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颜卸完妆坐在铜镜前葱白似的玉嫩手指摩挲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半晌,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嗤笑道:“云若颜,你这张脸真是毁了才令人放心呐。”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毁了多可惜啊,若颜姐姐,你当年为何要来这儿做个戏子啊?”班主的小女儿从门边探出小脑袋,滴溜溜地跑到她的化妆台前仰着一张小脸天真的问道。
云若颜笑得温柔,揉了揉雨歌的小脑袋:“这世上总有身不由己的事,哪能事事顺心如意。当年也是如此。”
“若颜姐姐,以后雨歌陪着姐姐好不好,爹爹说雨歌最可爱了。以后若颜姐姐看着雨歌就不会难过了。”雨歌歪着脑袋咧开笑脸看着她。
若颜一怔,笑道:“我何曾难过了?”
雨歌跺了跺脚,嘟起小嘴嚷道:“若颜姐姐你骗人!,每次看到你你的眼睛里都是难过的样子。”说完就赌气似的跑了出去。
若颜一个人坐在房里垂下眼帘,是啊,为何要做一名戏子呢。在她七岁那年,云家因谋逆被满门抄斩,只有她被奶娘拼死从家中救出。
她当时年幼,别无所长,只有一副宛如黄莺般的好嗓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她只好进了这戏园子中讨生活,而当年害她云家家破人亡的那位恰好最爱听戏。
拿起一根木簪将头发松松挽起,换上了常服,她踏出房门招呼一声:“阿蘅。”
站在门口的小厮拿起伞不迭地跟了上去——小厮名叫云蘅,是当年云家幸免于难的家奴。
街上繁华热闹,若颜停在一处簪子铺前拿起一支白玉梅花簪细细打量。小贩一脸谄媚地开了口:“小姐真是好眼光,这簪子昨日才到,小姐是买来自己用?”
若颜放下簪子笑道:“惹了妹妹生气,想出来买点东西哄哄她,店家觉得哪枚更好些?”
小贩忙递上一根蝴蝶发钗:“小女孩子家都喜欢蝴蝶这样的物事,小姐看看可还中意?”
若颜从荷包中掏出银两递上,拿起包好的发钗:“阿蘅,回去了。”
两人走后,一位身着玄衫的男子走到摊前拿起刚刚她看过的那枚梅花簪子:“包起来。”
男子放下一枚银锭将簪子收进袖子里。
若颜回到戏班子后吩咐云蘅将发钗给雨歌带过去。
她一个人坐在房里,烹了一壶茶细细地品着。
她正品着茶的时候,班主奔了进来堆了满脸的笑开口道:“今晚有贵客来听戏,相爷钦点了你上台。就唱国相爷亲笔写的那折《晚香玉》。你可得好好唱啊。”
若颜端着茶杯的手一滞,抿了口茶她对着班主笑道:“既有贵客,若颜定当尽心唱好这出戏。”
班主通知完若颜就赶去布置舞台了。
若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么?
当年云家盛极一时,出了一位皇后一位皇妃。可树大招风,在胜极之时被当今国相举证为谋逆之罪。说是谋逆,其实不过是云家过于惹眼,皇上想将云家铲除罢了。她不恨皇上,只恨借着揣测圣意告发云家才得以上位的当今国相。
铅粉施面,胭脂轻扫。她不紧不慢地上好妆,换好衣服,莲步轻移上了戏台。一声“道不完那相思意绵绵,却叫那相思将奴心绪牵。叹那鸳鸯飞不出红尘风与烟。惜奴情意无人知。”便开了场。
水袖轻抛,施施然地又落下。她在台上起转承合,唱那一幕幕的悲欢离合。底下的观众不迭地叫着好。云若颜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一群肤浅的人啊,看不透这戏里人的悲欢,只知道一味叫好,实则压根不知道唱的是怎样的一场故事。
到了谢幕时正唱到“一别经年难相见,奴心把君念。噫,那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盼那青鸟肯将鱼书传,鸳鸯携手定百年。”
水袖流转,余音绕梁,若颜在台上留下一个魅惑的眼神便施施然地下了台。只留看客在台下兀自沉迷,半晌才想起惊雷般的掌声。
今晚的贵客,那位国相爷玩味地笑了笑,转身向后台走去。
若颜已卸下一身行头坐在房里围着红泥小火炉烹茶。
那位国相爷兀自踏进屋笑道:“在下洛寒笙,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国相爷爱听戏,也写戏,只是不知道这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相爷又明白几分?”若颜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轻啜了一口,没有回答他。
“不知姑娘有何见教?”洛寒笙笑道。
若颜捏紧了茶杯,轻笑了一声:“相爷真是好忘性。”
洛寒笙疑惑道:“此话怎讲?”
