过珠花毕竟有限,太后留了些,莫颜姑姑跟着算下来,到贵人以后便没有了。
太后捻动手里的珠子:“随意找些小玩意儿添上吧。”
莫颜姑姑称是,接过如意写的清单来,让人把笔墨收下去,连带着满桌子的珠花也收拾干净了。
事情定下,太后才拢了拢衣袖坐端正:“你如今月份已经稳了,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晨昏定省什么的总归不能一直缺着,新进宫的几位嫔妃你都还没见过,也该见见才好。”
如意应声,跟在太后身边,她如今心里有底。
人在永寿宫里,就算外面的人有千百个心眼,她也能安心用膳,安稳睡觉,不必担心会遭人暗害。
从太后那里出来,如意朝着自己的小厢房那边过去,远远看见赵嬷嬷居然还在原地等着自己,赶紧往前快走两步,吓得赵嬷嬷小跑过来扶她:“小主走路可千万别急才是。”
“嬷嬷怎么没回去?”如意看她。
赵嬷嬷:“奴婢放心不下小主,小主如今有孕,一定要事事小心才好,这么长一条路,小主怎么能自己走呢。”
如意心中温暖,搭上赵嬷嬷的手背:“嬷嬷,还好有你们陪着我。”
如今的西小院,人人的心都滚烫的紧贴在一起,如意觉得很温暖,也觉得很安全。
赵嬷嬷陪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去,响翠他们也都把吃的喝的都备好了,就怕她万一突然来了胃口还要等。
正好在太后那里说了那么久的话也渴了,热牛乳放得有点温,入口正合适,香甜得很,如意喝了几口放下,舒服得哼了哼小调子。
响翠看她心情那么好,凑到身边道:“小主如今可厉害了,越来越有小主的样子了,今天还真把我吓着了,刚开始真没瞧出来那是红叶,怎么这副德行了。”
赵嬷嬷拿着帕子正在擦柜子,回首看响翠:“亏心事干多了,自己把自己逼成那样了,当时她和另一个丫头被太后赶出永寿宫的时候就该知道她没怀什么好心思,只不过是还没来得及出手而已,要不咱们怎么会到小主身边来,怕是现在都还在苦役局里头。”
响翠一下拍着腿站直:“那这么说还得感谢她呢?”
赵嬷嬷无语的翻个白眼,傻妮子。
响翠揉揉被自己拍疼的地方,又皱眉道:“不过她说的话能信么,那个御膳房的小太监有什么用啊?咱们总不能指望他去害海常在吧?咱们小主可不是这种人,干不来这种勾当!她们自己坏罢了!”
如意瞥一眼响翠,笑起来:“我怎么就不是这种人了?”
响翠笃定道:“反正就不是。”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如意逗她,见响翠瞪圆了眼睛手舞足蹈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奈何肚子里墨水实在太少的样子就想笑。
响翠语无伦次的说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如意和赵嬷嬷都在憋笑,一下脸红起来,说如意又欺负她。
三人笑闹了一会儿,如意才正色道:“自然不是我要让红叶替我办什么事。”
响翠见如意认真起来了,便坐到她脚边去,撑着脸问:“那小主去见她干什么,她那种疯子,根本就不要搭理她,让她自生自灭就好了,见了也是晦气!”
如意垂着眼帘,目光柔和的看着响翠:“海常在在年节上那样扇我巴掌,让睿王妃闹起来,险些连太后和皇上都下不来台,你以为太后和皇上心里没有疙瘩么?”
她那时候刚刚封了常在,谁都知道太后皇上喜欢她,海常在非要在这时候闹出这么一件事打太后和皇上的脸,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皇上和太后眼光不好,喜欢的人居然是个蛇蝎心肠的妇人么?
