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玉粹宫里了?”
一清早的大事席卷后宫,入永寿宫门的时候,却像是春风拂面一般静悄悄的,好似狂风骤雨跟前,也不能拂动了太后的一丝眉眼。
莫颜接过太后擦手的热帕:“从皇后宫里出来又去了谦常在处,人这会儿已经在玉粹宫里了。”
太后将护甲一个一个戴回去:“瞧过了么?身家可都干净?”
“是个清白入宫的,祖上出过个进士,只是如今没落了,家在青窑那边,真往祖上算起来,兴许和李双林还攀得上个本家。”莫颜慢腾腾的说给太后听,“咱们皇上眼光是错不了的,是个干净孩子,太后放心。”
听到这里,太后才抬起眼帘来:“明妃给安排在哪里住的?”
“原是南偏阁。”莫颜拿过一旁小宫女手中的梳子给太后篦头发。
“原是?”这两个字有点意思,太后微微侧脸,“荣嫔闹起来了?”
莫颜笑笑:“是李答应自己肯跟荣嫔换,住进西小院去了。”
太后哼一声:“什么肯不肯的。”
没办法罢了。
莫颜没再说,宫里头这些大大小小的事随时都有,只要有人愿意让步息事宁人,过了也就过了。
太后对如意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是因为是景辰宠幸的第一个宫女,才额外问一句,就怕是个心思深的跟在皇上身边,白白闹出些没分寸的事,叫朝臣皇室看了笑话。
如今既然是清白女儿家,皇上又喜欢,封了答应也便罢了,太后接过莫颜递过去的热茶,拨凉了喝一口,低垂下眉眼,又搁到一边。
“昨日新茶,今日旧茶,都是一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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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辰下朝之后,便先往太后处去请安。
进了永寿宫便瞧见皇后正和太后有说有笑,他今日心情甚好,见皇后匆忙起身行礼,还专门伸手扶了皇后一把,让她好生坐着。
太后把景辰的这点小举动都看在眼里,也把皇后脸上掩不住的欣喜看在眼里,一路过来,李双林早就把如意住到哪个宫里去的事都跟景辰说了,明妃那里不错,离乾政殿也不远,景辰对皇后的安排很满意,自然态度也亲和不少。
坐了会儿,太后留下帝后一同用午膳,气氛倒也算其乐融融,一直陪着太后说想午睡了,皇后才跟着景辰出了永寿宫。
“皇上今日心情不错。”皇后笑着开口,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没这么跟景辰好生说说话了,慧贵妃的事,谦常在的事,弄得她身心俱疲,好在是都过去了。
景辰颔首,方才一直听皇后有些咳嗽,用膳也没吃多少,便关怀一句:“这段时间你操持着后宫,事事要你费心,难为你了,朕瞧你消瘦了不少,是不是病了?”
皇后受宠若惊,原本不太顺的心口似乎也顺过气来:“冬日里有些咳嗽,不碍事的。”
景辰颔首:“多保重身子。”
说罢,伸手拍了拍皇后的手,径直先朝着玉粹宫的方向去了。
皇后站在原地,几秒后才回过神,远远的给景辰行礼问安。
她另一只手覆盖上景辰拍过的地方,连余温都没有,却依旧是皇后这些天最开心的瞬间。
春梅上前把皇后搀扶起来,小声道:“外头风大,娘娘早些回去吧。”
皇后摇头,嘴角依旧含笑:“春梅,你看见了么?”
春梅垂下眼帘。
“只要本宫一心一意,想皇上所想,皇上心里,便是感激着本宫的。”皇后深吸口气,像是握住了自己的所有,“只要皇上念着本宫的好,本宫就永远都是皇后。”
她是景辰的正妻。
是在王府里就和他拜过天地的人。
百年之后,也要与他葬在一起。
她容得下这些女人,也担得起大家风范,皇后的笑意透着落寞,却不能阻止她脚下的步伐和心中的信念。
春梅不敢搅扰了皇后难得的好心情,也扯出笑来道:“娘娘说的是,皇上无论如何,都是顾惜着您的,结发之情,怎么能是旁人可以替代的呢?”
皇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一时起了兴致,不想坐暖轿,让春梅就这么扶着她回去。
她朝着来时的路回去,没有回头看景辰走远的方向。
玉粹宫的西小院比南偏阁还要一应俱全些,荣嫔是富贵日子过惯了的,不少东西说不要就不要,全都留给如意,在荣嫔眼里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在如意眼里可都是宝贝,她让红叶领着小宫女绿袖把荣嫔的这些个金器瓷盏都收检起来,万一打碎了哪一件,她可都赔不起。
西小院房间多,比从前东院那边还要宽敞,如意没住过这么大的地方,一想到这一片院子往后都归自己管了,心里还觉得不真实得很,一个人绕着西小院走了好几圈,惹得红叶笑她。
如意自己也笑,最后站在院子里,盯着偌大宽敞的正堂出神。
红叶和绿袖都还忙着要铺床扫地,景辰进玉粹宫的时候,因为没有人在院儿门口看着,所以正殿的明妃和南偏阁的荣嫔都有人早早去通传,只有如意这儿什么都还不晓得。
荣嫔正喝着茶,一听景辰来了,披肩都不及穿戴好,一溜烟儿的便从南偏阁跑了出来。
李双林一开始得到的消息是说明妃指了南偏阁给如意住的,荣嫔和如意换了屋的事还没来得及知道,是以景辰一路朝着南偏阁去,径直和跑出来的荣嫔撞上。
莲叶跟在后面追,匆匆忙忙的跑来,看见景辰立马停下脚步行礼,抱紧了怀里的披肩。
景辰把撞上了就抱住自己耍赖的荣嫔拉起来,他朝里望一眼,狐疑道:“怎么是你?”
