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一向老道谨慎,虽然如我一样不解其意,却不轻易搭腔,只是晃了晃脑袋。
郎中估计也知自己失言,忙压低嗓音解释道:“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二人如何能专宠后宫?又为何都无法生儿育女?尤其那赵合德,她长久使用一种名唤‘息肌丸’的丹药,此药塞入肚脐中,能汇入体内,令其肤如凝脂,青春不老,还能散发一种撩人的香气,有催情之效,所以成帝每每闻这种气味便方寸大乱,不施云雨绝不罢手,可长此以往则大损元阳,再说这息肌丸也令赵氏姐妹自损胎宫,失了生儿育女的能力,故而成帝才空留这遗恨啊,要说这息肌丸中的主要所含便是麝香。所以乐老爷与夫人的房中可万万不能再有此物了!”
这一席话道得甚是明了,爹顿时是茅塞顿开,点头称是,赶紧取出一锭银子给了那郎中,千恩万谢的将他送了出门,隔日便将那两颗麝香转了手。
这个年家里过得格外喜庆,可正月十五刚过,爹突然要出趟远门,说是扬州有笔大生意,不过偏偏赶上这当口,娘害喜的厉害,尤其这两天,呕吐不止,水米未进,家里上上下下心急如焚。
最后还是向本县一位很有名的稳婆求了一剂良方,爹才安下心去了扬州。
这方子倒是简单,将橘子皮切成丝晒干,再用适量的醋和糖浸泡,然后阴干即成,女人害喜时嚼上一点儿便会好受许多。
别看只是民间的偏方,效果确是立竿见影的,娘用了之后马上就止了吐,没过几天,就一切如常了。
再往后的两个月,我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爹出门在外,娘在家安心养胎,管家又给娘添了一个新丫鬟,主要是伺候她的起居,毕竟我一个爷们儿,许多事情也不方便。
至于我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天天在外面神游,多数都是泡在赌坊里拼运道,赢了便去吃顿酒,输了也得输个精光方才痛快。
话说这一天,临出门前我给自己打了一卦,结果是个坤下艮上的剥卦,我狠狠的啐了一口,暗骂晦气,此卦着实是不太吉利,群阴剥阳,历尽曲折,还他娘的犯小人,不过若能冷静对待,也是有“绝处逢生”的机缘。
按说此卦为凶,本是不该出门的,可怪只怪我自己赌瘾难耐,把持不住,一时技痒难耐,最后把心一横,决定还得去搏上一搏,就奔这一个“绝处逢生”,于是便揣上罗盘和二十两银子直奔了逍遥坊。
这逍遥坊是城东四方街上最大的一家赌坊,上下五层的檀木圈楼,大门金灿灿的,据说都是包了金的,进了门就能感觉到这儿是整个彭城里最气派的地界,人声鼎沸,昼夜灯火通明,每个赌徒的眼睛里都放着光,到处供着财神赵公的等身像,不过那可不是处处都能来财的。
我掏出罗盘一看,此时东北艮位才主财,便在东北角上选了个上好的位置,可屁股还没坐稳,门外晃晃悠悠又进来五个人。
狗日的晦气,今天还真是犯小人,那为首的正是“赖子三”,这人本姓郑,与我年纪相仿,在家行三,因头上长了块癞疮,贼眉鼠眼的,人都叫它“癞子三”,他爹是个期门郎,其实就是个守城门的小吏,可这年月,强龙不压地头蛇,穷的富的谁都不想跟官家扯上麻烦,能避则避,能忍则忍,癞子三正是吃准了这一点,和他身边这几个臭味相投的地痞为祸乡里,他也好赌,可又经常耍混抵赖,一来二去“赖子三”这个臭名也就算坐实了。
我也不想跟这类人有何瓜葛,可前几天恰巧撞见他当街调戏良家女,龌蹉至极,实在看不过眼,便出手揍了他一顿,今儿算是冤家路窄,他带着人来分明是要找我的不痛快。
桌上众人一见是他,便纷纷散去了,顷刻间便只剩下我和他们五个人,输啥也不能输气势,我大喝道:“赖子三,今儿是想来文的还是武的啊?”
赖子三奸笑了一声,“嘿嘿!姓乐的,今个儿一样都少不了你的,既然在这逍遥坊撞见了,就先开一局,玩啥你选。”
我一拍桌案,“好,就来六搏!”
六搏就是猜骰子,两人猜大小,多人猜点数,是最简单的赌法,这赖子三最好出千耍赖,所以越简单的玩法反而越不容易着他的道儿。
“好,就先赌你手上那二十两。”赖子三爽快的应了,说着便摇了几下骰盅,往桌上一敦,又掏出二十两银子拍在桌面上。
二十两的赌注,一把定输赢,这绝对算是豪赌了,这无赖平日里吃张煎饼都得赖账,穷得叮当响还欠了一屁股外债,抓只猫都恨不能挤出二两油来的主,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财?明摆着不是正路来的呀,可赌桌上有规矩:钱财不问出处。还是那句话,输啥也不能输气势,我也将银子往桌上一丢,喊道:“我押大,大!大!”