之后太后把她保下来,事情虽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但海常在的恩宠也算是就这么断了。
慧贵妃虽然不当面点破什么,却也从没有真正承认过海常在是自己这边的人,不过是看她又蠢又积极,不着痕迹的暗示她帮自己做事情罢了。
既不接受,也不拒绝,让海常在自己去猜,到时候出了事,也能很轻松干净的撇开扔掉,毫不可惜。
偏偏海常在自己看不到这一点,还在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这宫里头但凡有些头脑手段的娘娘早就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和小把戏,更何况是太后和景辰。
太后让凉佩姑姑给她看那个自然也是这个道理,海常在这样的人,太后和景辰自然是不屑出手收拾的,皇后和三妃也有自己的顾忌,她们彼此过于了解,更是互相牵制,不管是谁贸然出手,都有可能打破现在的平衡。
没人愿意因为一件太后和景辰都揭过不提的小事留下把柄。
所以太后才暗示她,自己吃的亏,自己还回去。
当是一种磨炼吧,后宫里,没有用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牺牲的棋子,心术不正的人,也一样。
太后不喜欢海常在这样妒忌旁人到毫无理由就要害人性命的嫔妃,且看看这一局如意会怎么下。
显然,响翠也不明白如意要怎么下这一局。
被她这么一脸渴求的盯着,如意回身看了一眼门窗,庆林和庆喜在外头院子里拔杂草,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如意回过脸来,看一眼响翠,她今日去针织局的事情,定然会传到慧贵妃耳朵里,然后便是海常在,就算慧贵妃想不起来红叶这个人或不当回事也不要紧,海常在一定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就是这个小丫头,坏了她的好事,搞砸了她的计划。
以海常在的心思来看,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到慧贵妃面前提及红叶必须要除掉的事,可慧贵妃是清醒人,知道现在除了红叶必然不妥,太后早前差人去找过她,谁也不能保证安稳走出永寿宫的红叶是不是算半个永寿宫的人。
慧贵妃不会搭理此事,毕竟火烧起来也只会烧到海常在,与她没有什么关系,苦求慧贵妃无果的海常在会怎么做呢?
日夜难安的折磨下,她肯定会找到红叶,用对付庆喜的老办法去对付红叶,奢望自己不必动手,红叶能够自己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可惜如意比海常在清楚,红叶可不是什么为了家人可以牺牲自己的大孝女,她要活着,为自己而活,当海常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虚去找红叶的时候,便已经落进了这局棋的陷阱里。
如意看着响翠,随后抬手勾了一下响翠的鼻子,轻声道:“心怀不轨的人,会自己上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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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笑着跟太后身边的深云姑姑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番客气过后挽留深云喝茶未果,腊月又亲自送出宫门外,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丽嫔在的西院,趾高气昂的笑着回去了。
深云姑姑只亲自往主宫来送了东西,丽嫔和唐常在那边都是宫女太监去的,腊月捧着精致的首饰盒回来的时候,满面春风:“深云姑姑已经回去了,主儿瞧,太后看重主儿呢,这才请姑姑亲自送过来。”
腊月一边说着一边把首饰盒打开给佟雅看,里面摆着精致漂亮的珠玉,还有一对红玛瑙耳环。
佟雅看了一眼,让腊月收起来,过了会儿又问:“都有么?”
腊月颔首:“是睿王妃孝敬给太后的,太后各宫各院都照顾到了,好东西自然是留着几位娘娘的,下面的可能分到零星一两个,再配些旁的,左右都是太后的恩典,不过是瞧瞧这恩典哪里重些哪里轻些罢了。”
佟雅垂着眼帘,颔首示意知道了。
没一会儿霜降也从外头回来,到腊月旁边站定,两人对视一眼,霜降才道:“奴婢出去打听过了,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宜妃娘娘和明妃娘娘都不如小主呢,小主是照着慧贵妃的规格给的,可见太后看重。”
腊月听完,脸上喜色更甚。
佟雅却不是很喜,依旧淡淡的:“太后看重的是佟家,又不是本宫。”
她心里清楚得很,恪常在要出来走动了,太后便搞这么个大动静大赏六宫,说到底,太后还是护着恪常在的,想叫大家心里都舒坦些罢了。
不过在佟雅看来,太后喜欢如意也是有道理的。
就像她们这些世家小姐一样,素日里也有喜欢养些乖巧可爱的猫儿狗儿的人,养的熟了,有了感情,自然护得紧一些。
太后想来也是如此心态吧。
毕竟这宫里就恪常在一个是没什么世家风骨的,旁的人多多少少带着脾气,太后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丫头陪着自己,可不就是跟猫儿狗儿一样养着么,更何况还怀着身孕,自然偏疼一些,不过瞧着是一时新鲜,也长不了。
听佟雅说这样的话,腊月有些急:“娘娘怎么能这么想呢?娘娘与佟家一脉相连,自然是彼此成就的。”
佟雅不想继续说这个,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闭上眼睛问:“有说恪常在什么时候去给皇后请安么?”
霜降回话:“奴婢也打听了,听说是恪常在自己提出来该晨昏定省出来走动的,太后也允了,想来明日就能见着。”
佟雅这才终于来了点兴趣,睁开眼睛:“听说这个小常在跟慧贵妃有过节,是真的么?”
霜降压低了声音:“是,如今唐常在住的那里,从前也是个常在在住,就是四皇子的生母,后来发疯病死在冷宫的文氏,恪常在原就是文氏身边的宫女,侍奉皇上后与文氏感情也很要好,四皇子抱给了慧贵妃,恪常在自然是替文氏抱不平的,关系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佟雅笑笑:“如此看来,这位恪常在倒还是咱们的助力了。”
腊月真是替佟雅着急:“主儿,恪常在还怀着孩子呢,要是生下皇子。。”
“那也是庶子。”佟雅打断她的话,“真不知道你们一天天都在紧张什么,皇上再怎么喜欢她,她也只是个宫女,她生下来的是皇子又怎么样?没有世家扶持的皇子有什么好怕的?还能做太子不成?”
