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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条大罪,已证其二。
至于第三条,冤死泰安郡主这件,高行止便是活生生的人证。
他什么都没说,将一封密信放在了桌上。那是实打实的泰安郡主手书,里面写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朱信之看了一眼,目光复杂的看了看下首的裴谢堂。
这封手书无疑是她写的,高行止本身就是做旧的高手,佯装成几个月前的书信并不难。他二人搭上话后,以一种奇怪而秘密的方式商量过事情,是瞒着他的。他心里有些难过,但很快就转开了目光,这个时候不能节外生枝。
这封手书由高行止代呈,笔迹核对是泰安郡主无疑,审问的四人已近木然。
今夜听到的秘密太多,他们外面平静冷静,可无人知道,他们面容下汹涌的异样。
朱信之早已知晓还好一些,大理寺卿是陈昭的人,对这事儿只打心底感到恐惧生怕牵连了自己,都是心怀各异。
唯有谢遗江和蔡明和二人是实打实的痛。
他们中正刚直,也曾经同那位郡主做过对,当初郡主定罪死于宣角楼,也曾暗暗拍手称快,如今那些鼓过的掌声都如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更隐约带出无地自容一般的羞愧——那样一位忠良的战将没有死在战场上,她死在阴暗的朝廷里,她死去的时候,脊梁骨依旧挺得笔直,仿佛在嘲笑他们这些自诩聪明、正直的人,他们仿佛听见裴谢堂嘲讽的笑声,看见那位女将讽刺的笑容,扎心啊!
不单单是一封手书,还有个人也来了。
本该是在千里之外镇守沙场的寒铜军主帅纪迎初,在这时于宫外求见。
朱信之淡淡的说:“父皇,是儿臣召唤纪元帅回来的,此事事关重大,儿臣前些日子查证后,便秘密将他请了回来。”
宣庆帝了然的颔首:“宣。”
不多时,纪迎初来了。
他行礼问安后,将已经埋在心底半年多的话说了出来:“郡主丰诏回京前便觉察出事情有异,故而在西北做了安排。她说,一旦她出事,寒铜军由我来接掌,其他人会全力辅助我抗击外辱,保家卫国。陛下,郡主从未叛国,直到入京的前一刻,她还带着人刚刚打下了斡尔罕城。那一仗,郡主受了伤,她对大家说,陛下体恤召唤她回京养伤,她要回来。”
“可回来没养伤,反而丢了命!”
“世人都说郡主叛国,可我们边防将士们都知道,郡主没有,她是东陆最为了不起的女人,东陆对不起她!”
朱信之轻轻拍了拍桌子,打断纪迎初,让他平复情绪说重点:“当初审理泰安郡主谋逆时,既然你知情,为何不作证?”
“西北军情紧急,箕陵城水深似火,我不能走开。”纪迎初说:“不过,我让人接连送了十二封请命奏章入京,上面是我寒铜军十万军士的联名,替郡主澄清事实。”
“朝廷没有收到这样的请命。”蔡明和摇头。
这案子当初他也在,他一清二楚。
纪迎初瞪大眼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还收到了兵部的回函,说是已转交给了刑部!”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火漆封口的回函递给了蔡明和。
蔡明和拿过去看了看,目光如刀,神色肃然:“殿下,确实是兵部的回函,说已经收到转给了刑部。但我刑部从头到尾都没有收到这样的东西,别说十二封,就是一封都没有。”他话没说全,至于纪迎初所谓的兵部却是问题四起,早在冉成林贪污案时,那兵部尚书就已经落马,成了阶下囚了。
“查兵部!”朱信之冷声说:“官员奏章都有编号,这东西不能擅自销毁,定然还在兵部封存。”
立即有人奔赴兵部。
众人等了片刻,只见两个士兵抬回来两摞奏章,每一份都有拳头厚,重重的放在了条案上。
蔡明和只看了一本,眼中就涌出来热泪!
寒铜军十万军士联名上书,替泰安郡主证明清白,这是真的,不单单是一封,而是整整的十二封!
他简直不敢想,当那些拿命镇守西北的军士们听说他们上书之后,泰安郡主仍旧是被朝廷处死后是怎样的心情!陈昭这哪里是在排除异己,这分明是断送一个国家的信仰,毁灭一个国家的前途和未来啊!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这一摞的奏章,不单单是蔡明和流泪,宣庆帝也哭了,在座的人都哭了。
只有裴谢堂没有哭。
她仰着头,看着殿中脊梁上的那些繁复花纹,眼中露出一丝悲凉。直到此刻,她明明坐在这里,耳边听着旁人说起她的事情,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是真的已经死了。
从此,世间不会再有泰安郡主!
