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湘同柴荣走到门外,忽然散开头发,揽住柴荣吻了一口。
柴荣怔了半晌,李沅湘看他茫然无措的模样,嬉笑道:“怎么,你害怕了?”
柴荣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又捡起布巾来给李沅湘束发,一边说道:“姑奶奶你饶了我吧,要是被人看见……”
“你干嘛一直怕被人看见?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柴荣一提起“被人看见”,李沅湘忽然急道。
柴荣避重就轻道:“若是知道的人多了,难免把你在这儿的消息泄露。黑云将军十分精明,恐怕会顺着消息来把你抓回去。”
李沅湘转怒为喜道:“你怕黑云吗?”
柴荣汕然笑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说着他已给李沅湘束好了头发,自己先动身推门而入。李沅湘在后扯着柴荣衣袖,不依不饶道:“你到底怕不怕嘛?你跟他谁厉害些……”
第二日清早,柴荣早早牵了骏马,来到李沅湘屋外等待。过了半晌,李沅湘歪歪扭扭地穿戴着甲胄、迷糊着双眼出来,见周边没人,便拖着声音问柴荣道:“怎么一天比一天早呀?”
柴荣答道:“最近恐不太平,点将迟到是是要杀头的。”他说着上前帮李沅湘绑缚紧了皮甲,又扶正了兜鍪,最后拍拍她肩道:“走吧!”
李沅湘走在后面,忽然抽出腰间唐刀,用刀背在柴荣披膊上磕了一磕,只听“当啷”脆响,十分悦耳。
柴荣转回头道:“姑奶奶又想怎样?”
李沅湘翻个白眼、鼓着腮帮道:“你穿的这一件步人甲银光闪闪,多威风,却让我穿两层破破烂烂的牛皮了事。”
柴荣也抽出青冥,用剑身拍拍李沅湘肩膀笑道:“怎么就是‘破破烂烂’的牛皮了?再说我这一身甲胄四十余斤,恐怕你这大小姐也撑不起来。”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来到了府门口上,这时一个家将迎上前来对柴荣道:“末将方才在门缝发现一封信,似是写给公子的。”
柴荣谢过这名家将,将那信拿在了手中。李沅湘见有其他人在旁,不敢胡闹,待到两人骑马出了府外,李沅湘便在马上拉着柴荣道:“快让我看看是什么信?该不会是我父皇写来的吧?”
柴荣将叠着的信展开,李沅湘趁机一把夺过,缓缓念道:“柴公子……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柳青。”
柴荣听见李沅湘所念,脑中蓦的一片空白,他当即又将那信从李沅湘手中夺过,在马背上端详半晌,口中喃喃道:“是柳妹,是柳妹,她没事……”
李沅湘早已不记得柳青是谁,见柴荣神神叨叨,奇怪道:“柳青是谁?是不是送错人了?”
柴荣无暇搭理李沅湘,他反复看了这封信许久,又用手指轻轻触碰墨迹,惊喜道:“是刚写不久,柳妹就在太原!”
李沅湘见柴荣欣喜若狂,不知所谓,又见柴荣忽然勒马回转,李沅湘一惊,连忙伸手去拉住他马缰绳道:“你要干什么?”
柴荣道:“我要回去打听附近有没有人见到柳青留信。”说着又要纵马往前。
李沅湘紧紧扯住缰绳不让马儿走动,对柴荣急道:“你疯了?你刚刚还告诉我,点将时没按时到,是杀头的大罪!”
柴荣回过神来,心道李沅湘所说分毫不差。眼看和柳青失之交臂,柴荣无可奈何,只得狠狠一甩马鞭,往军营方向纵马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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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之所以柴嫣逃出家中,一是想早日在路上与聂远相逢,另一个原因只是她不喜束缚而已。这时她孤身一人在外,只觉天地之大任我驰骋,什么都变得有趣起来,反而不如在家里那般想念聂远。
柴嫣一连在洛阳待了数日,这天来到客栈用膳,看见邻桌四个混混聚在一桌喝酒吹牛,其中一个说道:“他奶奶的,还好咱们跑得快,那时候要是待在潞州,就是不死,恐怕也得脱层皮。”
柴嫣看那几人眼熟,想起曾在潞州城外见过,大觉好笑。又听另一个说道:“你们这几日可见了吗?洛阳城里也不甚太平。”
那帮人里的大哥气道:“你这小厮说话就跟放屁一样,这些年什么时候太平了?”
小厮应道:“是是是,大哥说的也是。不过以前乱归乱,都是官兵当差,这几日你们难道没看见一群背剑的在城中跑来跑去么?”
另一个说道:“可不是吗!那群背剑的说是什么绝剑门门人,天天狐假虎威,捉拿什么歹人。喂大哥,你说该不会也将我们拿了去吧?”
大哥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问小厮道:“怎么官府不管,反而让那什么剑门去四处惹事?”
小厮应道:“大哥有所不知,那绝剑门号称是大唐朝剑圣单传,本来是后面假唐朝李存勖御赐的‘剑法正宗’。自从当今皇上坐了中原,那绝剑门又带头奉大晋朝做正统。”
听到此处,柴嫣忍不住在旁问道:“就算如此,皇上难道就敢让它的权力盖过官府吗?”