腊月哑口无言,闭上了嘴。
佟雅哼笑道:“再说了,谁知道就一定是个皇子了?只有打心底里觉得不如那宫女的蠢货,才会真把她放在心上去动手,也不怕自降身份,叫人笑话。”
说完,佟雅像是想起什么,掩嘴道:“苏静仪不就是那个蠢货么,她们苏家出了个丞相,却还是个宠妾为继妻的家族,一辈子登不得台面的老头子,还有个只知道攀比献媚的继母,教出来两个由庶扶正的女儿,一个嫁给了皇上,进了宫,天天端着自己的架子,冷着一张脸,便以为是世家风范了,一个成日里疯疯癫癫,在家里被宠得脑子都宠坏了,能成什么气候?本宫倒是要看看,这宫里头是不是还有这种蠢货,赶紧出来蹦跶蹦跶,瞧个热闹也好,本宫估摸着,跳脚最厉害的也就是那几个常在答应了,心里酸得很,觉得一个宫女怎么都踩上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呢,这要是再生下孩子啊,可不得了了。”
佟雅说到这里,自己咯咯咯先笑出声来,这些戏码,佟家这个大家族她可见得多了。
孩子生下来,难。
生下来要养大,难。
养大了要靠自己挣出息,挣出路,在偌大的家族中脱颖而出,更难。
佟昭华是这么走过来的,当年一曲名动皇城,得了太后的青睐,嫁给了皇子。
佟雅自然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得了家族的青睐,进了宫来。
皇后心里不舒服,除了那天她自己留下来说了会儿话以外,素日里皇后都是能避则避,不太跟她相见。
给太后送东西被拒之门外以后佟雅也没再去过永寿宫,太后大概也是为了安抚吧,才照着和慧贵妃一样的规格给了自己。
佟雅对这些都不是很在乎,该是她的自然都是她的,从小到大这般优秀,得到这些对佟雅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若是她早出生几年,和她姑姑一样年岁,那么太后看上谁给景辰做王妃还真不一定,佟雅就是如此的有自信。
这些天她也没怎么出去闲逛,皇宫里很多事情她都不算清楚,很多人也不了解,所以佟雅让霜降和腊月四处走动,替她寻了不少情报回来。
大部分都是轻而易举能问到的。
比如哪几个人总是在一起感情很好,哪些人想要抱着大树乘凉,又有哪些人是不安分的,哪些是安分的。
听来听去,佟雅倒是对明妃和宜妃很感兴趣。
明妃和宜妃世家比慧贵妃深远,只是如今官职不够高而已,且这两个人看上去对那位恪常在都还不错,恪常在住在玉粹宫的时候,明妃便照顾有加,而宜妃的方式则更张扬一些,满宫里没有人不知道她喜欢如意的。
佟雅有着重打探这两人的事情,可惜更多的完全没有打探的路径,像是硕大的裂纹一样,站在这头遥望,永远去不了另一头。
佟雅笑了会儿,好半响才慢慢收住笑,拍拍自己心口,端过手边的茶来喝,她进宫来的时候带了只自己养的鹦鹉来,这会儿就挂在屋子里,学着佟雅笑起来,音调尖了点儿,吓了霜降一跳,回身就拿手戳了戳鹦鹉的脑袋:“真是个蠢东西。”
鹦鹉笑着笑着,又学起霜降说话:“真是个蠢东西!”
“真是个蠢东西!”
“真是个蠢东西!”
霜降气得要命,眼瞧着就要跟一只鹦鹉吵起来,佟雅把她喊住,憋着笑看一眼鹦鹉:“你跟它较什么劲,一会儿它自己就安静了。”
霜降瘪嘴,有点不高兴。
这鹦鹉骂人可行了!
佟雅当没听见,把茶盏放下,幽幽了一句:“四皇子如今取了名字,慧贵妃肯定又要得意起来了,这下好了,宫里总要热闹起来才好玩嘛。”
“承毅,承毅,这个毅字便瞧着不像是个太子的名儿。”
佟雅刚说完,那边的鹦鹉就接了话:“承毅!承毅!真是个蠢东西!真是个蠢东西!”
佟雅一愣,随后突然咧嘴笑起来:“今日学舌可真厉害啊。”
她站起身来,把鹦鹉笼子提了下来,递给霜降,目光冷冷的看了这鹦鹉一眼,又笑起来:“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