从此,不会再有裴谢堂!
她将手搭在腹上,她,换了个身份,人生也跟着不一样了!
从前父亲总说,时光似流水,永不能回头,也不能重来。她懂却不深,如今是体会了个真真切切。幽幽叹口气,她终于也走上了父亲的路。
夜已经很深,这一场审问,从天黑就持续到深夜,又从深夜持续到黎明。
当天边露出鱼肚白,殿中的人也都疲惫不堪。大家一口水一口饭都没吃,一直坚持到全部的取证和审问终结。陈昭的罪是跑不掉的,四条大罪,条条证据确凿,比之从前定罪裴谢堂的潦草,这一次显然谨慎太多、太多。
陈昭父子连带着陈家人皆是面如土色,陈昭昏了过去又被弄醒,反反复复,到了天明时,他已去了半条命。
犹如被人架在火上烤,他的衣服干透了又湿,湿了又干,不过匆匆一夜,他的头发肉眼可见的花白。陈放唇色青紫,跪着的地方留下不少污秽,然而没人能嘲笑他一句半句。
当天亮时,朱信之整理案卷呈送御前,众人心中便都捋清了事情的经过。
为今之计,只剩一句话。
陈昭已是位极人臣,做这些事情的理由是什么?
从头到尾,长公主、朱信之等人都在说一句话:“为了保住陈家的秘密。”
那么,陈家的秘密是什么?
天亮后,宣庆帝已经很累很累、然而,他还是撑着身子看完了卷宗,最后说:“还有那条惊天重罪,怎么不接着审?”
他说的是那条,显然过了一晚上,宣庆帝也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那个秘密而起。
不管是冤死泰安郡主也好,还是为此毁了长公主的一生,葬送东陆数万人性命也罢,都是为了那个秘密。
将两条重罪归于一条,也是合情合理。
“父皇。”朱信之弯眉沉声答:“儿臣还是那句话,此事不宜张扬,还是让朝臣们于正大光明殿外等候即可。”
宣庆帝眸色深沉,片刻后挥了挥手。
这是同意了。
景和公公站起身,将一干大臣和朝臣家眷都请到了正大光明殿外等候,只将众皇子、王妃,以及长公主和公主们留下。
朝臣们离开了照得殿,于正大光明殿外的空地上等候,宫人们送上小凳子,免他们辛苦,景和公公又吩咐下去,让人送上来米汤稀饭,让朝臣和家眷们先行吃着,毕竟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有个结果,而宣庆帝素来疼爱他的朝臣。
之后,他回到照得殿。
殿中安静无声,朝臣们一走,宣庆帝就爆发了。
他径直一耳光扇在陈皇后的脸上,并未辱骂,但唇色哆嗦了片刻,才说:“滚下去跪着!”
这一耳光,顿时将殿中的一众不知情的皇子、公主及后妃打蒙了。
陈皇后倒不意外,她如行尸走肉一般走下凤座,来到殿中跪着。长公主被人搀扶起来,得了个凳子坐着,高行止受了伤,也得了座,母子两人相互依偎着,似乎成了彼此的支撑,长公主失而复得儿子,紧紧的搂着高行止的肩膀,控制不住的不断亲吻他的头发和额头,只抬起头看着陈皇后和陈家人时,目光中露出凶恶。
陈皇后跪好,宣庆帝就将长公主的奏章递给了景和公公,让他念给诸人听。
前面的罪状都省略不提,这殿中的人方才都参与了那一场审讯,知道得一清二楚,只听到后面两条罪证时,皆是面露骇然之色。
陈皇后与孟蜇平有私不说,连太子也是那人的野种?
这这这……
二皇子和三皇子唬得几乎跳起,两人一蹦好远,齐刷刷的退了好几步,远远的离开了太子的周边,仿佛这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人害怕不已。
这样的举动深深刺痛了太子朱深见,他直起腰,哼了一声。
但不知为何,旁人却从这一声冷哼中,听出了几分陌路悲凉的味道。不由自主的,旁人便揣测起来。方才长公主所请的四条罪名都是真的,如果这两条也是真的,那么,太子的一切反应也都在情理之中。
皇室天大的丑闻,俨然已摊开在众人跟前。
“皇后,你有何话说?”宣庆帝目光深沉,似一汪幽潭深不见底。
陈皇后勉强的抬起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必如今臣妾说什么陛下也不相信,既然如此,陛下还要听臣妾说什么?”
裴谢堂听了,裂开嘴角嘲讽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