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夜雨荒寺,柴荣第一次感觉自己遇到了人生的贵人。
不同于绝剑门掌门章骅执意于让柴荣专于剑术,日后继任一派掌门;也并非要久居于人下,做地方武官;更不是跟随智璇大师一边游历天下,一边习经悟道。
自己要做的,是创一番千秋功业,把太平盛世留给后人,不管自己看不看得到那一天。继往圣之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同样是在这北地夜雨中的这间荒寺,柴嫣找到了心动的感觉。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梦中情人的模样,那个人时而如细雨般缠绵温柔,时而响雷般果断坚毅,他一人一剑,纵横四海,快意平生……
“也许他身边缺少一个和他一起仗剑走天涯的女孩呢。”柴嫣心里想。
在她的眼里,一副水墨画般的美景正铺设开来:两个人,两匹马,并肩走过山河大海、大漠孤烟,走过千里暮霭、一碧万顷,纵马迎旭日,舞剑送晚霞。我为你买酒,你为我画眉,去看北国万里雪飘,江畔小城烟花灿烂。
只是这一副良辰美景,却突然被一团团四处渗进来的黑气所污染,柴嫣的眼睛突然如针刺一般剧痛,柴嫣按住眼睛,蹲在了地上。
柴荣此时正和鬼谷子、智璇交谈甚欢,只有聂远看到柴嫣异状,聂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俯下身道:“姑娘身体可有不适吗?”
柴嫣把头埋了下去,朝身后摆摆手道:“没事,是旧疾复发了。”
聂远从自己身后拔出青霜剑,又蹲下身去,伸手拿开柴嫣按着眼睛的手。聂远手指修长,只是柴嫣的手接触到他的手时,竟感觉一阵冰凉。
柴嫣眯着发痛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聂远,不知他要做什么。
只见聂远拔剑横在两人之间,随后对着剑身轻吹了一口气,柴嫣先是觉得脸颊突然一阵冰凉,随后便发觉一阵淡淡的寒气飘入眼眶,竟压住了火烧火燎的刺痛感。
“姑娘想必是毒火攻心,在下用这把剑的寒气暂且将它压了下去。”聂远道。
柴嫣眨了眨眼,果然觉得眼睛甚是清丽,便道:“多谢少侠。”
“在下虽然暂且压下,但却不知解毒之法,姑娘还当择日寻医祛去体内毒火。”聂远道。
“嗯……”
一旁相聊甚酣的三人这才注意到柴嫣,柴荣急忙上前道:“阿嫣?”
柴嫣朝哥哥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颉跌博向前两步,看了看柴嫣瞳孔,又把了把柴嫣右手脉搏,突然勃然变色道:“这不是一般毒火,是西域苈火毒。”
柴荣闻言大惊,急忙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毒?徒儿怎么从没有听过?”
“这毒非同小可……”
颉跌博说了半句,突然闭口不言,却见他眼眶发红,脖颈上青筋暴起,突然转身一跃,一掌劈向佛前供奉瓜果的厚木香案,也活该那香案倒霉,当即四分五裂,灰土四飞。
柴嫣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就连聂远也着实吃了一惊,师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却不知此行为何一再动怒。
柴荣见状,已急忙上前道:“请师父恕罪。”
颉跌博背向柴荣,也不答话,劈开香案的手掌仍在微微颤抖。
众人看向智璇,智璇摆摆头道:“罪过,罪过。颉跌兄那位师弟、当初的绝天门掌门,正是死于这苈火毒。”
颉跌博沉了沉气,转过身来问道:“小姑娘,你是如何中了这苈火剧毒?”
柴嫣吓了一跳,急忙道:“我……我不知道。”
颉跌博叹口气道:“这也难怪,当初我师弟武功何等高强,尚且不慎中了这苈火剧毒,只是不知何人要对你一个姑娘下此毒手?”
“师父,这苈火毒很厉害吗?徒儿以前怎么没听您提起过?”聂远问道。
“这毒用法多端,口服、沾染伤口、以粉末洒在空气中吸入都可中毒,中毒以后则内息紊乱,若是练武之人,稍一运气,胸腹之中便如火烧火燎,普通人中了此毒,猛然发怒或是心急,也会如此。”
柴嫣见颉跌博暴怒至此,已知这毒必然十分厉害,想必解药也不会轻易寻到,虽然如此,仍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解药……”
颉跌博摆摆头道:“此毒产自西域,解药自然也在西域,只是制此毒的人每年只制半两,解药却只制四分之一两,且那人只在西域高价出售毒物和解药,从不露面。”
“师父,那还可有其他方法救我妹妹吗?”柴荣急切地问道。
“此毒虽然难解,却并非致命之毒,况且柴姑娘并非习武之人,且先注重保养,从长计议。”颉跌博道。
柴嫣和聂远听闻此话,都舒了一口气。
“敢问师父,不知当年师叔……”柴荣问道。
颉跌博听柴荣问起师弟,左右辗转两步道:“他身中此毒之后,我常常劝他一起去西域寻找解药,彼时绝天门正在内忧外患之时,寻找解药又不知要在西域耽搁多少时日,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去,但他却练了一门失传已久的武功来压制毒火。”
众人愣了片刻,都突然惊呼道:“霜寒九州!”
