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室,微光。
他在看信笺,这是诡士递上来的,眉头蹙了蹙,合上。
“钟力,不必留了!”
六月二十三,暑日,千秋殿。
“阿姊,玥儿像是又长高了许多!”慕容夔正在逗着王玥玩,去岁他还抱着慕容夔的大腿撒娇,如今竟也能拉得开弓了。
王玥是虽是王衢身边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可是,他却并不承认他是长子,只许他排第二位,赐名玥,从玉字旁。
慕容晴香坐在榻上正在做王玥的衣裳,或许是已为人母,她比以前多了几分柔和。就连她这个亲弟弟不免也要揶揄她几句:“阿姊,你几时学得这些针线活,竟将我燕国马背上的功夫耽搁了,可惜啊!可惜!”
“你几时回去?”她不辩解,捻了捻线头,复又认真的做着衣服。
“我绝不多待,过几日就回去!”他回道。
“并非是我撵你走,眼下局势不明,你在汴州多待一刻,是非也就多一分。皇上昨日因挪用军款问罪于钟氏一族,斩了钟怀袤的儿子,将他革职在家,太后绝食联合群臣策议,大长公主此番来势汹汹,必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我燕国人不宜待在此处!你还是速速回去为妙。我是真的怕……”
王衢的手腕她是见识过的,果断、毒辣且不留痕迹。
“他不是病了吗?他病的倒真是时候,一旦痊愈就撤了太尉,砍了人家儿子。若是我绝做不来这事儿。”
“他是真病了!”慕容晴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生气的为王衢辩解。
“好说,好说,我这就带着玥儿去见他的父皇,当面向他辞行!”慕容夔不以为然,只是拉着王玥往太极殿去。
内侍七宝领着他俩往殿内走去,四下里安静的很,并未见到王衢。七宝躬身行礼道:皇上正在和司徒、右丞商讨要事,还请二皇子和世子在此等候,奴才这就去通传。
这是慕容夔第一次来这太极殿,他虽有皇上特许,可随意出入皇宫,但他也只是去千秋殿看望阿姊,到了时辰便也依着规矩出宫门,住在行馆里。一年之中也只有夏日的六月,他才有机会来一次梁国,一待就是一个月。若遇上列国朝贺,他还能再待上一个月。偶尔学学样子,还守些梁国的礼数,多数时还是依着自己的性子,随意自在。
如此,他并不拘泥,竟和王玥玩起了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就往前走三步。奈何小孩就是小孩,终究是赢不过他这老顽童。
“舅舅,我都已经快要撞到父皇的书案了。”小王玥立着步子,不动。他若向前必会碰倒他父皇案上的字画,他若退步,就成了舅舅口中的“笨小孩”。
“别动,别动,继续,笨死了,你可以转方向啊!”他不分大小长幼如此说着。
“哎呀,不行,我转不过来身。”随后一声巨响,这个胖乎乎的笨小孩摔倒在地,身上压了好几本案上的书。可是这个为老不尊的舅舅却站在门口捧腹大笑。恰巧这时皇后进来,看到这番景象,只得吩咐身边的侍者景芝、景泰扶二皇子起来。她倒是殷勤,走上前去为他擦了擦眼泪。
内侍七宝听到声响也出来询问是何事,皇后细言详情,他又入内殿去了。景芝、景泰小心的拾起地上的书籍,却见有幅画散开,景芝瞥了一眼,递了个眼色给景泰,两人偷瞄了那画。
却不想这一幕被慕容夔看得个一干二净。
“玥儿,怎么这么不小心!碰了满地的书,若这些书都能读懂就好了!”这时听到王衢的声音,他从里面走了出来,并未见到右丞与司徒,许是这二人还在里面。
景芝、景泰二人还未来得及收好画,就放进身后的画缸中,各自跪下,行了礼。
王玥以为是责骂,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他是很怕自己的父皇,如此一言不发,只自顾自的的小声抽泣。
慕容夔回禀来意,一一说明,带着王玥退了出来。不久见皇后并侍者也出了太极殿。慕容夔远远瞧去景芝似是在同皇后说着什么。
只是不在近旁,不知说的是什么事儿,若是为着王玥碰倒几本书,那倒是未免小题大做些。
在宫里人人都知道,元淑妃慕容晴香是梁王的宠妃,在豫州时就嫁于他作侧妃,说起来皇后之位与她还是有些缘分的。可如今的皇后实在是教她难以信服,空有一副虚架子,满宫上下还得她去管治。可如此退一万步来说,她终究是皇上亲封的皇后,除此之外无外乎她还是蜀国的亡国郡主罢了。
太极殿内。
右丞壤驷良,司徒王引之端坐两侧,带有权臣特有的面容,梁王坐于上首,护国将军张慕山立在一旁颔首静听。
“皇上继任大统以来,以仁孝治天下,群臣俯拜,百姓敬仰。如今太后绝食于撷芳殿,群臣附议,还望皇上三思啊!”王引之一副愁容堆在脸上,身上更像是压着千斤鼎,很是沉重。他是王衢的十八叔,三朝元老,开国功臣,立过无数汗马功劳,为人刚正不阿,做事却是略显古板不变通,总是按照规矩来。此番言论也是顾着仁孝之义,也有自己的谋算。
“司徒此言差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钟力欺君罔上,触犯国律,理当问斩,难道要皇上为了顾念太后,而致国法于不顾!”壤驷良严厉的反对他的提议。
“纲常礼教,自古至今哪朝君主……”
“司徒此言谬也,吾皇治国已历五载,若是事事兼顾礼教伦常,不守大梁律法,又怎会造就武德盛世,令列国朝贺。此事关乎我朝国本,挪用军款,法当诛。”壤驷良不等他说完,亮出自己鲜明的立场。
“此事不必再议,钟怀袤之子钟力挪用军款,祸乱国本,斩立决。钟怀袤撤除太尉一职,赐黄金千两,回家养老。”
司徒不悦,先一步出去了。
“皇上,那太尉一职由谁担任?”壤驷良追问道,见王衢未启朱唇,复又谏言:“臣有一人举荐!”