荣嫔撅嘴,说这话又要往景辰身上蹭:“皇上好些日子没来看臣妾了,一见面就说这样的话,臣妾可不依!”
景辰又把她拉起来站好,让莲叶给她披上披肩:“你不是住西小院的么?”
荣嫔眼珠子转转,披上披肩后攀上景辰的手臂要领着他往里走:“臣妾和李答应换地方住了,她刚来,臣妾自然照顾她,西小院暖和,又要宽敞些,臣妾就让给她住了。”
景辰没说话,不动声色的停下脚步,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把荣嫔的手递给莲叶:“朕去看看如意,她刚来,肯定还不习惯。”
说完转身便往西小院走,荣嫔喊了景辰两声,见景辰脚步都没停一下,瞬加心慌起来,心里面的火也起来了。
皇上什么时候喊过那么亲密的称呼。
如意,如意,今儿叫她心里不好过,她倒要看看那小蹄子怎么如意!
荣嫔暗恨的跺脚,甩开莲叶的手,紧跟上景辰的脚步便往西小院去了。
秋竹把这动静都看在眼里,见荣嫔跟进西小院好半天没出来,这才回身进屋到明妃身边小声把事情说了。
明妃轻笑起来:“皇上从前来这边多是去看她的,有往本宫这里来的时候,她也不敢放肆,如今李答应那边得了圣心,她可不是要着急了?”
“自不管咱们的事。”秋竹替明妃研磨,“荣嫔娘娘这样不看眼色的跟上去,迟早要惹了皇上不痛快。”
“她家里行武,父亲兄弟个个在朝堂上,皇上打江山大有用处,怕什么?”明妃落下画卷上一点,盯着看了会儿,这才满意的放下了画笔,她拿起手中这副百鸟图细细看,过了会儿问秋竹,“本宫早前说的那副画,可送给李答应了?”
秋竹摇头:“还没呢,奴婢想着李答应那边还没收拾好,等着晚上才去的。”
明妃抬眸:“此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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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辰走得快,就是听见荣嫔在后头的脚步声,不想被她缠上。
这丫头有时乖觉,有时又实在黏人得太过了。
好在一到小径尽头,景辰就看见了在院子里站着盯着屋檐发呆的如意。
李双林也没追得上景辰,是以没人通传。
如意是余光扫见的一抹身影,她就这么侧脸看过来,落入景辰的视线里。
随后如意就慌了神,急急忙忙给景辰行礼,被景辰拉起来的时候,透过他的肩头,看见了追着进来的荣嫔。
荣嫔盯紧了景辰拽着如意的手,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如意怔了一下,挪到一边又给荣嫔行过礼,当着景辰的面荣嫔变脸变得快,刚才还乌云密布,眼见景辰看过来,又挂上了璀璨的笑容,上来握紧如意的手:“妹妹客气了,这儿有什么缺的都跟姐姐说就好。”
说着就拉紧如意,挽上景辰往里走,俨然一副还把自己当西小院女主人的模样。
景辰微微撇眉,头一次觉得荣嫔有些烦人了,他只是过来看看如意,说几句话便要走的,她夹在中间算什么?
