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题
五竹是范闲的最强倚仗,听棠平问起有关五竹的消息,他不由得身子一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棠平,问道:“你从来都不关心这些的,能说说为什么吗?”
“嗯。”鼻翼鼓动棠平轻哼一声,眼神始终落在两人中间的火盆上,思忖一会,说道:“南边不用查了,是大宗师的手笔,那位神秘的大宗师是冲你和五竹来的。”
“大宗师。”范闲没有询问棠平情报来源,同时也不会怀疑情报的真假,只不过此刻他脸色却是异常难看。
在这一个大宗师就可以震慑一个国家的世界,很难想象被一个大宗师给盯上是什么感受。
“不是已知的四大宗师。”棠平一边在火盆边缘搓着手,一边头也没抬的继续说道:“有人知道这个神秘的大宗师是冲你来的,故意在南边散播你的消息,想引他一路北上。”
棠平的声音很轻,很随意,可这一字一句落在范闲的耳中,却犹如泰山压顶般,让他呼吸困难。
“时间和具体动向。”过了好一会,坐在松软毛毯上的范闲,后背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可他全然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声音极为低沉地说道:“我也没办联系到五竹叔,只能自己提前准备。”
“见过他的人都死了,我也得不到具体消息。”棠平微微摇头,然后说道:“不过我已经把通往京都的全部路线都部署了探子,希望能探查到吧。”
“查不到也要查,你知道的,如果放任不管,会是我无法承受的后果。”
范闲心头微微一沉,他知道普通人要探查大宗师踪迹有多困难,只不过事涉自己和家人的安全,让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擦擦。”缓缓抬首看向范闲,见他鬓角已经有了汗水,棠平伸手从边上拿起一条毛巾,丢到范闲怀中,说道:“没那么严重,就算五竹不在,我们只要计划好,京都城内也是有很多高人可以对付他。”
“你觉得他隐藏了这么多年,会为了我暴露吗?”也许是棠平的话起了效果,亦或是范闲从小培养的心性有了成效,再他深深的呼吸几次后,终于是恢复了平静,只见他一面用毛巾擦拭被汗水打湿的鬓发,一面声音冰冷地说道:“我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
“也对,如果我的情报没错的话,在南边散播消息的共有三拨人,一是监察院的渠道,二是宫中渠道。”说到这,棠平看了范闲一眼,才继续说道:“这第三个或许就是你的五竹叔。”
这次消息对于范闲来说无疑是比之前的更让他难以接受,不过已经沉下气来的他,听着棠平吐露的消息,也只是擦拭汗水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就又恢复正常。
“怎么?这次终于能心平气和了?”
棠平略带笑意地看着范闲。
“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如果不看他拿着毛巾的手,那不了解范闲的人,或许会被他坦然自若的表情给欺骗过去。
“这个神秘的大宗师,大概率是来自神庙,难道你母亲就没有给你留下对抗神庙的手段?”棠平的声音很低沉。
“这个……时间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想来不会让你失望的。”范闲目光如炬,盯着棠平那平静的脸颊,好奇地反问道:“难道你不准备和我说说你的计划吗?”
棠平和范闲认识这么多年,配合也是相当的默契,他知道范闲能猜到点什么,于是道:“很简单,他既然是冲着你来的,那就好好利用这一点,借他之手除了秦老狐狸。”
“就这?”范闲无奈的闭上双眼,缓缓道:“我想听的是具体计划。”
“这就得靠你自己想了。”棠平唇角带难以察觉的微笑道:“陈萍萍不会让你死,五竹也不会,至于宫中那位就不知道了。”
虽然心里很想问候棠平的老娘,但顾念他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伙伴,范闲只能强忍内心冲动,说道:“你就忍心在一旁看着?”
“你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
…………
范府后门此刻颇为热闹,以庆国户部尚书范建为首,十几个人围绕着几辆不起眼的马车站在成一圈。
“娘。”被母亲柳如玉搀扶着的范思辙,紧紧攥着拳头,眼神满是不舍地看着母亲,说道:“孩儿这次去到澹州,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柳如玉没有开口,该交代的她早就跟儿子交代清楚了,此刻眼里尽是担忧和不舍,可她也没有办法,不说这是范建亲自决定的,就单论自己儿子卷入的事件,离开也是最好的选择。
“去到那边要好好听奶奶的话,千万莫要在如以前那般胡闹了。”站在柳如玉身边的范若若,见此,便上前一步对即将远行的弟弟说道:“姨娘这边有父亲大人在,你无需太过担心。”
闻言,范思辙偏头望向神色严肃的范建,看着父亲一如往常的严肃,哪怕知道自己要被‘流放’出京都,也是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范思辙微微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范若若,心绪复杂地说道:“姐,父亲、父亲他……总之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娘亲。”
看着面色依旧略显惨白的弟弟,范若若这会觉得他终于是长大了,再也不复以往胡闹的样子了。
……“咯吱、咯吱”声,打破了场中的气氛,只见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到后门处。
马车刚一停稳,棠平和范闲便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澹州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不用一副要上刑场的模样。”下来马车,范闲就径直走到范思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里有奶奶在,没人感欺负到你头上,只希望你到了那边,能将我交你的那些好好利用起来。”
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哥哥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范思辙却不是很想理会他。
“时间差不多就出发吧!”