“右相不必费心,此事先放一放!”王衢并不抬眼看着他。
“皇上已有人选?”他问。
“自有你知道的一天!”王衢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坐在案上沉默良久,唤道:七宝,去撷芳殿。
“你怎么这么狠毒,连一条生路都不愿给他!”太后钟氏怒摔握在手里的金樽琉璃盏,碎片有些粘在地毯上,有些飞溅到墙角弹了弹,碰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王衢听着这声音好像似曾相识一般。
元庆十年,他在这儿也听到过这个声音,只是那是一个双螭耳的琉璃盏,比不上这个金樽的。
王衢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片的碎瓷,七宝上去帮他却被制止了。
“太后!法不容情!想必这四个字你比谁都熟悉,你比谁用的都多!”王衢被一片碎瓷划破了手,流着血,可他却异常平静。
“是王沛雯那个贱人教你这样做的,还是他的那个男宠?”她看着他的眼睛,瞬间瞳孔放大惊恐万分,恍然大悟道:“是你自己!”她又笑了笑,脸上并不露惧色,很笃定的说:“可本宫知道,皇上必不会现在就处死本宫!本宫的命还长着呢!”
自撷芳殿回来,王衢一直默无声息,七宝叫来御医,也被他斥退下去。
七宝自王衢登基后,便一直侍奉在侧,已有五年光景。如今他是越来越不懂眼前这个皇帝。继位时他拜壤驷良为相,与司徒王引之、太尉钟怀袤成三足鼎立之势。如此,朝堂之上便形成了以钟怀袤为首的太后派,以壤驷良为首的大长公主派和以王引之为首的宗亲派。七宝也曾听说当今皇上曾经只是太祖皇帝和一个刘婕妤所生。可后来刘婕妤的父亲叛变,刘氏被诛灭九族。只因太祖皇帝顾念父子之情派他去豫州作了一个小小的襄王。七宝还曾听说,当今皇上能登上帝位全是大长公主的扶持。如此,为帝五载,还不曾真正坐稳。想到这儿他不免有些心疼,不知哪儿来的胆子问:“皇上血不止住,会疼的!”
王衢并不理他,默默说了句:
流多了,便不觉得疼。
起身,入了寝殿,打开了他床头的方匣子。
……
“朝堂之事,我并不在意,此去幽州,仔细身体,还望保重!”沈长君和慕容夔还在城郭向北处的那个酒肆里闲谈。
日头偏西,慕容夔踏上马背,扬鞭策马,直驱向北。
可他却在路的尽头调转方向,飞奔回了长君身边,坐在马上仰着脸。
“阿长,你在汴州若是遇上麻烦,牵涉性命攸关的事,可一定要告诉我,兴许我还能来得及救你一命!”他依旧是嬉皮笑脸。
“幽州的形势不比汴州容易,莫要替我担心,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慕容夔笑了笑问:“阿长,是在担心本世子吗?”
“快走吧!再废话当真是要日暮西山了”
“罢了,谁让本世子就是担心你呢!”策马绝尘离去。
公主府,笙乐高歌,舞姬艳云,幕席酒肉,自是一派娱乐。
“阿良,今日当真是高兴,终于为我儿序昶出了一口恶气,想想钟慎琪的样子,本公主真是要鼓掌叫好啊!”大长公主王沛雯和壤驷良寝衣单薄,宽松而着,偎依在一起,相互抚摸着。
“皇上,怕是不会轻易放过钟氏一门,可我还是觉得他近来有些轻狂,今日,我向他荐一荐太尉的人选,他却拒绝了,想必是要揽权了。”
她只管把手伸进他的寝衣,自腰间而上,婆娑缱绻,二人贴的太近,她吻着他,他借力把她抱在怀里回应着,不一会儿她喘着粗气说:“且由他放肆一阵子,今晚你必得陪着我,哪儿也不许去!”于是解了他的寝衣自己放了进去,二人依偎得更紧了,月光皎洁,若不细看只当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