骰盅一翻,奶奶的竟是个一点,这一把就输了个光,我一拍大腿,暗道今天果然是不顺,再看赖子三眉飞色舞,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虽是憋着一肚子气却也只能认赌服输,只能起身要撤。
那几个跟班的往我身前一挡,就听赖子三道:“嘿嘿!怎么着?乐大公子,这就输光啦,今儿来时我看见你爹了,穿着一身乞丐服讨饭呢,看来你们乐家还真被你给败光啦!哈哈哈!”
“胡说八道!我爹已经出门数月了,怎会被你遇到,再敢胡说,小爷我扒了你的皮!”我怒喝道。
赖子三阴阳怪气的道:“哎呦!对了,听说你娘有喜了,你都这般大了,你娘却偏偏在你爹出门数月的时候有喜,这肚子里怀的究竟是谁的种啊?”
“怕是野种吧!”
“哈哈哈哈....”几个泼皮无赖一起哄笑。
“放屁,直你娘的!”我气得脑袋直跳,实在忍不了了,大骂着弹起来,左一拳右一拳便打翻两个,其余的一哄而上,和我打作一团,这些泼皮只是仗着人多,其实脓包的很,我虽然挂了彩,可赖子三他们也没讨到便宜,连青带紫的开了染坊。
最后,还是赌坊里的管事带着几个伙计才将我们强行拉开。
“赖子三,你侮辱我爹娘,老子今天要割了你的舌头。”我正在气头上,哪里肯罢休。
“哈哈哈,你爹本来就成了臭乞丐……”
管事沉声道:“二位,来这儿的都是我们逍遥坊的贵客,我这里只搏运势,不搏性命。”
他这两句话软中带硬,说的也自然是在理,赖子三也不敢造次,蹭了蹭嘴角的血迹,继续骂道:“嘿嘿,姓乐的,你不但是个野种,还是个孬种,既然在这逍遥坊撞见了,敢不敢再与我赌一把?”
“我呸!你他娘的才是个孬种,赌啥?”
赖子三拔出一柄匕首,往赌桌上一插,“刚才你想割我舌头,老子就成全你,这把若你赢了,我这舌头便给你割了去,若你输了,就把你那块祖传古玉让给我戴戴。今后在街上遇见了,你得唤我一声祖宗。”说着他的手指向了我腰间的盘龙玉佩。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块盘龙踏云的腰佩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虽说不知道它的来历,可阿翁传给我时曾叮嘱说这是咱乐家的传家宝,就连我爹都没碰过,人在玉在,绝不能离身。
虽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腰佩非一般俗物,可我也从没对外人讲过这物件是祖传的呀,赖子三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是了,赌徒对钱财都很敏感,我这块腰佩怕是早就被很多人惦记上了,赖子三只是其中一位,这些年,我虽然好赌,也深知此物的要紧,就算输得再不甘心,也从没打过它的主意,没想到这赖子三却在这节骨眼儿上将了我一军。
众目睽睽之下给了我一个下不来台,此时我正是怒火中烧,明知道若是失了这块腰佩,爹一准儿能劈了我,可侮辱爹娘的恶气又怎能咽下,就这样认怂?
想起出门前给自己打的那一卦,虽历尽曲折,凶险,但也可绝处逢生,奶奶的,老子今儿就搏它个绝处逢生!
想到这儿,我解下腰佩丢在桌上,道:“赌便赌,还怕了你不成?”
这也绝对算得上惊天一赌了,引得不少人围将上来看热闹,赌坊管事亲自摇盅,“哗隆,哗隆,哗隆,咚!”
“我还押小!”赖子三抢先道。
管事瞅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叫道:“好!我还押大!”
霎时间,赌坊里鸦雀无声,众人屏住呼吸,压低了身子,凝神注目。
管事慢慢的,翻开了骰盅,刚开到一半,我便看清了那赫然是个“五点”,我心中大喜,悬着的心瞬间就落了地,果然是绝处逢生。
可恰在此时,就听“当啷!”一声闷响,赖子三狠踢了桌腿一脚,桌子一震,骰子霎时从“五点”成了“三点”。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赖子三便大喊道:“三点,我赢啦!”一把操起桌上的腰佩,转身就跑。
等我回过神儿来,赖子三都已经跑出大门了,就在此时,他那几个地痞跟班一齐冲了上来,挡在我身前。
我更加愤怒了,三拳两脚将他们打到在地,急追了出去,“泼皮赖子三,老子宰了你!”我边追边骂。
刚冲出街,方向还没来得及辨清,一队战马就从身旁掠了过去,将攥着盘龙佩向前狂奔的赖子三截住,为首的是位身披白袍的小将军,二十出头,十足的一个美男子,他挑起眉冲赖子三道:“你手里的腰佩是从哪儿来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子威严。
赖子三只是个街头无赖,平日里欺男霸女还算有余,可面对着这位白袍小将军,就像老鼠见了猫,怯生生的道:“这,这是我家祖传的!”说着忙将腰佩往怀里塞,生怕被人家夺了去。
我暗骂赖子三简直就是无赖至极啊,正要冲上去将腰佩夺回来,再揍他个狗血临头,就见白光一闪,“噗!”,“啊!”一声惨叫,那白袍小将手起刀落,“咕噜噜!”的赖子三一颗人头便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