送行的人已经到齐,满脸严肃不发一言的范建,终于是开口了,只不过他这一开口,话语就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扑通”一声,范思辙挣脱了柳如玉的搀扶,他就这样直接跪在地上,给柳如玉和范建,重重地磕三个响头,然后才沉默起身,快速地登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范府后门,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直至再也看不到马车身影,范建才再次开口道:“都散了吧!”说完,就带着眼眶泛红的柳如玉率先离开了。
“若若。”棠平走到范若若身边,很是熟练的牵起她的柔夷,说道:“我们也走吧,今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哥……”
对着范闲微微一福,范若若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就同棠平一起回屋了。
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离开的几人,范闲只能无语凝噎。
…………………………
“这、这……这不合适吧?”半个多时辰后,两个身着华丽儒士服的贵公子,出现在京都刚刚崛起的抱月楼前,其中一个皮肤细腻,神情略显局促的‘贵公子’,对一旁同伴说道:“要是被父亲知道你带我来这,你可就完了。”
“呵呵!”轻笑一声,同伴微微摆了摆手,回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闻言那皮肤细腻的‘贵公子’,清亮的眸中果然泛起一丝莫名的神采。
“走吧!”见此同伴便扯着皮肤细腻的‘贵公子’,往抱月楼走了进去。
……要说这抱月楼最近可是声名远播,这楼里的姑娘们不绣花,却是经营着绣花针生意,正所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而这些姑娘们的手艺,只要试过的人无不说好。
今儿兴起棠平便带着范若若是乔装前来休闲,两人刚一踏上抱月楼的台阶,就有楼中伙计迎了出来,满脸谄媚且动作利索,除了伙计外还有浑身打扮清爽的知客,快步上前将二人迎了进去。
棠平今天在下颚上小动了一点手脚,他给自己贴了样式不错的短须,极为巧妙地让自己的容颜变得成熟了些许,和他同来的范若若则是精心弄成女扮男装,在白皙的脸上,点了几个和范思辙一样的麻子,在这个信息并不发达的时代里,相信没有几个人能看破二人的真实身份。
抱月楼极为奢华,整楼全是名贵木材建筑,而且不同于一般的木制高层建筑,它并没有压缩楼层之间的间隔,在保证木楼的稳定后,这抱月楼的楼距修得是相当高,哪怕是站在楼前,都可以通过宽敞的楼距,清晰地看到楼后方的那片天光。
此时天色尚早,可抱月楼内的大厅里已经坐着不少客人,迎面一方约摸丈许方圆的小台子,台上一位衣着朴素的姑娘正在弹着古琴,琴声淙淙,足以清心。
“不要紧张,万事有我。”见范若若那兴奋中带着不安的模样,棠平便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宽慰道。
棠平说话时,口中吐出热气,这热气轻拂在范若若精致的耳垂上,使得她耳根瞬间就变得通红。
“哈哈!”范若若模样有些‘滑稽’,棠平不由得笑出声来。
偏头对棠平翻了一个白眼,范若若也不开口说话,经过这一闹腾,她倒也是平复了心绪。
步入抱月楼大厅,棠平微微眯眼,心道二皇子这妓院不简单。虽然心中略有感慨,但二人也不在大厅逗留,而是随着知客的指引上了二楼,在楼背后方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棠平坐在栏边的位置,范若若则是在他对面落坐。两人倚栏而坐,棠平目光微垂,四下打量,他发现抱月装潢极为讲究,就连栏杆下都是用了青彩金漆描着仙宫画面,看到这不由得赞叹起二皇子,他们竟然能将这新开楼子的细节处都做的如此华贵,果然是资金雄厚啊。
这抱月楼与别的妓院相比,处处透着不协调,这古怪清雅的样式,根本就不符合常规妓院的范式。
这抱月楼里没有让人厌烦的龟公迎着,也没有浓妆艳抹的老鸨来哄着,更加没有露胸披纱的艳媚女子,处处透着一股子小清新的味道,让人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座妓院。棠平入京一年左右,虽然从未涉足过这种声色场所,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眼前抱月楼的这种格局却是与他认知不符,特别是他倚栏向楼外看去后,心中更是佩服。
不看不知道,虽然临街而立的抱月楼,地方僻静,可谁能想到楼后,竟然是一方湖泊,湖作狭长之形,正是京都有名的瘦湖。
棠平和范若若人坐在栏边,感受着湖面上轻轻拂来的微凉秋风,说不出的舒爽。
“怎么样,思辙那帮人经营得不错吧!”棠平轻抚栏杆,眯了眯眼睛望着楼后,那沿着瘦湖两岸修建数间独立小院,头也没回地轻声说道:“要不是他们行事手段太过恶劣,这倒是一桩不错的营生。”
范若若同样也打量那隐在秋树之中,偶露白灰院墙,极为雅致的独栋院落,听到棠平的话后,这才收回目光,轻声道:“你真的觉得不错吗?”
“自然。”棠平并不掩饰内心的真时想法,他伸手一指远处独栋小院后的污水暗沟,说道:“从那里沟水隐隐染着丝脂粉腻红,便可知道里面住着许多位姑娘,这些姑娘虽然是做让人不耻的皮肉生意,但大多数是可怜人,如果能给她们提供一家真正对她们好点的妓院场所,你说算不算既赚钱又积德行善呢?”
“这……”范若若一时无言以对,她知道如果这妓院的经营者,真要是能为这些风尘女子多加考虑,不用肮脏卑鄙的手段,那却实算是一种另类的‘慈悲’吧。
不过对于青楼这种营生,范若若也知道基本不会有人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毕竟没人会嫌弃多赚钱。
抱月楼的服务确实没得说,就在二人略有些走神的时候,刚刚才点好没多久的几样酒菜,就由两个十三四岁大小的小厮端着食盘送过来了,他们将那些极精致的瓷盘轻轻地搁在桌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当真是训练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