小厮道:“这一节你们就又不懂了,你们可知当今皇上夺了李家天下靠的是什么?一是契丹大军在外相助,二是金刀王刘知远骁勇善战,三是一群细作在朝中策应。”
柴嫣明白他说的“一群细作”便是寒鸦了,看来坊间传闻倒也不都是无稽之谈。又听小厮继续说道:“如今皇上得了中原,又恐那群细作如法炮制,再偷偷将他的新朝卖了,就下狠手要将这群细作铲除干净。”
小厮顿了一顿,“嘿嘿”笑了一声道:“可是那群细作也不是等闲之辈,在朝里朝外藏得十分隐秘,官军能在疆场上打仗,搜捕细作却不是擅长。于是皇上便御赐了绝剑门一柄‘除恶宝剑’,许其便宜行事,铲除细作。”
柴嫣听着大吃一惊,想道:“章骅老儿趁我哥哥忙于军务,竟然巴结上了朝廷,要当武林盟主。亏这章老儿还是鬼谷传人,见识这般浅短,现下石敬瑭给了他如此大权力,顶着多大的风险?要是他真能灭了寒鸦,到时兔死狗烹,恐怕朝廷也放不过他。”
正说话间,柴嫣便看见三个绝剑门门人从客栈外匆匆跑过,她厌烦绝剑门在城中吵吵闹闹,当天便离了洛阳,往南而去。
这天一直走到傍晚,忽然没来由地生起一阵大雾。柴嫣还未觅得客栈安歇,小路两边皆是密林。听着乌鸦哇哇乱叫,柴嫣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正行路间,柴嫣恍恍惚惚看见远方有几点灯火明灭不定,柴嫣心想多半是客栈了,便一夹马肚,让马儿小跑往前。
离那灯火越来越近时,柴嫣渐渐发现那灯火也在向自己靠近,不由得稍稍感到害怕。柴嫣硬着头皮继续迎上,待到越来越近,才看清三两点灯火之后,至少有十余人步行走来。
柴嫣勒住马儿,心道:“这等天气,良家人谁会出来?多半不是甚么好人。”她连忙下马在路边捡了一根树枝,放到自己马儿口中让它衔住,又牵着马走下正路,远远躲进密林之中。
那十几人越走越近,柴嫣隐隐约约听见有“跨跨”的声音响动,心想道:“这必是挎在腰上的刀剑,果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她正暗自想时,忽然听见道路上一人说道:“倒了八辈子血霉,赶上了这鬼天气,偏偏连家客栈也没有。要是再撞上了豺狼虎豹把老命栽进里头,可就成了赔本生意。”
另一人道:“唐大镖头严令限期送达,有大大的奖赏。咱们十几号汉子挎着刀,扛着矛,还怕豺狼怎地?”
又一个说:“还别说,这大雾天真得小心为上。我听闻最近江湖上也不太平,说是前些日子泰山边上有人害了一群少林寺的师傅,也有人说关西铁沙帮、长江海鲨帮、淮南英剑门都有人遭了暗算。”
最先那人叹了口气道:“走江湖的生死有命,先下手为强。依我看这大雾天正经人也不会出来,要是路边窜出了东西,兄弟们先一箭射死。”众镖师纷纷应和。
柴嫣听清了他们言语,放下心来,想道:“原来是押镖的,不过我还是躲过去罢,免得被一箭射死。”
这时柴嫣忽地听见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霎时脸色大变,心道:“该不是毒蛇之类的东西?”
她壮起胆子看向周围,却见浓密的草丛下正有一大片一大片的东西向前挪动,直如鬼影一般。柴嫣险些被吓得晕厥过去,过了不久,那些鬼影已经挪动到了柴嫣前面十余步处,又忽然从草丛中站起,拖着刀剑扑向道路正中。
柴嫣远远听得道路上的镖师大喊道:“有歹人,上刀子!”话音刚落,只听“嗖嗖”数声,却不是镖师们的弓弦响,而是来自树梢上的弩矢。
只听道路上惨叫数声,镖师转眼间已死了七八人,那群鬼影趁机冲上前去,手起刀落又结果了五六人的性命,剩下两人吓得肝胆俱裂,当即弃刀跪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柴嫣紧紧屏住了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那群鬼影中为首之人将剩下的两名镖师拖起,拿手中横刀在他们押送的货物上开了个口,看见里面全是财物。
鬼影转过头对那两镖师冷冷道:“货我们收下了,去洛阳告诉章骅,就说寒鸦要大开杀戒,让他小心脑袋。”
说罢那些鬼影押着金银去了暗处,剩那两个镖师屁滚尿流地跑没了踪影。
柴嫣一直在密林间躲了半晌,看所有人都已走光,方才惊魂未定地回到路上。柴嫣拿过一个火把去看那些倒地镖师,死因皆是一招毙命,果然是寒鸦的作风。
这时周围忽然又听见一阵“哇哇哇”的乌鸦乱叫,柴嫣吓得汗毛直立,也不顾前面大雾弥漫,狠狠抽着座下马,往道路尽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