当年她一口一个的笙哥哥如今成了国相,相比当年多了几分英气,眉眼愈发好看,如今意气风发的他与现在委身戏园的她的命运大相径庭:“笙哥哥,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当年对我,对我云家做的事了么?”若颜巧笑道。
能如此叫自己的只有当年云家那位二小姐。“若颜?”洛寒笙颤声问道。
云若颜冷笑一声,执起一只茶杯,倒满后递给洛寒笙:“故人相见,礼当饮上几杯,可若颜此处没有佳酿,便以茶代酒。还望相爷不嫌弃。”
“你还在怨我。”洛寒笙叹道,“当年急功近利利用了你着实是我的错。若颜,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好好待自己。”
若颜冷笑着端起茶杯向洛寒笙敬道:“相爷说笑了,如今您是相爷,我不过是戏园子里的一介名伶罢了,如何敢怨?”
洛寒笙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若颜忽然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
洛寒笙看着娇小的佳人在自己面前晕倒,一下子慌了起来,失了分寸。他抱起若颜飞奔出戏园大门。
班主看着这样的阵仗不禁开口问道:“相爷,您这是?”
洛寒笙的侍卫小五瞪向班主:“大人行事,不得多嘴。”
班主只好闭了嘴退到一边,暗自疑惑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洛寒笙抱着若颜上了马车,向小五吩咐道:“去请郎中。”
马车行的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国相府。
洛寒笙小心地将若颜放在自己房里的床上对着下人吼道:“郎中怎么还没来!”
小五带着郎中匆忙赶到。
“来了来了,相爷莫急。”
郎中将手搭上若颜的手腕开始把脉,忽然他皱紧了眉头。
洛寒笙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
郎中收起手,对着洛寒笙作了一礼:“这位姑娘本身便体弱,身子太虚。又怒火攻心这才犯了头痛症晕厥不醒。以红参等滋养药物补一补就好了。”
洛寒笙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挥退了郎中后,他坐在若颜床头静静地看着若颜的睡容。小时候那个粘着他不停的叫着笙哥哥的小姑娘长大了,眉眼长开后的若颜再不像稚儿时那般可爱,桃花眼带了几分媚色,巴掌大的小脸宛如造物者最完美的作品,美得不可方物。
他将被子给若颜掖好,坐在床头守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一早,若颜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撑着脑袋在床头睡着的洛寒笙。
仇人离得如此近,她忍不住将手伸向洛寒笙的脖子,可伸到一半她却停住了。
洛寒笙闭着眼开口道:“怎么停手了,你不是恨我吗?”
若颜没有答话,打量了一圈四周的环境问道:“这不是戏园,相爷这是把我带到相府了。既然知道我恨你,带我到这不怕引狼入室吗?”
洛寒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戏园子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你不如就在这相府里好生住着,只给我一人唱戏听。”
若颜笑了起来:“相爷害我家破人亡却还想我成为相爷一人的歌姬么?”
洛寒笙站起身,披上外袍:“你好好休息,我要去上朝了。早膳用人等会会给你送来。”
他揉了揉若颜的发顶,若颜将他的手嫌恶的拍开。洛寒笙的手一滞,他苦笑道:“那我走了。”
若颜没有答话。等洛寒笙走了之后,她下床披上衣服,想出门走走,不料听到门口两个丫鬟在嚼舌根子。
“昨儿个相爷怎么那么宝贝的抱了个戏子回府。竟还安置在自个儿房里。”
“就是,她那般低贱的身份怎么够的上咱们相爷。咱们相爷入相的时候可才十二岁。”
若颜收了出门看看的心思,回到床上坐着。是啊,她现在不再是当年那个云家尊贵的二小姐,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
思绪飘回她当年与洛寒笙初遇时。当年的她是云家宝贝至极的嫡出二小姐,那时洛寒笙是名动京城的才子,皇上御笔亲封的礼部侍郎。洛寒笙新官上任,少不了要在京中权贵之间打点关系。
当初云家显贵,洛寒笙随父亲到云家拜访时,她当年年幼,好奇心重,一心想去看看所谓的这位名动京城的少年才子长什么样。怎料,在回廊中跑的太快摔了一跤。恰巧碰上随着其父前来拜访的洛寒笙。
那个哥哥真好看啊,年幼的她竟都忘掉了摔倒了要哭。
洛寒笙扶起她温柔的哄她的时候她觉得连初春的风都和煦了几分。
自那之后她常央着爹娘邀请洛寒笙过府陪她玩。
她一口一个笙哥哥脆脆的喊着。没多久京中就开始传洛寒笙将来要入赘云家,做二小姐的如意夫婿。
可没想到,她没能等来与她的笙哥哥结发之日,倒是等来了她的笙哥哥告发云家谋逆,将云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的皇后姨母被废,为官的兄长被赐死,云家二百三十六口人悉数被杀。
她侥幸被奶娘救下,可从那之后她就再不是云家二小姐,成了戏园中的名角。