但荣嫔显然没有这个觉悟,她背着景辰瞪一眼如意,一副你敢魅惑君上看我怎么收拾你的模样。
如意垂下眼帘,就当作没看见。
李双林招呼着人把红叶绿袖两个小丫头喊过来伺候了,院儿里什么都还没备下,煮茶也是忙忙慌慌好半响才端了上来。
三人这么坐下来,荣嫔开始滔滔不绝的跟如意说起西小院儿里的分布,正问她自己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去了哪儿的时候,李双林突然领着秋竹进来,把荣嫔的话打断。
秋竹上前行礼问安,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上前把卷好的一幅画递到了如意手里,而后稍稍侧身,看似是在对如意说,实际上都是说给景辰听的:“方才答应小主去请安,与咱们娘娘很是投缘,娘娘想着,既是同宫,合该要赠小主些东西才好,旁的物件都落了俗套,正瞧答应小主也喜欢这画,便让奴婢送来了。”
景辰是知道明妃画画好的,听到这里也来了兴致,笑着对如意道:“你打开看看。”
如意没想到明妃居然会给自己送东西,一时又惊又喜,觉得明妃当真是心肠特别好的主儿,跟谦常在一样对她好,当即便应声,缓缓展开了画卷,正是刚才看见的百花图。
景辰瞧过,也点头说好:“明妃有心了。”
秋竹领了景辰这话,福身后便告退。
荣嫔见景辰起身走到如意身后,小声贴着她问知不知道上头画的都是什么花时,酸得胃疼,心里更是憋火憋得慌,明妃倒是会做人,显得她多小气似的。
闷闷不乐了会儿,见景辰也没有要来哄她的意思,荣嫔只能收敛起自己的委屈,咬咬牙,把自己手上新得的鎏金镯子给取下来了。
她见看画也差不多看到尾声了,便拉过如意的手,郑重的把镯子给了她:“喏,这是我给你的,你好生收着吧。”
她说不来那些场面话,但给了的东西就是给了,她也不会要回来。
如意不敢要这么贵重的东西,推辞着想送回去,荣嫔一下子皱眉道:“这点东西计较什么?给你你收着就是了。”
声音虽然小,可还是被景辰听见了。
他撇嘴,看一眼如意。
小丫头受宠若惊,荣嫔见怪不怪的一个鎏金镯子都被她当什么大宝贝似的,递给红叶让收起来的时候还双手握着。
瞧着景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荣嫔在这儿杵着,说话也说不痛快,是以坐了会儿景辰便起身要走,荣嫔却没跟着,笑着说自己跟如意投缘,要多聊聊体己话,等景辰的身影一消失,荣嫔回头的时候笑容便也没了。
她坐下来,甩脸子道:“我改主意了,那绣品明儿晚上我就要!”
如意垂着眼帘,抿紧了嘴唇。
她是模样看着小些,娇娇弱弱,平日里也不怎么吭声,可她骨子里是有韧性的,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早前说了荣嫔再要欺负人不应声,便绝不会应声。
荣嫔来了脾气,如意不应答,气焰就更压不住了:“你聋了?没听见吗?明儿晚上我就要差人来拿,若是皇上今晚召你,你也得找个不痛快的理由推脱了!”
如意抬眸,伸手把红叶还拿着的鎏金镯子拿回来,放回到荣嫔跟前:“荣嫔娘娘还是收回去吧,臣妾明儿赶不出来那绣品,皇上传召,臣妾也不愿意寻理由推脱,咱们如今住在一块儿,臣妾敬重明妃娘娘,自然也敬重娘娘您,您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咱们和和气气的不好么?”
荣嫔没想到如意会顶嘴,更没想到她敢顶嘴,一下子怔住了,盯着桌上那鎏金镯子看了好半响才怒道:“你一个小宫女,得皇上一时垂怜,还真把自己当什么正经主子了?!我告诉你,皇上最多新鲜几日,过了这几日,自然把你忘了,我给你这镯子是抬举了你,将来你好好侍奉着我,指不定还能领着你多在皇上面前露露脸,你如今敢这样跟我说话,将来有你没了恩宠那日,门前冷落吃尽苦楚,到时候再想哭着来求我也没用!”
这话字字咒如意恩宠不长久,歹毒得很。
如意却只是平静坐着,荣嫔这些话落在旁人耳里或许句句是刺,要扎得人心肺痛,可对如意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原本也没敢奢求什么。
帝王之爱如鸿雁高飞天际,她远远看着,便很知足,那日皇上问她,她便想好了一切,从未敢肖想着自己能是那个圣宠不衰之人,她还有姐姐在这深宫里作伴,总不会落得寂寞。
至于门前冷落吃尽苦楚这样的话,更是伤不得如意半分。
她是做奴婢苦过来的,什么委屈没受过,什么打没挨过,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有高高在云端上的人才怕沾染了尘泥。
从污泥之中破土向阳的小花,永不惧怕地底的黑暗。
心中有光,便处处都是光明。
如意看着荣嫔,轻声道:“臣妾与娘娘约好的后日。”
这便是不肯让步了。
荣嫔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喃喃说了句:“好,你不错。”站起身来的时候顺手把那鎏金镯子推到了地上。
荣嫔哼一声,领着莲叶便快步出去了。
如意叹口气,好好的镯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弯腰要捡,红叶眼疾手快,一脚就把那镯子踢飞了,然后把如意拉起来:“呸,什么东西!一个镯子罢了!咱们往后一定能有更好的!如意,你捡那个做什么!咱们不受这个气!我这就拿去埋了,再别见着!”
如意想喊住红叶,可惜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拽了绿袖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镯子被这么一踢,染上了脏,红叶找来两把铲子,就着墙角和绿袖挖坑,然后把镯子扔进去,填土埋上。
填土的时候,绿袖终于忍不住,小声对红叶道:“红叶姐姐,咱们应该是要叫小主才对的,你那样直呼小主名字,叫别人听去怎么办,小主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红叶撇她一眼,勾着嘴角轻蔑笑笑,一副老成口气:“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她扬眉:“我和如意是一块儿进宫,一起吃饭睡觉挨训的关系了,这宫里又没有旁人,她才不会同我计较这些。”说完,红叶拽一把绿袖,“你到外头可不许胡说,我要是落了难,也得收拾你!”
绿袖吓得赶忙摆手:“我不敢,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