“不错,正是远儿的霜寒九州。这套剑法的至寒之气对这毒火有压制作用,只是我师弟练到第八式时遭人暗算,被迫运功,最后只得与强敌同归于尽。”颉跌博说到此时,怒气已消,只剩下了满目愁容。
众人见颉跌博甚是伤心,都不敢再问,只是得知柴嫣没有性命之忧,也权且宽心。
“如此舍妹便要麻烦师兄了……”柴荣恭恭敬敬道。
“不妨。”聂远回礼道。
“此番下山事了之后,便随我回云梦山。”鬼谷子沉思半晌道。
“是,师父。”柴荣回答道。
“这是你师兄聂远,你也认识了。”
“多谢师兄在柴家庄相救之恩。师兄是……寻我而到柴家庄吗?”
“不必相谢,我并非有意为救你而来,只是碰巧相遇。”聂远还礼道。
“谢谢你。”柴嫣小声道。
聂远好像是懒得回应一般,让柴嫣有些尴尬。
片刻之后,聂远好像这才反应过来柴嫣在和自己说话,便后知后觉地说道:“哦……柴姑娘,不必客气。”
“又冷又愣。”柴嫣心里想着,不禁偷笑了出来。
“老夫想收徒,奈何少一把好剑,说来也巧,今天刚好撞上一柄。”
颉跌博一边说着,一边取下了腰后系着的一把剑,这把剑也是一把长剑,但略短于聂远背上的青霜。
这把剑剑柄纹理细腻,剑未出鞘,柴荣已感觉到这把剑沉重的阴郁深邃之气。
颉跌博把剑递给柴荣,柴荣双手接下,细细端详。
“你抽出剑来看一看。”颉跌博道。
随着剑身抽出,一道青光缓缓从剑鞘泄出。直到柴荣将剑完全抽出时,离鞘那一刹那,青光耀眼,随后又迅速趋向黯淡,最终精光内敛,呈暗青之色。
柴荣细看此剑,剑身上纹理细腻,刻百龙盘旋之浅纹,雕刻内容虽极为大气,刻法却并不张扬。
“你识得此剑吗?”颉跌博问。
“百龙盘旋,精光内敛。诗曰:‘一岳倚青冥,群山尽如掌。阴风吹杀气,永日在青冥。’弟子没猜错的话,这莫非是吴王孙权所铸的六剑之一青冥剑吗?”
“不知颉跌兄如何寻到这把古剑?”智璇在一旁突然问道。
“远儿,你来说吧。”颉跌博道。
“我和师父在柴家庄救下柴师弟后,便离开了村子,村外,我们遇上了寒鸦的杀手。”
“寒鸦?”柴荣对此颇感惊讶,他对寒鸦也一直有所耳闻,先前在村中隐隐感觉到来自暗处的杀气,竟然是来自寒鸦杀手。
想到此处,一向冷静的柴荣竟然也有些后怕,此行凶险是自己所料不及的。
“其实,方才老僧入寺之时,也察觉到了寒鸦杀手的踪迹。不过不久就离去了。”
“难道寒鸦盯上了自己,想在晚上下手,迫于智璇在场,只好悻悻离去吗?”柴荣心中暗暗一阵吃惊。
聂远继续说道:“那个寒鸦的杀手群对师父和我发起了攻击,被师父和我斩杀,这把青冥古剑,便是从为首杀手身上取下。”
“寒鸦行事一向严密,不知为何贸然出击我师徒。不过我看这群杀手的头目武功一般,或许身份特殊,并不是老派杀手。”颉跌博道。
“青冥剑隐匿江湖多年,不想竟然落在寒鸦手中。”智璇道。
“还有一件要事,鸦首出现了。”颉跌博道。
“是哪一个鸦首。”智璇问。
“当年的南境女妖,转魂。”
“此事日后当小心留意。”颉跌博顿了顿道。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亮,大雨已停。一出庙门,群山环绕,颇有诗中“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之感,昨日的灼烈之气一洗殆尽。
“颉跌兄,有缘再会。”智璇在身后道。
颉跌博看起来并不特别想理智璇的样子。
此时,智璇大师已经带着自己的一众僧众,缓缓踏上了传道之路。
“智璇大师数十年如一日,诚可钦佩。”聂远道。
“智璇大师精神可嘉,然天下之乱局如此,南有吴地蜀地割据,北有契丹虎视眈眈,中原杀伐不断,诸节度使各怀异心。以大师一人传道,天下难定,百姓难安。”柴荣道。
聂远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只叹口气道:“你所言不错。”
随后郑恩也出庙门与柴荣告辞,不知去向何处。
颉跌博之意是和柴荣共赴郭府,一则说明缘由,二也借机拜会一番江湖中颇有声望的郭威。
不过颉跌博不喜人多,便将柴荣所带一众下属先行遣回,自己同聂远、柴荣以及柴嫣四人另外择路前往。
柴嫣之所以随行,一是柴嫣执意跟随,另外柴荣自然也不放心那一众下属保护柴嫣回府。
一路上,柴荣只觉江山天地依旧,只是这李唐已经是累卵之危,号称“晋”的石敬瑭和契丹军杀来,中原又将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国将不国,民将不民,“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诚非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